“请心胸外科白予哲医生立刻来到急救室……”
医院大厅内，一众急救医生正推着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中年人直奔急救室。
事发原因来自今晨的一起重大交通事故。由于中年人超速行驶，中途刹车失灵，导致汽车直接撞上了前方满载着一车钢筋的大货车。
由于惯性的缘故，一根钢筋直接插入了中年人的左胸。
身后的病人家属则哭天喊地地央求着医院救救他们的家人。
“大夫啊！求你们救救我的儿！”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竟直接跪倒在了医生们的面前。
医生们一边忙着送病人去急救室，一边还要去搀扶她起来。
“我们会尽力的！”
……
这已经是白予哲今天的第四台手术了。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有些疲惫，但救人要紧，他终究还是一句抱怨也没有说，匆匆换好了衣服赶去急救室了。
他是这个医院的招牌人物。
“只有被死神看中的病人才配得上白医生亲自出马！”
这句话在医院各部门一直流传着，虽然有些夸大的成分，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白予哲自打进入这家医院以来，一直都被视为医院的希望之星，领导更是对他着重培养。
部分病人甚至给他贴上了“神医”的标签。
白予哲也不负众望，凡是心胸外科其他医生治不了的病，在他的手术刀下都能迎刃而解，他也因此而名声大噪。
躺在他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是刚刚从车祸现场送来的。由于他超速行驶，再加刹车意外失灵，直接撞上了前方载着一整车钢筋的大货车，他的心脏部位也被钢筋刺中，伤势极度严重。
“病人失血过多，先输血。”白予哲一边熟练地查看着病人的每一处伤势，一边吩咐道。
“钢筋未插入致命位置，但需要立即取出，”白予哲的注意力来到了那根钢筋上，“准备开胸手术。”
每个外科医生的手都是上帝的恩赐。他们几乎掌控着病人的生命，每一刀都不能有丝毫差错，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失误，都会让这恩赐沦为整个医生职业生涯不可抹除的痛。
白予哲此刻尤为小心翼翼。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浑身的疲倦，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逼迫自己注意力高度集中。
“快了，就快成功了……”
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突然，就在自己手中的手术刀最后一次触碰到病人胸口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一花，视线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糟糕！怎么回事……”
他来不及思索了，一股滚烫的液体突然喷涌而出，溅落在了他的手中！
“停！”
一助医师看得一清二楚——白予哲的手术刀不知为何竟割错了部位！
“大出血！”
白予哲咬着牙管想让自己振作起来，他此刻显然已经慌了心神。
“白医生，你怎么了？”一旁的护士察觉出了他的异常，急忙问道。
“我……”
没等白予哲说完，他突然觉得双腿有些疲软，竟没有了支撑自己继续站立的力气，整个人顿时瘫坐在了地上……
“白医生！”
急救室外，病人的家属已经焦急地等待了两个多小时。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地祈祷着，渴望神灵可以保佑自己的儿子度过劫难。
病人的女儿一言不发地坐在母亲的身边，她年纪尚小，无法理解母亲此刻已经哭得有些肿胀的眼睛。
病房的门缓缓地打开了，几个阴沉着脸的医生和搀扶着疲惫不堪的白予哲的护士低着头走了出来。
“医生！我儿子他怎么样了？”老太太第一时间冲到了医生们的面前，焦急地问道。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重重地击打在了老太太的头顶。病人的妻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老太太先是一愣，随后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妈！”
“奶奶！”
……
2019年5月4日，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发生医疗事故一起。经查验，由于主刀医师白予哲在手术时犯下致命失误导致已经生命迹象垂危的病人二次大出血，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你们领导呢？我要找领导！”
“医生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他是个杀人犯！”
……
一大早，院长的办公室门口便已经堵了一大堆人。
保安连拦都拦不住，只能同一众护士极力劝说。
院长此刻还在家里吃着早饭，医院的电话打来时他差点被面包噎住。他顿时没有了吃饭的心情，火急火燎地赶去医院了。
“我们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可那天他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院长将病人的家属们请进了办公室，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我们医院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就连主刀医生都是安排最有能力的，可还是……节哀吧！”
“你说什么？最有能力的医生？你们医院最有能力的医生就是个杀人犯吗？”
“你少来这套！”
“死的不是你的亲戚，你装什么老好人！”
“今天必须给我们个交代！不然我们就把你们医院告上法庭！”
……
院长说一句，这些人能瞬间回敬十句。一时间连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院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把那个主刀医生叫来！我要好好问问他是怎么救人的！”
“他就是个杀人犯！”
院长无可奈何地拿起了办公桌上的座机，打给了心胸外科。
“叫白予哲立刻来我办公室吧。”
白予哲此刻已经是接近心力交瘁的状态了。他本来就已经极度疲倦，再加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他硬生生一整夜没有回家，在办公室坐了十多个小时，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无奈、愧疚、自责的心情连同身体的疲惫一起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脑海已是一片空白。
“白医生，”护士小心翼翼地叩了叩办公室的门，“院长让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
白予哲已经猜出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挣扎着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向了院长的办公室。
五月，初夏。
这本应该是一个充满浪漫与诗意的美好时光。
可今天的天色却是灰蒙蒙的，乌云把太阳裹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丝阳光。
一阵大风掠过，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雷声，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肆无忌惮得砸在了道路上。
也砸在了某些人的心脏。
“你这个杀人犯！”
“我要让你上法庭！”
“你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你这个杀千刀的！”
病人的家属将白予哲团团围住，即便保安已经拼了命阻拦，可还是有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到了白予哲的脸上。
“可怜我的女儿啊……五岁啊，就没了父亲……”
白予哲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感觉自己的情绪也快要失控了。
“你真该死啊！杀千刀的！”
终于，白予哲再也忍受不住自己内心的愧疚感。
他双腿弯曲，重重地跪倒在了那些气急败坏的病人家属面前，用力将额头砸向了地板。
“对不起……对不起……”
“磕几个头、说句对不起就完事了吗？那是一条人命！你这个混蛋！”
白予哲仿佛已经精神麻木了，耳边不断地回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谩骂与诅咒，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暂时与世隔绝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
他就像是机器人一样，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鉴于心胸外科医生白予哲在急救手术过程中因犯下重大失误而导致病人抢救无效死亡，院方决定暂且予以白予哲停职九个月处分，扣发当年全部奖金。
霜风呼啸吹过，雨水犀利落下。天空被乌云占领，将整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都染成了灰色。
行人依旧匆匆，汽笛依旧轰鸣。可这座人潮拥挤的城市却再不见那车水马龙。仿佛是春季的花儿在初夏时节凋谢，不留任何馨香。
或许在这样的天气下，那已经熟悉得有些厌倦的家还有一丝丝温暖可言。
房间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可始终不见有人坐在餐桌前动筷子。
宋晨筱默默地看着站在阳台上独自发呆的白予哲，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两人在大学时便相恋了，到今天已经有整整六年。
她眼里的白予哲一直都是那么坚强，无论是任何困难阻挡，他总能平静且坦然地面对并解决。
可这个坚强的男生却因为一场医疗事故变成了现在这服萎靡不振的样子。
宋晨筱有些心疼。
“该吃饭了。”她纠结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白予哲身边，温和地说道。
白予哲回过头来，挣扎着挤出了一个微笑。“好。”
宋晨筱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她清楚地看到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男生鬓角多出来的白发。
这几天他一直沉默不语，总是一个人发呆。也就是这几天时间，他仿佛老了十多岁。
可白予哲还是什么都没有跟她说。他还是不肯向这个他深爱着的女孩传递一丝丝负面的情绪，哪怕此刻他已经心力交瘁了，还不忘拼尽力气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饭桌上的两人还是没有任何交谈。
宋晨筱看着白予哲的模样，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一行眼泪直直地落了下来。
“予哲……你别这样……”
白予哲听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慌忙抬起头来，却见面前之人已是泪流满面。
“你难过……委屈，你倒是和我说啊……”
白予哲将碗筷丢到了一边，径直走到了宋晨筱的面前，一把将她揽入了怀里。
“对不起。”他觉得这三个字是他此刻唯一可以跟她说的。
“我不听对不起，”宋晨筱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不想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她想起了在大学时，自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房檐下，没法回宿舍时突然出现的白予哲。
“都说了今天有雨，你还是跑出来了，还没带伞。”
白予哲面无表情地为她撑着伞，口中不断地埋怨着。
“你不是也跑出来了嘛。”
“因为我觉得你没带伞跑出来了，我才会出来。”
白予哲把她送到宿舍楼下时，她倒是没被雨淋到一丝一毫；反倒是白予哲自己，左肩已经湿透了。
“谢谢你！予哲！”她忍不住给了白予哲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用谢，”白予哲笑着摸了摸她的长发，“我要替你撑一辈子伞。”
……
那句“我要替你撑一辈子伞”是宋晨筱下定决心与白予哲不离不弃的开始。
可如今替她撑伞的人正在被暴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
“不管怎样，”她挣开了白予哲的怀抱，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雨再大，还有我在。”
还有你在，幸好有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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