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间,郑和从海外回来,还带回了许多东南亚宝石、香料、木材、稀奇水果和动物之类,皇帝大喜。
我偷偷一瞧郑和带回来的东西,原来,这次还没有传说中的“麒麟”啊……
这日晚间用了膳,我便将小桌案搬到榻上写着字,永乐大典今年就会修完,我特意寻了姚广孝,请他通融,再塞进一卷我的字。他自然无不同意。
朱棣在榻边走了许久,见我沉心于书卷并不理他,便坐下看看那卷字,又看看我,不解地问,“我很奇怪。”
“嗯?”我没有抬头,继续写着,只是轻声回了他一句。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向我问道,“为什么你对外头修著大典的事如此在意,却对分封嫔妃以及封赏之事不屑一顾,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皇帝在皇后去世前一直没有分封嫔妃,他前些日子有提到朝臣提议明后年大封嫔妃之事,问了我的意见,我左右是拿话扯开了,他见我的态度也不多言,总之时候还尚早。
他这个问题,我细细思量了一下,放下笔抬头问他,“后面一个问题,我不想再回答了。前面一个问题,额……朱棣,让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他见我终于放下那卷书,还煞有其事地这样说话,便笑着牵上我的手,温言说着,“你说。”
我看着他这段时间以来许久未放松的脸,不禁笑着问,“外人都说你是皇上万岁万万岁,那么我问你,你觉得自己可以活百年还是千年呢?”
他年岁渐长,我现下突然问起他生死年龄的事,他也没恼,沉了沉思绪,便淡淡地说道,“能再有三十年,我已知足了。”
人终有一死,皇帝也不能幸免,这没什么好强求的。
我又继续问道,“那我再问你,你觉得你们大明江山能延续几百年呢?”
他听闻我如此问道,冷得松开原本握着我的手,站起来,半晌忽然板着脸沉声喝道,“大胆!”
我自是知道这样的话是忌讳,大明江山自然该是世世代代。我赖着脸从榻上半跪起来,抓起他的手,轻轻将他按回坐在榻上,半无辜半撒娇地说着,“哎~理性讨论嘛……”
朱棣见我这般,只是无奈叹了口气,自己左右思量了一下,许久才开口说,“这……秦前的周朝最长也不到八百年,后来的……便越来越短了。朝代更替,是为天下大势。”
对啊,我是知道明后还有清,明前后就是200多年,而即使朱棣不知道以后的事,他也该知道朝代更替这本就是历史趋势。我一边顺着他的话,一边说着,“也就是,终有时嘛。”
可是他哪里听得了这话,指着我,又不能骂,“你……”
我握住他指向我的手指,连声说着,“好,好,好,是我不会说话……”
他似乎拿我没办法,侧过头不想与我再说这些。
我继续朗声说着,“我是想说,人生有涯,你的一切辉煌、权力、富贵都会过去,对不对?”
他一听,转头看向我,目光比方才更深了,缓缓开口对我说,“你想说什么?”
我见他的目光如此深沉,看着他这些年因年岁与国事而逐渐衰老的面庞,忍不住很认真地对他说,“我想你,不争一世,争百世。”
他听罢,低下头嘴里喃喃重复着我的话,许久才抬头凝望着我,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看透,我忽然也有些不敢说话了。
他一直沉沉盯着我,也不说话,好一会,那目光下的嘴角扬起了一丝我看不懂的笑意,然后他转头看向我方才誊写的书卷,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所以,永乐大典,会是万世之书?”
我被他盯着有些怵了,也没多想,只是轻轻点着头。
他仍旧望着我,脸庞朝我靠了靠,轻轻笑着问,“那你怎么会知道,以后的事?”
我被他靠的太近,一下子恍了神,随后便不自觉将身子往后退了退,支吾地说,“我……就是知道。”
我见我这般模样,不知怎得忽然笑了起来,将我拉回到他跟前,淡淡说着,“我相信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到这些,忽然就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抓起我的手,轻轻摩挲着,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笑着看着我,“哦……除了永乐大典,还有你极力促成郑和出使海外,还有在建的紫禁城……所有你关心的这些,都是你说的百世之事?”
穿越只是给了我预知未来的能力,可没有给我开了金手指,让我有促成这些事的能力。不,严格上这些还是小玩子告诉我的。
我笑着摇摇头,无奈地说,“天哪,你这样说可给人笑死,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我笑着看着他,忽然想到什么,喃喃说道,“像我们这样的寻常人,经常是没有百世之说的,我们只有这一生一世可以争取了。”
我抚上他的脸,轻轻说着,“像你就不同了,上天给了你机会,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该只看到你的敌人或者反对你的人,你该做千秋功绩,争百世之誉。你还有许多许多事要做,别浪费这个机会,我的皇帝陛下。”
其实我不必说这些,这方面朱棣一直做的很好。
这些年,陪着朱棣从登基到现在,虽然他对政敌始终还是很残忍,可是有时候看着他的胆略和野心,我竟生出了从前没有的崇敬和恋慕。
他不该只是给人看到篡位残暴的一面。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我的话,是觉得我小小女子眼光倒是挺长远?还是觉得我手伸过长,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他将手抚上我的脸,低头没有看我,只是轻轻地说着,“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你陪着我一起就是。”
我直觉这个话题就该到此为止了,便轻轻将他推开,继续誊写着。天知道,会不会真的就机缘巧合,几百年后的人也能看到了我的字。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朱棣见我仍低头写着,便轻声在我耳边说道,“你瞧你,顾着写字,头发都披到眼边了,担心伤眼睛。”
说着,他伸手将我垂在脸侧的几缕头发撩起,夹在耳后,指尖有意无意地碰着我的脸颊。
我侧眼看他,嗔道,“你别打搅我写字。”
他没有反驳,只是轻笑着说,“好,等你写完。”
我抬头看向他,“等我做什么?”
他左右瞧着我,半晌才说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几个月三番四次地躲着我吗?身体还没恢复?”
他这话像羽毛一样挠着我的心,想想是挺久了……我不去看他,准备起身下榻,“谁躲着你了?我去看看小月牙……”
他一把将我抓住,推回到床上,“你现在就在躲着我。”
我拢了拢披着的头发,顿了会才说,“我……没有想躲着你。我只是……”
他看向我的眼睛,追问着,“只是什么?”
我犹豫了片刻,也不想瞒他,便说,“听说……刚生完那一年……身体很容易怀孕……我又不想吃药……”
他听罢皱了皱眉头,左右看着我,不解地问,“再怀孕不好吗?”
我坦然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这种想法……”
他仍是看着我,眼神有些失望,片刻便正了正面容,轻轻笑着说,“好,我知道了,我会注意。”
我原本以为他有些生气,却不想被他这句话惹的笑了,我无奈推开他,“鬼才信你,你疯起来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吗?”
他捂着我的手抵着他的地方,满是暧昧的笑意哪里还藏得住,“嗯?什么样?我都怕你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