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僧其人

因为朱棣的胡闹行为，我见到姚广孝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等很久了。

姚广孝被人称为“妖僧”，曾听人说他“目三角，形如病虎”，今日瞧见，他着一身黑色僧衣，皮肤白净，并没有旁人说的那么可怕，反而有一种高超出众之感，那种超然物外，不是因为他生性淡薄，而是他对世事了如指掌，仿佛世间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盘棋。

听说后来朱棣念他大功，想要赏赐他府邸，让他入朝为官，还俗娶妻生子。可是姚广孝谢绝了朱棣赐给他的府宅、宫女，他上朝时便穿上朝服，退朝后仍换回僧衣，住在寺庙。

这个人很神奇，你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他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助朱棣夺得皇位，成其大业。

“姚先生，这位就是本王跟你提过的如眉。”

那僧人原是半低着头，并不直视朱棣，听到他介绍我，才抬眼看了我，淡淡笑道，“久仰大名，姑娘果然如殿下所说，气度非凡。”

我向他点头示意，并不言语。

朱棣让我随侍一旁，我却不敢真的参与到他们的交谈之中，只得默默听着。

……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却有太多的国事和民心需要处理。

“迁都北平？”

我听到他们提到了迁都北平的事，严格来说，他们现在说的是立北平为陪都。北平为朱棣“龙兴之地”，他想效仿朱元璋对安徽凤阳的做法，立北平为陪都。

应天府内还是有众多支持朱允炆的旧臣，他们明里暗里形成了一股反抗朱棣的力量，这些力量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想要铲除力量非一朝一夕之功，这非常不利于朱棣巩固自己的皇位。而对于朱棣来说，北平是自己的根据地，他在北平经营多年，他的根基和势力都在那里，回到北平才最安全的。另外，北方除了朱棣以外，目前还有好几位手握重兵的藩王。朱棣最初以反对建文帝削藩而起兵造反，但当他登上皇位之后，他也必须进行削藩来巩固自己的皇位。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朱棣必须有效控制北方这些藩王。

同时，元朝的残余势力盘桓在漠北，东北地区还有其他少数民族虎视眈眈。朱棣很清楚，北方还有仗要打。一旦北方有外敌入侵，定都北平便可以迅速调动国家的力量抵御。如果在应天府却是鞭长莫及。

小玩子告诉我，朱棣本人尚武，一生都在打仗。

迁都北平，一定会迎来很多反对。“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朱棣作为皇帝，确实有着不凡的魄力。

我想，迁都北平这件事，早就在朱棣心中，姚广孝不过是早就看出了朱棣心中所想，顺势说出来罢了。

……

我还听到朱棣与姚广孝说道，如何处置建文遗党的问题。在他的“奸臣榜”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其宗族亲友所涉人数，只怕是数以万计。想到我曾经也与他们同朝为官数年，那些人曾经位居人臣，只是因为所维护的君王不同，如今将落得如此下场，还有他们无辜的妻儿甚至是门生。

数万条活生生的人命，血流成河的事，在朱棣和这和尚眼里，只是为了维护政权，不值一提。

想到方才他在内殿中与我缠绵，此刻他又与谋臣商议如何处置数万条人命，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我违逆朱棣的意愿，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朱棣似乎看出我的异样，走到我的身边，牵起我的手，柔声说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对我说话的声音十分温柔，仿佛方才在这大殿上要置数万人于死地的人不是他。

古今中外，政权争夺与交替间，人命根本不足为念，这其中道理虽不难懂，却也不是我这种现代普通人能遇见和轻易接受的。

我将被他握住的手轻轻抽出来，摇了摇头，“我没事……”

“姑娘心地纯良、宅心仁厚没错，不过以姑娘之慧，应该明白，任何人在殿下这个处境，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否则，建文帝就是下场。”

这僧人说的没错，我无法辩驳。我很好奇，这人这样的心性，为何还偏偏是个和尚呢？

……

当姚广孝提到编著大典的时候，朱棣明显提出质疑。

“登基后天下初定，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做，哪有人力物力财力去编著什么古今大典呢？”

“殿下登基后的首要任务是什么呢？”

“正皇位，处异臣。”

“殿下口中的异臣都是些什么人？”

“哼，不过是些读书人，不足为惧。”

“读书人虽手无寸铁，却有口有手，有口可扰百姓所思，有手可写万世文章。殿下杀得了文臣奸逆，难道杀得了全天下的读书人吗？”

“那先生以为如何堵住读书人之口？”

“殿下觉得，读书人最看中的是什么？”

“他们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所以殿下要收拢天下读书人的心，让他们去编著古今以来最伟大的典籍，他们只会争着将所有的精力和能力全部投入到这本绝无仅有的典籍中，在典籍编撰中留下自己的名字，流传千古。”

“给他们流传千古的机会，他们又怎么会不感激殿下呢？”

这个和尚，确能看透世事人心，这一番话下来，朱棣怎么会不答应。

只见朱棣在大殿中走了两步，忽然看向我。

“你对建文遗臣都有所了解，你觉得呢？”其实我觉得姚广孝的话已经说动了朱棣，可不知为何，他竟然又转头问我。

我看了一眼那僧人，一句话间已恢复了超脱事物之态，早已不是方才慷慨呈辞的激昂。

想到他的话虽然有些看轻天下读书人的气度与追求，却不可否认他这一招是最好的，让读书人去做建功立言的事，而不要迂腐地忠于哪一个帝王而付出惨痛代价，尽可能保住更多读书人的命。

不可否认，这个和尚确实有过人之处。

“姚先生所言极是，给读书人机会去做适合他们做的事吧！他们只会感谢你，而不是谩骂。”

“而这只是生前名，编著大典之功绩，何尝不是为了你的身后名……”

“身后名？”

我记得在英国上学时，看过《不列颠百科全书》，上面在“百科全书”条目中称中国明代类书《永乐大典》为“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百科全书”。

原来在那么早时，我就接触到过与朱棣有关的一件事。

……

“朱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机会让你告诉几百年后的人，你想告诉他们什么？”

“几百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