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人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泪自流江宵觉得最近自己的身子越来越乏了,这几日躺在院子里晒晒初冬的太阳,不知不觉便会睡了过去,绿绮等她睡去后,给她盖上内务府送来的大麾。绿绮偷偷请来一位大夫进六王府,从后门进的府,避过侍卫丫鬟,领着这位老大夫来到了栖凤苑。说来也好笑,这清冷的院落与它的名字实有些不搭,老大夫想起昨日在听书楼听来的传闻,貌似也成真,这位曾经名动一时的北越小姐,的确不受六皇子的喜爱。见绿绮进来,江宵便下了榻,后面跟着的老大夫给江宵号脉,沉思了一会儿,道喜:“恭喜王妃,是喜脉。”“下去吧。”江宵出奇的平静,然后嘱咐绿绮把老大夫送出王府。大约半个时辰,绿绮回来,估摸了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告诉王爷。”江宵笑看绿绮,说起了玩笑话:“不用,如果他知道了,说不准就赐我一碗堕胎药。”看着小姐脸上苍白的笑容,绿绮心里难受得厉害,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怎就落得这般下场。江宵没有想到,她一向顺风顺水惯了,却在赵陆这里摔了大跟头。府里的大管家过来,领着一队人,手里各捧着精致的托盘,上面放着各类珍贵物件。“这些都是六王爷赏赐给王妃的。”大管家对江宵笑意盈盈地道。江宵在摆摆手,微挑眉毛:“还有事吗?”大管家面上微微犹豫:“京城的天气怕是越来越冷,王妃从北越过来,王爷担心您身体适应不了,所以特意安排王妃这月初九南下,暂住南陵的别院里。”原来真正的用意是这样,不过也好,什么叫眼不见为净,江宵还是明白的。赵陆让她搬离王府的原因,府里已经悄悄传开了。王妃善妒,如今瑾凉夫人有了喜,就是因为担心在王妃这里出什么幺蛾子,害人之心不可用,防人之心不可无,问题是她江宵还没有起害人之心,他赵陆倒是先防了起来。初九,江宵起程南下,赵陆过来送她。距离前一次他在瑾凉的屋里甩了她一巴掌,今天赵陆算是给她好脸色了。“一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赵陆撩了撩她胭脂色的披风,重眸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江宵没心情说话。赵陆那双波谷寒星般的重眸微闪了下,说道:“本王扶王妃上马车。”江宵任凭赵陆扶着,上了马车,她侧着脑袋盯着赵陆看了眼,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江瑾凉的孩子什么时候生?”赵陆浅笑着回答她,一脸耐色:“明年的三月。”“恭喜了。”江宵说,然后放下帘子。随着马夫的吆喝声,马车边缓缓向前驶去。来到南陵已有一段时间,转眼就要新年,虽然在他乡,绿绮还是忙碌起来,指使丫鬟婆子们准备年货,北越的“七鲜”、“四宝”哪样也没有落下。绿绮越是精心准备,江宵心里越是说不出的悲伤。南陵的别院有暗卫,定期回京城向赵陆报告这里的消息,在她初来这里的时候,她已怀孕的消息已经飞到了京城六王府里。很快,飞来赵陆的来信:“忌风忌凉忌食,要一切安好。”江宵看完这封信,嗤了声,扔进了火炉里,“咝”的一声,火焰明亮了几分,映衬着雕窗外面的皑皑白雪。三月,南陵气候渐渐转暖,洁白如玉的琼花开始绽放树梢,迎着春光,远远观望,像极了一团团白色的火焰,开得如此热情,又像冬日的白雪,层层叠叠。“王爷怎么还不来接小姐?”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绿绮有些着急了,她一直记得六王爷说新年开春就来接小姐回去,如今都到了惊蛰了,王爷怎么还不来?躺在暖烘烘的贵妃榻上,江宵不经意地摸上越来越显的肚子,幽幽地道:“别盼了,他不会来了。”马蹄嗒嗒,反而京城又来消息了,瑾凉娘娘于三月初六待下大世子,六王爷高兴,取名赵卿良。卿良,卿良,倾江瑾琼一世恩华吗?二、一年春好处,不在浓芳,小艳疏香最娇软北越是赵秦临界的一个小地方,北越人最喜欢八卦,尤其是豪门大户的八卦,比如哪家的小妾跟人跑了,哪家小姐就要出阁了……而最近北越,大家都在讨论北越的江家九小姐好像要嫁到盛京当王妃了。空穴不来风,江家在北越富可敌国,几位小姐更是名动一方……在给六王爷的接风宴上,江宵远远就看见宴席中间的赵陆,双目斜飞,举杯说话时,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闪着盈盈笑意。好看的男子江宵见了不少,不过都没有赵陆来得扎眼。江宵想了一下,赵陆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风华,是他人没有的。北越的人都在传谣赵陆来北越的联姻的对象是江九小姐,江宵想,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造谣?一年一度的北越骑射节到了,江宵待在宵园无聊,就顶着表哥贺谌的名字前去参加了。骑射比赛上,女扮男装的江宵一眼就看到了立在一群男人中间的赵陆,一身墨色缎子衣袍,一如既往的扎眼。不知道赵陆有没有听到外边的传闻,只要想到赵陆也许听说过,江宵便立马脸红到脖子根。“江九小姐?”一道故意拖长的男音突然近在咫尺,看到走来的人是赵陆,江宵几乎跳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朝赵陆作了个揖:“在下贺谌。”赵陆笑,也不拆穿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慢条斯理地道:“是我认错了人,在下赵陆。”江宵干笑,对赵陆,她是尴尬的,每次赵陆对她笑的时候,江宵都觉得他是在讥讽她。比赛很热闹,在边上走神的江宵发现前方涌着一窝人。江宵翘首看了看,问边上的人,原来有人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受了伤,受伤的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还没有等江宵问那姑娘是何人,她就看见赵陆抱着身穿男装的江瑾凉上了马,瞧着应该去找大夫了。脑里有瞬间的空白,然后胸臆慢慢泛起酸意,江宵心里暗骂自己,她居然有些在意这个绯闻对象了。骑射节后,乱七八糟的八卦就更多了,明明跟她不扯边的事,她莫名其妙成了主人公。什么九小姐为了见六王爷一面特意男扮女装参赛云云,现场的人到底没见过江宵真人,一时间,江宵要成为赵陆王妃这传闻,信的人就多了。江宵本来只是对赵陆尴尬,现在,她对江瑾凉也尴尬上了。江宵抱病不出门,抑郁地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她这辈子都不想出门了。然而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赵陆要娶的人是江九小姐,他却跟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中秋月圆之夜,赵陆请求江老爷把十三小姐许配给他。如果江宵前段时间是装病,中秋之后,江宵是真的病了。贺谌前来安慰她:“男人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一个男人丢了心魂,不值不值。”江宵幽怨地道:“我丢的不是心魂,是面子。”贺谌戳了一下江宵的额头:“表哥理解你,不过表妹自小脸皮厚实,表哥相信你是可以过了这一关的。”江宵差点咯血,叫来绿绮让她用鸡毛掸子赶贺谌出门。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就在江宵闭门不出的第二天,江家来了一个自称是与江瑾凉有娃娃亲的远房表兄。这事这人都来得莫名其妙,但是这婚书瞧着确实真的,加上江瑾凉亲娘楚夫人早已去世这件事就无法对证了。这样一闹,江瑾凉万万是不能再嫁赵陆了。好了,这远方表兄一来,本欣喜不已的江瑾凉也病上了。“十三不能嫁,那就阿九替上。”当江宵得知自己父亲这个念头时,病上加病了。三、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赵陆答应了娶江宵,不过并没有立马来娶亲,以江宵年龄尚小为由把婚事拖延了两年。这两年里,赵陆率领赵家军与秦国打了一年的仗。兵荒马乱,江家反而兴隆,江宵好几个哥哥都去朝廷当了官,有江家的财力做后盾,即使朝中有很多弹劾江家的折子,也被强行压了下去。直到景泰三十六年腊月,赵陆派人过来迎娶江宵,江宵立在宵园看着赵陆送来的华贵嫁衣,心里好像有一股血流,从心间一路攀援向上,冲到大脑里,反复激荡。江宵心里自问,其实你还是想嫁给赵陆的吧。十里红妆,风光出家,别说是寻常家的女儿,就是公主出嫁,都没有这阵势。从北越到京都,要半个多月的行程,江宵在途中却着了风寒,拖延了几天,带病继续上路,人到京都的时候,本还圆润的小脸变成了尖尖的瓜子脸。次日举行婚礼,当一双手牵上她时,江宵微微慌乱,然后由赵陆牵着她,耳边不停响着呜呜喇喇的唢呐声,江宵低着头,入眼的是一双镶金黑底红鞋。礼成,送入新房,江宵坐在床沿,一颗心跳得厉害,赵陆还在外面应酬客人没有来,屋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丫鬟们,等了良久,终于又看见那双镶金黑底红鞋。“都下去吧。”是赵陆的声音。突然眼前一亮,红盖头已经被掀开,江宵抬头,干干地笑了一下:“好久不见”赵陆盯了江宵一会儿,然后独自倒起了酒,倒好之后,递给江宵一杯:“王妃请。”江宵接过酒杯,然后与赵陆喝了交杯酒,她一向酒量好,一口饮到底,嘴角挂着一颗晶莹的液体,赵陆看着她,然后伸手替她把酒水拭去。江宵微微脸红:“谢——谢。”赵陆的视线越发灼热,伸手放在江宵的腰问,蓦地一个转身,两人同肘落在大红的床上。赵陆就在江宵上方,铺天盖地全是赵陆的气息,江宵整个人一下如把拉满弦的弓,紧绷得浑身都在颤抖。身下娇媚的容颜瞧着心动,赵陆正要低头吻下去,江宵拉上他的手,一脸认真地说:“赵陆,我是江宵。”赵陆只觉得好笑:“我知道。”顿了一下:“你认为我把你当成谁了,江瑾凉?”江宵沉默不语,赵陆凑上脸,促狭地问:“两年前的醋,现在还吃着呢?”“谁吃醋了?”江宵拨开赵陆搁在她身上的手。赵陆重新覆上,然后不给江宵说话的机会,吻上了江宵的唇,开始攻城略地。“呜呜——”江宵……反抗无效。第二天醒来,赵陆并不在身侧,伺候她起来的丫鬟告诉她:“王爷起来就去了书房,清早就来了好多大人。”不知道是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新婚之后,赵陆就忙在书房了,早出晚归,每天都在江宵醒来之前就起来离开,如果不是每天醒来床的另一侧还有余温,江宵都怀疑赵陆根本没有回来过。王府的日子平淡无奇,丫鬟见江宵确实无聊,便建议说:“王妃可以到书房寻几本书瞅瞅。”赵陆书房外面有侍卫站着,可能是赵陆事先吩咐并没有将她拦下,推开门,江宵轻着脚步进去。赵陆执笔在案前写着什么,见她进来,表情都没有半分波动,只用另一只手指一指不远处的软榻,示意她先坐下。她也不打搅赵陆做事,自顾自地去书架拿了本民间轶事看了起来。了无生趣的书,不知不觉就起了犯起了瞌睡。赵陆失笑地摇摇头,侧头看了眼不远处俏丽的侧脸,一时心烦意乱。江宵醒来,迷糊中闻到了饭香味。“还不过来。”赵陆好笑地看了眼没有睡醒的江宵,眉目上显得是难得的愉悦。江宵立马走到桌前,一共三菜一汤,菜色看起来很可口,江宵坐下来,想到什么,歪着头看着赵陆,道:“看来相公还是心疼我的。”赵陆失笑不得:“赶紧吃吧。”过了冬至,天气是一天冷过一天,而赵陆一天比一天忙。绿绮有些欲言又止,纠结了很久,在她耳边说道:“九小姐,我有一次出门看见王爷约会一姑娘,那姑娘看着好生面熟,像极了一人……”绿绮咬咬唇,“像十三姑娘。”江宵愕然抬头:“瑾凉?”江瑾凉,江宵差点忘了,当初赵陆想要娶之人不是她江宵,而是十三江瑾凉。当年因为远方表哥的婚约,江瑾凉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江宵有让人查找她的音信,不过都没有任何消息,如果绿绮所言是真,那么当年江瑾凉就是来盛京找赵陆了吗?如果是,赵陆既然有了瑾凉,为何还要娶她。江宵只觉得冷风刺骨,深夜赵陆归来,他似乎以为她已入睡,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然后伸手将她搂入怀里。江宵紧咬下唇,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四 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第二天,江宵偷偷跟了赵陆出门,为了不让赵陆发现,她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乞丐。穿过一条深幽的小巷,赵陆的马车在一幢独立的四合院停了下来,见赵陆下了马车,江宵连忙躲在后墙,然后探出头。她看见赵陆敲了一下门,过了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穿粉衣的女子,女子见了赵陆,非但没有行礼,反而自然地牵上了赵陆的手,动作自然得像是一对相爱已久的男女。江宵慢慢蹲下身子,绿绮的话,她本是不信的,现在却是不得不行。心口像是开了一道口子,冷冽的寒风呼呼地灌入,江宵冷得站不起身,赵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欺我如此?慢慢地,江宵站起身,然后走到那扇紧闭的朱门,伸手敲门。“谁啊。”一个清脆的女声,给她开门的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女孩,因为江宵的乞丐装扮,让她误会江宵是过来乞讨,丫鬟露出厌恶的眼神,从腰间拿出一个铜板打发她走,“赶紧走,也看看这里住的是谁呢,你这乞丐胆子真大。”江宵面无表情,声音甚冷:“我找赵陆。”“王爷是你能见得了?”丫鬟声音很尖,尖到引来了屋里的主人。江宵抬起头,看见出来的赵陆跟江瑾凉,隔着门栏,赵陆在里,她在外,江宵突然觉得,她跟赵陆存在着好大的鸿沟,她以为自己可以跨过去,但是结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鸿沟下面的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她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宵儿。”首先出声的是赵陆,神色淡漠地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或许在赵陆的心里,并不觉得对不起江宵,他赵陆跟江瑾凉本是一对的,不是吗?江瑾凉露出惊吓的样子,一边紧紧地拉着赵陆的衣袖,一边害怕地望着她,好像江宵要吃了她。绝然转身,江宵逃出了院子。明明错的不是她,逃的人却是她,就像这人世间的感情,只有爱与不爱,没有对与不对,即使求了个理字,但是没有那人的心疼,亦是输家。赵陆回来,已经深夜,江宵早已洗漱好躺在床上,晚饭完好无缺地搁在桌上没有人动过,赵陆看了眼桌上的饭菜,走到江宵的床边坐下。“宵儿。”没有回应。知道被子里的人儿并没有睡,、赵陆伸手撩了一下她两鬓的细发,继续说:“我打算给瑾凉一个名分。”话音落下,谁都没有再开口。赵陆既然心意已决,又和她说什么,难道只是因为正妻有知情权?那晚,大概是赵陆最后来找江宵,王妃江宵失宠,已是王府公认的事情了。王妃失宠,并不代表王府失去热闹,赵陆要在年底之前迎娶江瑾凉,所以整个王府变得异常忙碌,因为要增添喜气,连她居住的院子都要被挂上红绸。绿绮气不过,伸手撕扯。江宵扯笑,拦下绿绮:“挂着吧,看着不是挺喜气的吗?”王府又开始张灯结彩办喜事,唢呐声依然呜呜喇喇的,那天的月亮好像特别亮,特别凉。夜凉如水,岂能不凉。自从王爷娶了凉娘娘,王妃居住的栖凤园就冷清了,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因为没有人打扫,院子里的积雪快有一尺多深。绿绮轻手轻脚地在江宵的屋里加了个暖炉,正要离去不打扰自家小姐休息的时候,江宵叫住了她。“最近王府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了?”绿绮的声音和往常不同,就像是染上了厚厚的岩浆灰:“听李嬷嬷说,东蔸那位有喜了。”江宵淡淡地“哦”了声:“真快呢……”绿绮看着心疼,几欲落泪。五、此情可诗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姹紫嫣红的南陵是极美的,肚子里的孩子八九个月,江宵每天最大的事就是让绿绮扶着她到处走走,别院的槐树挂着一只纸鸢,不知道是哪户孩子玩的时候飞去了她的院里。江宵让绿绮将那纸鸢捡起来,复指摩挲着纸鸢上画着的胖头鱼,转脸笑着对绿绮说:“这里做的纸鸢真美,北越人就是没有南陵人手巧,但是北越的纸鸢可飞得比这里的高,说起做纸鸢,二哥哥的可是很拿手。”绿绮在边上忍不住点头:“是,等世子生下来,我们就回北越,那里最适合放纸鸢了,等世子长大了,我就带他放纸鸢去,骑在马背上放。”江宵笑得温婉:“傻丫头,回来北越第一件事就先把你嫁了。”绿绮连忙摇头:“不嫁不嫁,绿绮才不嫁。”江宵抬眸望着别院里斑驳的墙垣,如果世间有早知道,她也不嫁了,千里迢迢从北越嫁到盛京,然后从盛京迁居南陵,而盛京南陵都不是她所喜的,她喜欢的是北越,有美丽漓江的北越。次日,江宵肚子开始绞痛,一向安静的南陵的王府别院变得忙碌起来。绿绮忍着泪,坐在边上给她擦汗:“在忍忍,小姐,府里的人已经快马回京了,六王爷很快就来了。”“他来做什么?”江宵的声音哑得像是混了沙。恍恍惚惚,产婆的说话声音很是着急,其实她也着急,她还是很想见见她的孩子,想看看他的眉眼随了谁,想抱抱他,告诉他,她就是他的娘亲……江宵是大后天才醒来,母子平安,绿绮说赵陆要来,其实也没来,外面的晚霞红艳得过火,像是天际着了火般。江宵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小心翼翼碰了碰孩子的嘴巴:“你这小不点,真是害惨了我。”虽是这样说,话里透着的甜蜜是浓浓的。孩子还很小,唯独细细的眉眼,像极了那人。现在他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把江瑾凉的孩子抱在怀里,倾尽父爱。绿绮在边上抹泪:“真是太好了,看到小王子那么可爱,老爷在天有灵一定很开心……”江宵垂下手,怔怔地转过脸:“绿绮,你说什么,什么在天有灵……”绿绮猛地捂住嘴巴,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你们都先下去。”江宵对房里的人说。所有人退下后,绿绮才抬起头:“两日前皇上查出老爷有造反之心,证据确凿,已下旨抄家,赐死江家五十六口。”说完,从袖里拿出一封信,“北越来的信,二少爷最后一晚设法让人连夜送来的。”江宵全身僵直,整个人一阵阵酸麻,一道气息流过了心肺胸腔直唇齿,辗转成刀,所过之处如绞挫般阵阵剧痛。突然涌上来一道腥甜,江宵用信纸捂住嘴,拿来一看,白纸黑字的信纸已经染红了大片,模糊了上面的字迹。“烧掉。”“是。”次夜,江宵让绿绮把孩子偷偷送走,临走前,她本想再伸手摸摸孩子的脸,还是忍住了。宝宝,是娘亲对不住你,不过娘亲是为你好,没什么比快乐最重要,娘亲喜欢你生活得快乐,有一双疼你的平凡父母,过着这世上最平凡也最温暖的生活,一辈子。江宵再次回到京城,并没有回六王府,她是偷偷从南陵回来,没有惊动赵陆的人,一路风尘仆仆,加上坐月子没有调理好,江宵早已病得不轻。六王府要举办大世子的百日宴会,江宵以舞妓身份混了进去,坐在梳妆台细细地用朱红点唇,曾记赵陆也为她点过唇,现在想想,出巡的那两月,很是讽刺。大世子的百日宴会很热闹,百官道喜,江瑾凉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大家拍马屁说她识大体,是世间难得懂事的女子。江家出事后,皇上都大赏了江瑾凉,这次皇家能得到江家造反的证据,全是江瑾凉大义灭亲的功劳。江瑾凉坐在赵陆身边笑得温婉,仰头看着这个深爱的男人,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江宵,你拿什么跟我争,为了赵陆,我可以舍弃江家背叛父亲,你呢,你可以做到吗?江瑾凉举起酒杯向赵陆敬酒,却在接触到赵陆的眼神后,心生怯意。她看懂了赵陆的眼神,这一切其实只是虚的。堂下有位醉醺醺的官员站起来建议说:“六王爷,凉妃娘娘是世间难得识大体女子,然侧妃之位会不会有点委屈了娘娘?”“是吗?”赵陆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场下的人,然后扭过头看着江瑾凉,嘲讽地望着江瑾凉,“你也觉得本王委屈你了吗?”江瑾凉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最好。”赵陆冷冷地收回视线,“那个位子不是你可以妄想的。”“但是姐姐她……”赵陆眼神深幽,轻声道:“她自会回到我身边。”这话仿若自言自语,想到那人明亮的笑颜,眼里多了一抹笑意。华灯初上,舞妓开始献舞,六个舞女个个都是佳人,下面的人眼睛都有些看直,尤其中间那人,虽然脸上蒙着白纱,但是纤腰玉带舞白练的模样,疑是让人产生幻觉,是那九天玄女下凡来。底下人似乎都在想:“真不知道京城哪个坊居然能出这些绝色?”赵陆眯着眼,虽然蒙着脸,但那身影太过熟悉,而她不是在南陵吗?江家的消息他已经封锁,所以她不能出现在这里,但是真像……就在大家沉迷这魅惑的舞蹈,江宵拿出一副精巧的弓箭,猛地对上了坐在赵陆边上的江瑾凉。赵陆猛地站起来,但是已经来不及,“嗖”的一声,精绝的射技,没有丝毫分差地射中了江瑾凉的心脏。场上的人都因为这变乱慌乱起来。江宵冷笑:“六王爷,不管江家是否有罪,也不懂江家十三小姐为了朝廷可以不顾自家父亲是什么大义之举,在我江宵眼里,你们是杀了我至亲之人的凶手,江瑾凉更是一个不孝之人。”赵陆从来没有见过凛冽至此的江宵,他动了动双唇,却说不出话:“宵儿——”江宵将小巧的弓对准赵陆,绝然地笑出声。“不要——”是赵陆的声音。但是来不及了,处在暗处里一排的弓箭手都已经对江宵放出了箭。“呵呵——”咯出一口鲜血,江宵的身子如同一只被折翅的燕子,摔落在了舞池中间。“不要!”一道黑色的身影接住江宵倒地的身子,“宵儿——”那人的声音慌乱之极,当他掀开她脸上的白纱后,整个脸都白了。因为害怕,赵陆全身发抖,他伸手擦去江宵嘴角的鲜血,却被他越擦越多,越擦越红,这血红得夺目,让他双眼都充了血一般。失血让江宵呼吸急促,她伸出手,像是用力抓什么,终于,她抓上赵陆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靠近赵陆。“赵陆,我告诉你……这算是抄全家……这样才算江家的人一个都不剩了……好清静……对不对?”说完,江宵慢慢闭上眼,她仿佛回到幼年总角,她跟哥哥们在西厢听教书先生念书。外面是丫鬟们在院子里绣着花,大好的阳光照进屋子里头,她困得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啊——”是男子撕心裂肺的低吼声。月儿凉,月儿圆,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泪自流。第二年开春,景帝驾崩,六王爷即位,改年号泰承。泰承三年,小太监弯着腰进来:“贺尚书求见。”“宣。”一年轻男子身穿暗红色朝服进来,这人正是江家唯一亲眷贺家公子贺谌。“有消息了?”坐在上方的那人虽然面容俊雅,面色却极倦,重眸深不见底。“昨日寻到她以前的贴身丫鬟绿绮,听说孩子早已经死了。”沉默了良久,那人突然开口:“怎么死的……”贺谌按捺住情绪,顿了顿:“听南陵别院里的老嬷嬷说,是王妃亲手……”“不要说了!”贺谌低头:“我自幼追随你,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白,既然你不喜欢江瑾凉,为何还让她生下你的孩子?”赵陆:“孩子是筹码,得到江家造反证据的筹码。”顿了一下,“当初江瑾凉逃离江家,不是因为逃婚,而是发现了自己父亲造反的证据。”“既然有了江瑾凉助你,你为何还要招惹她,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让她卷进来的吗?为何还要招惹她?”赵陆闭上眼睛,世间安得两全法,其实一直看不透的是他,是他贪心了。贺谌不忍回想,过了一会儿,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绿绮让我带给你,是她事先写好交给绿绮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异常安静,深夜的凉风潜入窗户,吹动了红烛,层层叠叠的明黄色罗帐随风飘卷,仿佛大只蝴蝶要随风而去。又一次从旧梦里醒来,赵陆从怀里拿出信纸。白色宣纸上是她绝然的柳体。“上穷碧落下黄泉,最好永生永世都不见。”剧烈的咳嗽声响彻整个宫殿,赵陆用手抵住心口,好像这样可以减轻濒临窒息的痛楚:“宵儿,你还是恨了我,恨了我啊。”北越的三月是一个过度的季节,清澈见底的漓江边有一群北越女在浣纱,其中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旁还放着一竹笼,笼里放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男孩似乎刚学会说话,口齿不清地叫着浣纱女子。不过这女子貌似不是小孩的母亲,男孩虽然叫的不是清楚,但还可以听清他叫的是“姨姨”两个字。夕阳西下,浣纱归去,竹笼里的男孩掏出一张手帕擦擦绿绮脸上的汗水,绿绮扭头对孩子笑:“无忧真乖。”远方响起嗒嗒的马蹄声,然后一年轻的男子飞身而下。“舅——舅——”看见来人,绿绮并没有好脸色,不过来人也不在乎,从竹笼里抱出男孩,逗笑道:“忧忧有没有想舅舅?”男孩笑嘻嘻地点了一下头。绿绮摆着脸,过了一会儿问:“你告诉他了?”贺谌摇摇头:“他并不知道孩子还在。”顿了一下,“如果他知道,忧忧会是太子。”绿绮冷嗤:“谁稀罕。”贺谌笑,亲亲男孩的脸,点点头:“是,不稀罕,她是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