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初出来看到聂怀桑跪在院子里,呼吸一滞,随即撇开脸不去看他激动的神情,径直离开了这里。
用膳时,江厌离自然听说了这件事,委婉地向她打听此事,但是见她不愿意多说,也没逼迫,随即转移了话题。
用完膳准备离开时,沈初初开口让魏无羡去给聂怀桑送点饭,省的人家说他们怠慢客人。
聂怀桑身体不似魏无羡等人,跪了一下午,头就开始发胀眩晕,他努力稳住自己,不教自己倒下。
他闭上眼睛,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他立刻清醒过来,头顶一黑,他激动地抬头看向来人,见到是魏无羡,失望地垂下眼眸。
魏无羡把他的表现看在眼里,嗤笑道:“见到我很失望?”
聂怀桑身心俱疲,不想和他在打什么太极,低着头沉默不语。
魏无羡却没有放过他,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从前还真是小觑你了。”
“你不是小觑我了,你只是没把我放在眼里罢了。”聂怀桑眨眨酸涩的眼睛,漫不经心回道。
魏无羡不置可否,他确实看不上聂怀桑,也不认为他会抢走什么。
偏偏现实扇了他一耳光,告诉他大错特错。
“你以为你赢了吗?现在跪在这里的人是你。”魏无羡讥讽道。
“这也不代表我输了,初初的心是有我的,不然我为何会暴露我们的关系,那是因为我有把握。”
聂怀桑说得很慢,他对自己有着极大的信心,当着魏无羡的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简陋的青色香囊,温情地拿在手中抚摸,“这个香囊是初初绣给我的,这还是她第一次拿针线,虽然看着不太雅观,但对我的情意都藏在这一针一线里。”
随着聂怀桑的话,魏无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轻蔑一笑:“我们走着瞧。”
他踢了一下脚边的食盒,“阿姐怕你饿死,到时人家说我们江氏待客不周可就罪过了。”
聂怀桑看都没看旁边的食盒,魏无羡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一盏盈盈如豆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房屋内的光线昏暗无比,墙壁上投落的人影变幻不定。
沈初初的视线落在摇曳的烛火上,她失神地发着呆,心思却都跑到了外面。
她走过去把蜡烛吹灭,月光如水穿过窗纸淡淡流淌进屋内,昔日的回忆涌上心头,透过房门的缝隙看到外面单薄的身影,心中复杂的情绪挥之不去。
或许她还不太了解聂怀桑吧,沈初初自嘲般想到。
夜风吹得聂怀桑禁不住瑟瑟发抖,他一天没有进食,又在日头下跪了那么久,现在他感觉自己头疼得快炸了,胸口也一直闷闷的,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下肢的存在了。
望着禁闭的房门,聂怀桑疲惫地闭上眼睛,自他收到信到现在,一直没合过眼,怕耽搁时间,又连夜赶来,本就弱不禁风的身板被耗的更加虚弱。
这一闭眼,聂怀桑就再也坚持不住地晕了过去,沈初初在屋内听见动静,从缝隙里看到他晕倒了,连忙打开房门,飞跑过去,她对着聂怀桑喊了几声他的名字,见他没有回应,焦急地跑出去喊人。
一阵鸡飞狗跳才把人安排好,沈初初也松了口气,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眼床上不省人事的聂怀桑,转身离开了房间。
“心软了?”
突如其来的话惊得沈初初后退半步,扭头看到来人,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瞪了一眼倚在门上的魏无羡。
“你想吓死我啊!”不满的神色对上他寒潭般的眼眸一下子愣在原地,犹豫片刻,对他说道:“等他醒了,你们把他送回去吧,赤峰尊也该担心了。”
魏无羡冷漠地喝了一口酒,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逐渐深邃,他看出来她心软了。
江澄走出来看到他,“还不去睡?”
“我这么一个大美男都失恋了,哪里还睡得着。”魏无羡压下心中的苦闷,面上一片笑容,幽默回道。
江澄瞥了他一眼,扫到他手里的酒瓶,沉声劝道:“少喝点酒,伤身。”
魏无羡无奈一笑,酒哪有沈初初伤人,她一个眉头一句话就能让他痛苦,不知道是不是前世自己也这样伤过她,今生换成她来伤自己的心了。
他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里面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轻声说道:“等他醒了,把人送回去吧!”
江澄目光幽幽望过来,漆黑的眼眸透着一股高深莫测,令人难以捉摸,“他不愿意走,我还能把他扔出去?”
“再来两次这样的招数,她就招架不住了。”魏无羡耸耸肩,道出真相。
江澄侧头对上他的眼睛,“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舍不得。”他又灌下一口酒,“因为在乎,所以见不得他受伤,因为喜欢,所以不忍心。”
世间唯有情之一字最是难解,也最伤人。
他知道她现在的烦躁和难过,他没有去骚扰她,不是因为他多么高尚,只是他也舍不得她更难过。
江澄瞳孔猛地一沉,对远处的一名弟子招招手,等人过来,冷声交代道:“等里面的人醒了,把人撵出去。”
弟子一愣,他抬头看了眼宗主,确认没听错后,神情有些为难,这里面的人可是赤峰尊的亲弟弟,他们这样做岂不是把人得罪了。
江澄见他脸色纠结,又复述一遍,最后还来了句,“他要是不愿意,撒泼打滚,就直接找几个弟子把他抬出去。”
“……是”宗主都这样说了,弟子只好应下。
“时辰也不早了,别喝酒了,我让厨房给你做碗醒酒汤,省得明日起来头疼。”江澄最是看不惯他喝酒,这些日子还天天喝酒,他看他是身体不想要了。
魏无羡低低一笑,赶忙拒绝了,“别,人家都睡下了,何必再喊他们起来就为了给我做碗汤。”
“知道不好意思还喝酒?这么大人了,还天天让我和阿姐操心,你这个长老当的真是敷衍。”说着夺过他手里的酒,强硬道:“回去睡觉。”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心思,谁也没开口谈论沈初初的事。不夜天那晚,魏无羡对沈初初哭诉时,江澄就站在屋外,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在知道魏无羡跑到云深不知处时,江澄并没有生气,甚至有些羡慕他能躲到一边去,而自己还要每日面对沈初初,他一肚子的火和委屈只能自己消化掉。
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在一起,经历了种种,他们都是这样互相扶持着一路走来。
……
次日清晨
沈初初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一缕阳光洒在她的秀发上,衬得她格外光彩照人。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动静闹得很大,她忍不住放下梳子,眸光一沉,走出去想探个究竟。
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三四个江氏弟子正在拉扯着一个男子,沈初初仔细看去,有些惊讶,竟然是聂怀桑。
不过他此时实在是狼狈,头发衣服都被拉扯开了,松松散散挂在他身上,额头上都是汗,他还在使劲推开后面拉他的人。
“一大早在我院子里闹什么?怎么不去练功?”
看见沈初初,聂怀桑眼前一亮,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后面的人推倒,小跑着来到她面前。
“初初,江澄他要赶我走!”聂怀桑垮着脸不甘心告状,想要她给自己做主,不过注定要他失望了,因为赶他走的人正是沈初初。
“是我要他把你送走的。”
聂怀桑瞪大眼睛,刚刚因为运动泛红的脸颊此时变得苍白,他努力稳住颤抖的身体,“为……为什么?”
“我不想看见你。”沈初初说得直白又绝情,聂怀桑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呆滞几秒,颤抖着嘴唇坚决道:“我不走……我的未婚妻还在这里,我不走……”
“没有未婚妻了,你走吧!”沈初初梗着脖子没有去看他,似是怕自己心软,她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掩藏起来。
聂怀桑的心猛地一滞,眼眸深处藏着浓浓的情怯,一滴泪从眼角滑出凄美的弧度,他没有去看远处踌躇不敢过来的几名弟子,当着他们的面弯下了腰,跪在她的脚边,低下了头颅,凄切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难道曾经的美好都已成为了过眼云烟吗?
沈初初蜷缩了一下手指,长长的睫毛遮盖住她眼底的情绪,呢喃出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聂怀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他抱住她的腰身,滚烫的泪水肆意落下,他悲痛哽咽:“我不信,你怎么可以如此绝情?你明明说好要做我的娘子,怎么可以骗人?如果是因为蓝二公子,那就叫他捅我一刀,让他舒心。只是别不要我……”
江澄急匆匆赶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对一边的弟子怒吼:“不是说了吗,把人抬出去。”
几名弟子见宗主来了,急忙围上去,不顾他的挣扎强行把人架了起来,聂怀桑哭的肝肠寸断,使劲摆动着四肢,泪眼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努力想扭头去看她,咽下那一声声哭腔,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够了!”
院子里所有人顿时停下了动作,把目光转向沈初初,江澄心烦意乱道:“为什么停下?直接让人把他扔出去,这不就是你的意思?”
沈初初没理他,她对狼狈不堪的聂怀桑说:“欺骗这件事你改变不了,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你走吧!”
说着转身就准备回屋,聂怀桑惊慌道:“不是的,我没有骗你,初初,当初你昏迷醒来,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绝对没有掺假。”
沈初初步伐一顿,眉心微动,扭头肃然道:“什么?”
聂怀桑见她停下,欣喜若狂说道:“当日我确实是见你一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然后把你带回了不净世,之后的事情你也知晓。只是有一日蓝二公子突然问我乱葬岗的事,那时我才知晓原来是他救的你,可我因为一己私欲没有告诉你,我承认我有错,可绝对罪不至死,初初,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江澄没想到还有这回事,他看了一眼神情松动的沈初初,在她即将开口时攥住了她的手腕,对上她的目光,鹰隼的眸子微微半阖,“可不可以不原谅他?”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久,江澄在她的沉默中明白了她的心思,把人拽进屋内,紧闭房门。
魏无羡站在一处没有人关注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幕,他没想到聂怀桑的事居然还有余地,沈初初本就心中有他,有了这件事她一定更狠不下心了。
“你要原谅他?虽然按照他的说法,他确实没有骗你,可在知道了真相后,他依然选择瞒着你,为的不就是心里的私欲,可这依然是欺骗!”
“晚吟,让我自己做决定好吗?”沈初初捏捏眉心,眼底有些疲惫。
江澄冷笑出声:“你做的决定无非就是原谅他,因为你的心在他那里,你偏爱着他。我们的心意呢?你有在乎过我们吗?”
江澄的话让沈初初脸色很是难看,她心里是有聂怀桑,可对他们,除了感情一事,她也做到了极致。
她不客气冷声说道:“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
听到她的话,他目光森然,一言不发。
片刻,他眸色冷如冰霜,似有火光稍纵即逝,声线低沉,宛若人间厉鬼,“我诅咒你们的幸福无疾而终,报应降落到聂怀桑身上。”
“江澄!”沈初初冷声呵斥。
江澄逼视着她的目光,他目光中满含怨毒,怀恨,也满含埋怨感伤,最后狠毒地望了她一眼,转身飘然而去,留下她愣怔原地,许久眼底里的复杂之色终于消散一空,只剩下迷茫和无措,还有一份淡淡的失落之意。
走出去看到在地上抹泪的聂怀桑,江澄过去把他踹翻在地,狠声骂了一句“此生不得善果”,便拂袖离去。
沈初初出来对上聂怀桑希翼的目光,沉默良久,沙哑着声音说道:“先回去吧,让我想想。”
“那我们的婚事……”
“……照旧。”
聂怀桑满意了,他顺从地跟着江氏弟子离开了这里。
可他不知道,未来真的就像江澄所诅咒那般,在他最幸福得意之时,惨遭恶果,兜兜转转,他都生了华发,真相才暴露在他面前,遗憾终身。
人散去,沈初初合上眼,任由风吹拂在她身边,第一次接触爱情就是这般境地,她不懂,不理解,只觉得痛苦挣扎。
魏无羡站在角落里望着她,没有过去打扰,他知道她现在谁也不想见,难以忍受的悲伤在心中发酵,他独自舔舐着伤口,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