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而高的身体,灰色的皮肤,一对大大的眼睛。
这就是伯伦德,经常趴在我头顶的怪物。
它是从我十六岁那年开始出现的,这是它自己告诉我的——
“不过那时候我藏起来了,所以你看不见我。”
它这样补充了一句。
现在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伯伦德终于能被我看见了,当时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还记得那是三天前的一个晚上,我站在洗手间刷牙,镜子忽然蒙上了一层薄雾,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伸手将薄雾抹开,立刻看到脑袋上趴着的灰色细长怪物,吓得靠向背后的墙,却没有尖叫出声。
“你好,我是伯伦德。”
它的声音像奇幻故事里的年长精灵,朝我露出单纯的笑容。
我抬起手就往头顶打去,可根本触碰不到它。
相比我的慌张,伯伦德很是冷静又天真,它喋喋不休的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
“你知道吗,我其实很久以前就跟着你了。”
“那时候你根本察觉不到我的存在,或许偶尔可以,但那种感觉对你来说太过轻微了。”
“我很想跟你说说话,你知道吗?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它开心地摇头晃脑,但没有半点儿恶意流露。
渐渐地,我冷静下来,从镜子里望着它,趁着它声音结束的间隙,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确定。”它双手握着我的肩膀,每只手只有三根指头,也很长。
无奈,我只好先刷完牙洗完脸,穿上棉拖鞋去往客厅。
父母都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电视里的灯光在他们身上闪烁,显得有些冰冷玄幻。
“爸妈,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头上有什么脏东西?”
我站到他们跟前询问,二人闻声抬起头上下打量我一眼,异口同声:“没有。”
头顶上的伯伦德呵呵笑起来:“他们才不能看见我的。”
“我想也是。”
我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回到卧室里,屁股刚挨到床上,伯伦德就自作主张地溜下来,在我的被子里滚来滚去。
“伯伦德,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我转身冷冷地看着它,伸手去阻止它滚动的身体,却总是抓个空。
对于我的愤怒与不解,伯伦德像个孩子一样好奇地睁大眼框:“我也在思考这件事呢。”
我们一人一怪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伯伦德的手指动了动,坐起来望着我:“或许是你需要我。”
“我怎么可能或许要一个怪物陪着我?”
我转身换上了睡衣,滚到床上占据了大半个位置,伯伦德虽然根本无法跟我触碰到,可它依然把自己蜷缩起来,坐在床沿盯着我。
“……”
“……”
谁都没有说话,可气氛居然意外的缓和。
我想了想,还是让步了,翻身侧睡在床上,把另一半位置让给它:“别来烦我。”
“那可能有点儿难。”
伯伦德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毫无疑问,它又爬了上去,从后面拥抱住我的肩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仍然醒着,客厅里还响着电视与电话的声音,算不上多吵,但依然让我敏感的听觉神经感到烦躁。
伯伦德爬在我耳边说:“我可以让它们停电。”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抬起眼,根本无法看到头顶的它。
它继续道,声音含着骄傲:“我可是从你十六岁就跟着你了!”
“那好吧,你去试试停电。”
我其实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半信半疑,但既然伯伦德都已经出现了,我再不信就有些不礼貌了。
果然,几秒钟过后,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是父母的惊呼声:“停电了!”
然而这还没完,更多的惊呼从外面传来,窗帘外原本的蓝光也全都灭了。
我惊讶地跳下床拉开帘子,这附近的高楼大厦竟然都停电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想,所以我能做到。”
伯伦德跳下来站在我身旁,蜥蜴一样的尾巴甩来甩去,“这样的话,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我呼吸一滞,扭头静静地望着它,它也望着我,露出友善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就看见了伯伦德,它认真的注视着我,让我瞬间清醒并记起昨天的一切。
是啊,这不是梦。
我真的被一个怪物缠上了。
此时刚六月初,小区底下蝉声微躁,车流里的喇叭催促声越来越密集。
我穿好衣服,背上包往医院奔去。
经过红绿灯时,整片街道都堵的水泄不通,我真该庆幸我们医院离得近,可我心里没有半点儿庆幸,只是淡淡地感慨了一下。
早上查房交班结束后,就要开始忙碌的输液换药工作,所幸这座医院规模不算大,所以需要照顾的病人相比大医院要少很多。
但我所在的老年科情况有些特殊,他们的身体大小毛病不少,需要更认真仔细的询问与检查,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
期间,伯伦德倒是没有出声,我便忘记了它存在的这回事儿,一直到中午接班吃饭,它才出声:“你刚才为什么要跟那个鬼讲话?”
“什么?”我拿筷子的手一顿,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你推车走的时候撞到的那个老人,你说了对不起后她就跟着你了。”
伯伦德伸出它的指头指向休息室门口,我僵着脖子回头看,门口竟然真的站着一位佝偻的老太太,默默盯着我。
“咳!”我被嘴里的饭呛了一口,赶忙回头当做没看见。
伯伦德伸手抱住了我的脖子,没有说话。
等我吃完饭,老太太已经消失了,我松了口气去写护理记录,然而一抬头,老太太就站在导诊台前,死死地盯着我。
“你看的到我啊,你也要死了。”
我脊背发凉,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谁知道她朝我伸出手,语气变得激动:“小姑娘,你也要死了!啊——”
突然间,她尖叫一声,我抬起头到处一看,老太太已经不见踪影。
伯伦德抬手虚虚地拍了拍我的脸颊,有些困惑与无奈:“你为什么总招鬼喜欢。”
“……”
身旁毕竟还有同事,我不好回应多说,只能低头继续敲键盘,心思却飘向其他事情。
下午三点下班后,我心不在焉的回到卧室里反锁上门,伯伦德躺在床上看自己的手指。
我扭头看向它,沉默片刻,问道:“那个鬼为什么说我会死?”
“……”
伯伦德罕见的没有回应我,它转过身背对着我,甩动的尾巴也安静下来。
“死了就死了吧,也没什么。”
我这会儿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换好拖鞋准备去洗澡,谁知道伯伦德又爬过来了,它固执地抱着我的脑袋,声音很轻:“你别死,我们才刚见面,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你真的对我很重要。”
“对怪物很重要?这有什么让人好高兴的。”
我站起来往洗浴间走,伯伦德忽然趴在我脑袋上哭了起来:“对不起,我是个怪物,对不起。”
它就像个小孩子,我停下来站在原地,心情有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