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人

元和六年。此时正值元宵佳节，长安城的主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交谈声和小摊贩的叫卖声混和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闹的欢庆节日的场景。

然而却有一个女童站在一棵挂了精美纸鸢的树下哭，想来是为了取不到挂在树上的纸鸢而哭，路过的几个行人却像没看见她般，径直走了过去。

走在人群里的傅君敦被那个女童吸引了注意力，于是他朝着女童走了过去，并蹲了下来，语气相当的平淡：“你是不是死在树底下？”

这时又有几个行人路过，看见傅君敦蹲在树下跟空气说话，便开始窃窃私语起这个人是不是中什么邪了。但傅君敦懒得去顾他们怎么想自己了。听到了傅君敦的问话，女童顿时哭的更大声了:

“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她的脖子前慢慢显出一道很深的伤口，并有几支树根从她的眼眶里、嘴里、耳朵里和伤口里长了出来，将她整个身体包裹了起来，一棵粗壮的小树生长在了她的头顶上。

哭泣的女童随之没了声响，消失在了原地，地上只有一个儿童画的弯弯扭扭的山和河。傅君敦没太看懂这个画的意思，但它只显现了五六秒，根本不给他去细看细想的机会，只能悻悻站起了身，然后往家走去。

夜晚，躺在床上睡觉的傅君敦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梦里他站在一个空旷的场地上，周围是一群正在说着自已听不太清的话的人，而被这群人围在中心的是两个挖好的土坑。

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一个穿着县令衣服的肥胖男人领着一个长得看起来贼眉鼠眼的师爷，还有五个差役走了过来。傅君敦清楚的看见，跟在那个肥县令身后的其中两个差役手里分别抓着一个小孩。

接下来是肥县令的讲话：

“清河县三年一度的山神祭典即将开始……”

剩下的话傅君敦懒得去听。讲完了话的肥县令朝身后的师爷挥了下手，得到指令的师爷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刀，向那两个分别抓着一个小孩子的差役走去。

围观的人群里却跑出一个瘦弱不堪，穿着打了几个补丁的衣服的女人，然后扑向了师爷，试图去夺他手上的短刀。

师爷把她踹倒在地上，她就死死的抱住师爷的左腿，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向他乞求道：

“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因！求求你了！”

肥县令露出一抹冷笑，他弯下了腰，尽力平视着半趴在地上的女人，然后在她的耳边小声说：“这可不能怨我们，应该怨你家的男人.”他瞟了眼站在人群里的一个瘸腿男人，又接着说道：

“谁叫他没有交纳税钱呢，交了钱不就没事了吗？”

女人呆住了，但她没有松开抱着师爷左腿的手。师爷用右腿又踹了几脚，并险些站不稳，发现踹不开后，把短刀交给了一个差役，让差役去办。

女童看着男童的脖子被划开一道很长的口子，然后喷出鲜红的血，被吓得哭的更大声了：“娘！”

这声“娘”拉回了呆住的女人，她松开师爷的腿，就要朝那个拿刀的差役冲去，但却被肥县令吩咐的另外两个差役给摁在了地上，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把短刀在自己女儿的脖子前面划开一道极深的口子，没了气息后和男童一起被分别扔进了提前挖好的两个土坑。

女人绝望的跪倒在地，肥县令领着师爷和差役们扬长而去，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只留下那个瘸腿男人和另外两个女人去劝慰绝望的女人。

傅君敦从梦里醒了过来，白无看到的女童此时正站在他的床前：

“我们在等你。”

两个月半后，傅君敦靠着问路，风餐露宿的走到了清河县。此时的清河县显得异常冷清，家家户户的房屋大门都是紧闭的。甚至还有几家的门上积了很厚的一层灰，并结了几张蜘蛛网。

傅君敦仔细打量了几眼周边的环境，试着去敲了敲离自己最近的几户人家的门，没有回应。

最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有一个妇女收留了无处可去的傅君敦，整理出一间客房让他去住。

晚上那个妇女正在清洗种的菜，闲着无事可做的傅君敦急忙上前帮忙，顺便套点有用的消息：“那个，我听说你们清河县有一个非常盛大的山神祭，它大概什么时候开始啊？”

妇女听见他的话后，愣了一会，随后很快回过了神：“明天下午吧，你有什么事吗？”

“谢谢，”傅君敦向她道谢，然后编了一套理由：“我是上边的巡查，听说你们清河县的县令借着山神祭为幌子来草菅人命和贪小便宜，所以特派我到此看察一下此事是真是假。”

妇女手中的菜掉到了地上，她却没有发觉到，而是抓住了傅君敦的衣领，结结巴巴的问：“你说、说的是、是、是真的吗？”

她问完了那句话后，就松开了抓着傅君学衣领的手，连掉在地上的菜都顾不上去捡去洗了，而是走去了堂厅里，怕对方会想不开自杀的傅君敦快步跟上。

堂厅里有一张供放了很多牌位的桌子，妇女拿起了最下面那个，上面刻着：洪五，卒于五岁。妇女开始对着牌位说起了话：“我苦命的儿子啊，马上那个该死的县令和师爷就要被革职去挨砍头了，你在黄泉下面也应该能安息了吧。”

躲在暗处的傅君敦没有选择再听下去，他走回了外面，捡起了妇女掉的菜，并把剩下的菜都清洗干净了。

第二天的早晨，妇女给傅君敦做了一顿她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早饭。吃过饭后，傅君敦仔细回忆之前那个梦里的场景，在山神祭结束前找到了那个地方。此时，新一对童男童女已经被割开了脖子，扔进了挖好的土坑里。

似乎是感觉到了傅君敦的到来，以前死了的那八对童男童女的冤魂，一个接一个的从埋葬了自己的树下土壤里爬了出来，接着是人群的四散溃逃。

那些小孩子的冤魂却只追着肥县令和师爷，还有那几个差役而去，而就在其中几个快要追上跑在一起的肥县令和师爷时，师爷猛力把肥县令向后推了一把，“都是他害的你们，要报复的话找他！”

“你！”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的肥县令还没来得及骂人，就被一个冤魂啃了脖子，没了气息，随后便被另外几个冤魂分食了。

师爷随便选择了一户大门没有锁的人家，溜了进去，而在里面等待着他的，则是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们。

傅君敦站在屋顶上，冷眼旁观着师爷被那些母亲们用菜刀慢慢地砍死，然后看向了屋院外面，那些聚集在肥县令和几个差役尸体旁边的小孩子冤魂，都变成了生前的模样，在欢笑声中变得透明。

他的任务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