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快醒醒，该你上场了 。”
后台昏暗的光线里，她喘息着睁开眼 。眼前是一张画着浓妆.青春洋溢的脸 ，女生给他擦擦额头的汗 :“累着了吗 ？怎么在后台就睡着了 ？”
苏菱心脏狂跳，她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没有破一个大洞 ，没有猩红的血液 。
台前轻柔的女声悠悠传来 :“任那一场风花雪月，不过转瞬时光，我与你，倘若重来一回 ，再见不过是路人 ……”
倘若重来一回 ，重来一回 ……
苏菱猛的抬起头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 :“云布？”
苏菱嗓音颤抖 ，伸手去触碰云布的脸，肌肤温热，云布是活人 。但云布分明死在了三年前 ——拍戏时威亚断了 ，在花一样的年纪 ，活泼泼的女孩就香消玉殒了。
可是，怎么此刻她又见到了吕布？
云布楞了楞:“怎么 ？你脸色好白 ，不舒服吗 ？马上要到我们表演了 ，你是主演之一 ，出了问题 ，导师会骂死你的 。”
苏菱站起身，看了一眼四周 ，暗红色的布景，青春洋溢的云布。她有种极其荒诞的感觉 ，拿起桌上的小镜子，镜面里，映出一张清纯又青涩的脸 。
苏菱哆嗦着手点开手机 ，屏幕亮起的一瞬 ，她突然哭出了声 。
她回到了五年前 ——2013年4月30日
这一年她19岁 ，还在念大二 。
苏菱哽咽的捂住唇，这是梦吗 ？她狠狠一掐自己 ，疼痛秘密绵绵 。不是梦 ，在被郑小雅从楼上推下来以后 ，难以忍受的疼痛一一过去 ，她在睁眼就回到了大二这一年 。
一旁观望的云布愣了好半天 ，连忙给她擦眼泪 :“欸，这是怎么了呢？菱菱你不舒服吗 ？”
苏菱指尖冰凉 ，就像她死前身体慢慢冷却下来的温度 。她摸摸自己的腿 ，修长纤细的腿匀称美好 ，苏菱忍不住站起来走了几步 ，没有丝毫的滞涩，她的心一下温热起来。
什么都还没发生 ，她没认识秦骁，没成为他的情人 ，也没有那几年刻骨的纠缠 。
她的腿也没有受伤 ，一切都还来得及 。
她可以从来一回，有尊严地活着 。
“菱菱，你魔怔啦 ？”云布有点害怕 ，苏菱脸上还挂着泪痕 ，但是眼睛里的光亮的吓人 。
云布比了一个3的手势 ，提醒她:“还有三个节目 ，就要轮到我们上场了 ，导师很注重这次晚会 ，听说是要讨好什么大人物 ，大人物高兴了 ，锦绣前程就不用愁了。你这样恍恍惚惚 ，当心导师拍死你 。 ”
大人物？
苏菱呆了呆 ，脸色瞬间惨白 。
她想起来了 ，4月30日，她第一次遇见 秦骁。她在舞台剧中演女2号 ，男人在台下叼着烟 ，跷着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这就是噩梦的开始 。
也就是说，还有三个节目的时间 ，一切就又要重演 。
对秦骁的恐惧深入骨髓 ，苏菱急得流冷汗:“云布，你带化妆品了吗 ？”
“没有。”云布说，她看苏菱哭了一场 ，妆花了 ，以为她担心妆容，连忙拉着她往化妆间走 ，“化妆师还在 ，你别急 。”
苏菱深吸一口气 ，感受着云布掌心的热度，莫名安定了下来 。
化妆间里出奇地热闹 ，十来个女生正叽叽喳喳的围着一个女生说话 ，见苏菱和云布进来，一下子就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
被她们围在中间的女生叫唐薇薇，她一挑眉，看向苏菱:“是系花苏小姐啊。 ”
此话一出 ，惹来女生们的讥笑声。
苏菱家穷，身体不好 ，打小多病 ，活脱脱一个病美人。偏偏平时苏菱娇娇切切的 ，男生缘爆棚 ，私下被称作系花 。
这样一来女生们就不服了 ——同样是传媒大学的学生，颜值都不差 ，因此一直排挤她。
云布听她们肆意哄笑 ，气红了脸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
眼看就要开始掐架，苏菱抓住她。重活一世 ，她没有前世那么自卑羞怯 ，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躲开 秦骁。
“我来补妆 ，请问刘姐方便吗 ？”
化妆师刘姐还没说话 ，唐微微就谈着自己的指甲 :“刘姐有事。”
刘姐本来想说的 “方便”两个字就咽了回去 。
唐微微撑着下巴打量苏菱:“我有空 ，我来帮你化啊 。”
唐薇薇本来以为她要拒绝 ，苏菱眼珠子晶润黑亮，点头道谢 :“那麻烦你了 。”
唐微微冷笑一声 ，拿过一旁的化妆品 ，把苏菱娇美的小脸当画板 随意涂抹 。所有人都看出来唐微微在整人，却都不敢吭声 。
原因很简单 ，月初，唐薇薇突然从女二号变成了女一号 ，抢了苏菱的戏份。因为她抱上了大腿 ，金主今天就在台下 ，也正是导师要讨好的权贵 ，苏菱避之不及的人 ——秦骁。
所有人都忙着讨好唐微微 ，哪里会为苏菱申冤？
苏菱沉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浓艳的妆容快赶超女鬼了 ，唐微微把她的唇涂得像喝了血，原本的清纯找不到半分 。
苏菱第一次感谢唐薇薇这么合她心意 ，她如今这副鬼样子，秦骁要是还能看得上，那就真是好胃口了 。
唐微微俯下身 ，进中央映出两张脸 ，一张艳丽勾人 ，一张恐怖若鬼 。她满意地笑了 ，在苏菱耳边低声道 :“反正你得死 。”
苏菱瞳孔一缩，对“死”字本能惊惧，但随即想到接下来的戏份 ，暗暗握紧了拳。
她想了无数次 ，要是能重来一回 ，这场舞台剧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演——恰好对了秦骁的喜好，走上一条悲惨的路 。
唐薇薇把刷子一扔 :“走吧，快开始了 。”她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 。
苏菱看了她一眼 。
外界都传秦骁喜欢 靡丽的女人，如唐微微这样的。
可苏菱知道不是。
他自己亲口说的 ，他爱苏菱这副清纯干净的样子 。
他倒是没死，祸害遗千年。
重来一回 ，她铁定不会再撞到他手中 。这场出遇的戏 ，几年后她在心里也练了千万遍 ，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
这场舞台剧叫《青梅》，讲的是一个张扬的女孩从青涩到成熟 ，最后为了爱人自杀的故事 。原定女1号是 苏菱，后来唐薇薇借了秦骁的势，成功上位女1号 ，于是苏菱变成女2号 。虽然还是演同一个角色 ，但她演绝望后的女孩 ，戏份只剩下最后一幕 ——
女孩坐在秋千上 ，流着泪，服下安眠药死去 。
所以唐薇薇没有说错 ，她要演的 ，就是死的过程 。
但秦骁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喜欢看脚 。在苏菱眼中，秦骁无疑就是个变态 。他喜欢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 ，也喜欢她裸足荡秋千的娇美 。
这个情节 ，刚好就像是为秦骁隐秘的喜好量身定做一般 。
苏菱眼瞳黑漆漆的 ，你不是喜欢我哭吗 ？我偏不哭 。
喜欢脚？这次不露。
喜欢这张脸 ？一个女鬼还下的去口吗 ？
苏菱一想到和他纠缠五年的命运 ，灵魂都要战栗起来。这场戏过后 ，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
如果要改变，就从《青梅》开始，她要一点点把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重新拼凑完整 。
舞台的灯光灭了又亮 ，第一幕是唐薇薇演的女1号的戏 ，青色又张扬的女主角 。
还不到苏菱出场的时候 ，她隐在帘子后面，苍白的手指撩起一角。目光落在台下第一排 ，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他 。
深色西装衬衫，嘴里叼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 ，秦骁表情冷淡。
他跷着腿 ，修长的手指在座位上敲击 ，百无聊赖的模样 。
和五年后那个成熟稳重的他不同 ，这一年他27岁 ，身上一股子匪气 。
这种场合 ，抽烟的人通常会被讨厌 。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时 ，都不会带着这样的情绪 。
他有钱有势 。
他脾气还不好 。
没人敢表现出对他的厌恶 。
许是她的目光太厌恶 .炙热，秦骁眯了眯眼 ，像她这个方向看来。苏菱恨极也怕极了这个男人 ，在他看过来之前 ，她就放下了帘子 。
秦骁什么也没看见 ，他一把摁灭了时间的烟 。
他身边的郭明岩笑嘻嘻的:“骁哥，你无聊啊 ？”
男人懒洋洋的应:“嗯。”
狐朋狗友们的笑声肆无忌惮:“台上那个不是你的新欢吗 ？这么快就腻味了 ？”
秦骁的目光扫过正卖力表演的唐微微，低低哼笑了一声 ，也不辩解 。他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 屈起指节，敲打着椅面 。
台上的唐微微千娇百媚 ，眸光流转间，无声地在讨好他 。他弯起唇，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他胸腔里的心跳动平稳 ，没有快上一分 。
秦骁看她的目光，现在看一潭死水 。唐微微浑然不觉。
灯光一明一灭，剧情就会切换一幕 。
秦骁再次点燃一根烟的时候 ，抬眸就看见了一架秋千 。
一个穿黑色裙子的少女 ，背对着他 ，慢慢走向了秋千 。
纯黑色的衣服衬着她露出来的雪白肌肤 。他弹了弹烟头，双腿交叠。
莫名有点期待她回头 。
苏菱单手扶住秋千的绳子 ，酝酿好情绪 。坐上秋千的一瞬 ，她调整好表情回了头 。
白色的灯光一闪 ，切换成了哀伤悲恸的音乐，一个女鬼猛然狰狞回头——
台下的郭明岩吓得一口气没上来 ，爆了粗口 :“这什么鬼东西 ！”
这还不算完 ，台上的“女鬼” 开始吃药了 。她拧开药瓶子，仰头就灌 。试着甩了甩鞋子，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 ，鞋子穿得结结实实 ，并没有甩掉 。
她并不在意 ，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眨也不眨的盯着天花板 。流泪的情节也没了 ，她开始表演吃药以后的反应 ——在秋千上抽搐着翻白眼 。
郭明岩:“……”
秦骁的一众孤朋狗友:“……”
郭明岩看得目瞪口呆 ，他长这么大 ，第一次看到这么糟心的表演 。他感觉胃里隐隐翻滚 ，午饭都快要吐出来了 。
郭明岩连忙去看 秦骁的反应。男人面表情 ，看了台上好几秒 ，别过了头 。
郭明岩捂住眼睛 :“天哪 ，这就是Z大？”
秦骁低低一笑，回过了头 ，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导师陈帆说 :“贵校好得很，人才辈出。 ”
陈帆盛怒惊诧的目光还没敛住 ，下意识辩解 :“她排练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一想到秦骁的坏脾气，连忙不敢再解释 ，改了言语 :“晚上我让她给秦少赔罪 。”
秦骁还没表态 ，郭明岩立马接话 :“把人拉远点 ，拉远点 ，赔个鬼的罪 ，看着就伤眼。”
此时表演已经结束 ，陈帆想想刚刚看到的 苏菱，怎么也没办法说出这其实是个清纯但美人的话 。
原本想讨好的人 ，竟然得罪了个彻底。
秦骁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 ，眉眼冷然 :“走了。”
到了晚上 ，陈帆无论如何也要让苏菱去道歉 。
苏菱声音闷闷的 :“老师，我不舒服 。”
陈帆可不吃这套 ，他现在慌得很 ，他知道苏菱是个软柿子 ，捏起来不费劲 :“你今天的表现就足够期末挂科了 ，赶紧过来道歉 ！”
“好的。”她低低道。
寝室的光很昏暗 ，云布走之前为了方便她休息 ，把灯关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 ，纤弱无力，在暗色里莹白细嫩 。就是她这副模样 ，才导致所有人都可以拿捏她。
别人不怕挂科 ，可是她怕。进入大学 ，她没有逃过一堂课 ，专业课成绩一直是第一 。
同学在聚会的时候 ，她在图书馆看书。同学在看演唱会的时候 ，她对着舞蹈室的镜子一遍遍磨练演技。
就为了那8000块钱的奖学金 。
她沉默片刻 ，换好衣服去酒店 。
夜风把她吹的打了一个激灵 ，她裹紧身上的外套 ，看着自己灯下被无限拉长的影子 ，不要怕，她告诉自己 。他还没有喜欢她，日子就总会好起来 。
秦骁不是那么好见的，他高高在上惯了，不会来这些凡人来的地方。
她进入包厢，环视一圈以后没有看到他，松了口气。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把脸洗了，和我去道歉。”郭明岩带着苏菱离开了。
他领着苏菱上了七楼:“这个圈子你懂的，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你自己给我分清楚。要是学不会识时务，不如早点放弃。”
他等了半天，身后的少女才轻轻的应一声“好的”。
他们进去的时候，唐微微在给秦骁敬酒。她蹲在他脚边，乖顺得像只猫。男人靠在沙发上，黯淡流转的光里看不清神色。
他喜欢别人听话。
苏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头道:“对不起，秦总。”秦骁久久没有回应，微微抬头:“你们做演员的，都是你这种瘫脸？”他轻嗤着开口，“笑一个会不会？”
苏菱拉扯着唇角，冲他们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
配着这惊悚的妆容，成功让承受力最差的郭明岩倒抽一口凉气。
秦骁身边的董旭眉头紧皱，直接点评道:“她才配不上演员的称号。”
秦骁轻笑一声。
“唐微微。”他说，“教教你同学，该怎么笑。”
唐微微回过头，眼神充满了敌意。笑？苏菱哪里用得着她教？苏菱性格内向，平时话不多，但是爱笑。她笑起来很甜，用系里男生的话说，会让人想到天使。
苏菱一整天都不正常，唐微微只能庆幸这种不正常是对自己有利的。她知道秦骁喜欢顺从的女人，当真对着苏菱笑了笑。
秦骁一直在打量苏菱，她在害怕。
他的观察力一向强得惊人，她双手扣在一起，显得很不安，可是面上极力保存冷静。她怕什么呢？怕他。
她就像侥幸逃出了笼子的金丝雀，看着周围所有人，恨不得小脑袋埋进羽毛里躲好，又带着强烈的惶惶不安。
秦骁看得有趣，噪音却冷冷淡淡，他惯于命令人:“学啊。”
少女抬起脸，再次僵硬地笑了笑。
他看了好半响，从她的头发丝看到脚尖，最后冷冷道:“滚出去。”
郭明岩屏息敛息，察觉到秦骁生气了，但谁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火。
苏菱长舒一口气，低着头，走了出去。夜风拍打在她的脸上的一瞬间，她终于松懈下紧绷得不像话的身体。
她有点想哭。
她摸摸自己的脸颊，几乎没有一丝温度，她这个人也一样，从重生回来，冰冷僵硬得像一具尸体。
她好害怕啊。
可是她做到了，秦骁没有再表现出对她的兴趣。她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保持着清醒。轿车的鸣笛声交错，她终于有种该变命运的真实感。
回去之后苏菱去奶茶店打工，凭着她的美貌吸引了很多客人，老板知道苏菱是学表演的，也知道苏菱非常辛苦，没有后台又洁身自好的姑娘，能拿到一个试镜的机会都很难。
老板犹豫了一下，决定帮帮她。
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配图的微博——“她比夏花更灿烂”配图是苏菱才来奶茶店的时候，充满青春活力。
简直美翻天了。
苏菱回去后，拿着手机刷微博，结果一刷就刷到了自己。
苏菱觉得骨子里都是冰冷的，她承担不起任何一种可能性。要是这样的照片彼秦骁看到了，以他的多疑，肯定能认出这和台上的是同一个人。她不敢赌，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实在是渺小。
她往奶茶店跑，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让店长尽快删微博。
另一边，秦骁看到微博上十八九岁的少女，穿着米黄色的裙子，虽然只有侧颜，但笑起来甜得要命。
秦骁跟陈帆打电话:“陈帆。”
那头惊喜又惶恐:“秦少。”
“你带的班，让他们都来试镜。”
陈帆只觉得喜从天降:“谢谢秦少，请问试什么角色？”
秦骁沉吟了片刻。“随便挑几个去演女二号吧。”他弯了弯唇“这次，我不希望看到什么奇怪的妆容。”
挂了电话，秦骁赶走郭明岩后，拿出手机，点开那张照片，拇指顺着她脸颊往下滑。
她笑起来，真甜。
上一世，外婆心脏病发作，住进医院，急需做手术抢救。
秦骁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她的身边的:“跟我，嗯？”
“我帮你救你外婆。”
“别去学校了。”
他有钱，可以让外婆做手术；他有势，可以让典论停止发酵。
她妥协了。
她成了秦骁的金丝雀。
然而，外婆终究还是没有熬过第二年冬天，去世了。
于是她大二就辍学，此后一辈子，都没有再踏进Z大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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