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沈明尚刚刚喝完了药,口中苦味居多,沈祁言让人拿了蜜饯上来,取笑道:“在朕后宫之中,儿女吃药都没得这般性情,偏就你,年纪不小了,倒还是小孩子脾性。”
沈明尚含下一块蜜饯,丝丝甜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化解了一分苦味,“是,臣要多些陛下关照,否则臣就这般死在王府里也不会有人顾及。”
“你看看,这又是说的什么傻话,你王府里那么多服侍之人,若不是你偏生不吃药不养好身体,哪能偏生最后要朕把你接进宫来操那些心,现在左右都知道这样的事了,说出去可好听?”
沈祁言无奈般摇了摇头,但偏偏嘴角却是略微扬起的,似乎心情颇为高兴。
沈明尚低低咳了一下,合衣从榻上下来,走至他身旁。
“多谢陛下这般顾念臣,只可惜臣孱弱之躯,明明身为臣子,却不能帮上陛下分毫,是臣的罪过。”
沈祁言落笔写下两字,“你有什么罪过?横竖那摄政王的位置便是顾念你身子不想你去偏远之地所以赐下的,帮不帮又有什么所谓,你若是想帮,待病好些了,上朝堂来也无人会说嘴的。”
沈明尚一双手按在他的肩上,眼眸微敛,“那臣就谢过陛下赏识了。”
指尖微微一动,沈祁言眉宇舒展,鼻尖是清冽寒香,十分好闻,沈祁言放下手中的狼毫,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肩上传来的舒适感。
沈明尚轻声问道:“陛下已经赐婚给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两位皇侄,这还剩下一个沈盛之呢,前些日子在御书房门口恰巧看见月嫔来给陛下送参汤,臣就与娘娘攀谈了两句。”
沈祁言半躺在他怀中,“也是,盛之年纪也不小了,但是我还不知道给他做的哪门子婚事,盛之心性不如他两位哥哥,是贪玩了些,但平日功课规矩,不喜争斗,倒也不知指婚哪家的好。”
“我听说,”沈明尚柔和道,“唐侯爷府里似乎有个叫唐琴的姑娘,虽说是庶出,但是性子活泼灵动,想来和四皇子性格极为相合的,只是这二位年岁都尚小,还得再等等,不如陛下先赐下旨意,这样也算是后顾无忧了。”
“嗯,就依你说的吧,若无人提醒,朕还的确忘了这一茬,还好明尚你啊心细如发,假以时日,政事方面向你请教的就怕是朕了吧。”
沈祁言说此话并无他意,沈明尚却停了动作,沈祁言从他怀里起来,便看见他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肩上的衣服被沈明尚抓在手中,沈祁言问道:“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可是朕哪句话说的不妥?”
沈明尚轻轻摇了摇头,“不,陛下您言语间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只是臣……臣并不是心细如发,若就只是这些就让陛下刮目相看,真是折煞臣了。”
“臣深知国家政事必然会交由陛下处置,若当真有一天陛下会在这方面有所疑惑来问臣,臣怕……臣若判断有误,岂非让陛下同臣一起连累?”
沈祁言苦笑道:“你啊,过了多久还是这个样子,凡事总想着别人怎样怎样,怎么也不考虑自己的利益,你这样将来是要吃大亏的,再说国家政事,哪偏就是碰见你拿主意的时候?”
沈祁言言罢,拍了拍他的手,“好了,朕觉得舒服多了,你就别想这些旁的无关紧要之事,只先养好你自己的身体才最为要紧,待你好些了,你说什么,朕都依你。”
沈明尚垂下头,一缕发丝垂落,沈祁言鬼使神差般轻轻替他别在耳后,沈明尚抬眸,二人的视线便交织在一起。
沈明尚眼神中有些错愕,沈祁言眼中更多的是惶恐,沈明尚连忙站直了身子,不知怎的脚下便一打滑,往后跌去,沈祁言一把抱住他的腰肢,往自己怀中一带。
这一带不要紧,却将沈明尚的衣裳带子松落了,半个身子便这般露了出来,“多……多谢陛下。”
沈明尚连忙去拉扯衣服,手忙脚乱间却不得要领,另一边也松松垮垮似乎要掉落。
“你方才下床也不好好穿上外袍,披件衣服下床也不怕着凉么?”
沈祁言替他拢好衣带,“明尚啊,你在朕的御书房可以这样,朕这儿不准旁的人随意出入,但是你不能在其他地方也这般,免得惹来什么宵小之徒觊觎,令你……”
沈祁言刚想说一句“贞洁不保”绕了下舌头改成了“注意安全”。
沈明尚点了点头,面颊微微有些发红,沈祁言连忙将他赶上床去,给他盖好棉被,“你且好好歇息吧,旁的就不要操心了,朕找个太医给你瞧瞧,你脸色有些发红,怕是烧着了,烧坏了脑子可就不好了。”
“不用了,皇……皇兄。”沈明尚眸光潋滟,“您就在一旁陪着臣就好了,臣现在觉得有些热,不想看见旁的人。”
沈祁言给他掖了掖被角,轻笑道:“的确,你现在确实不应见着旁的人。朕怕他们这样看见你,便会止不住胡思乱想。”
沈明尚颇为无奈道:“皇兄……”
“你眉眼里的确十分向惠妃娘娘,特别是这双眼睛,非常干净清澈,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如故,若说这什么东西没变,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沈祁言和他再多说了几句话,沈明尚觉得困倦,便沉沉睡过去了。
沈祁言掀开珠帘走出,见着跪在一旁的小黄门,“这安神香倒是还不错,这几日他睡的也好些了,继续用着吧。”
“陛下,这就是之前王府里用的那安神香,王爷这次睡的好,身子也大好许多,想来也便是陛下日夜相伴的缘故了。”
沈祁言负手而立,“毕竟他的母妃是因为母后……朕多照顾他些也是应当的,前几日月嫔来过?”
“是,月嫔娘娘是来看过您,见您这几日繁忙,您要是不想见……”
”拟旨,晋一晋她的位份吧,好歹她也算是皇子生母,一个嫔位,总归是有些寒碜了。”
“是。”
月嫔捏着一卷明黄色锦帛若有所思,一旁侍女见状,轻声道:“主儿,这可是好事啊,晋了位份咱们便可以搬去主殿居住了,地方也没那么偏僻,若能得到陛下荣宠,想来四皇子也能多得陛下宠爱啊。”
月嫔微一皱眉,叹道:“你这丫头,这些荣宠就真的是好事吗?如今二皇子三皇子争权夺势,我孩儿好不容易逃过这一遭,当初君临便是因为这档子事被赶出皇城,若盛之重蹈覆辙,那我以后便真的没了依靠了。”
“娘娘,这有什么好怕的,四皇子不如二皇子三皇子聪颖,更无夺势之心,既无陛下宠爱也无大权在握,怎么会被那两位娘娘瞧上?莫说这瞧上了,只怕是从未将咱们殿下当成是敌手呢。”
月嫔轻轻展开锦帛,缓缓摩挲着上面的“贤妃”二字,“当初她们不也是没将君临放在眼里吗?可怜了我的儿,即便相见,我也只能当作是不认,如今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可不能让人再觉得我们有争权之心啊。”
“当初他们就觉得我儿不会有争位之心,便安心对付二殿下生母,可是他们都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做如此举动,那个时候陛下甚至要拟旨让他入主东宫,后来却被皇后撞破,陛下疑心重,便将那姜将军一事安在他的头上。”
沈君临一夜之间被打出皇宫,永生永世再不得入长景,便投靠了当初正要举兵对峙大祁的西楚,连破两关,后在飞沙关一处被姜云和姜吟两兄妹拦下。
“娘娘何必担心,陛下已经给殿下指婚那唐家的庶出小姐,听说性子和殿下很合得来,这旨意也已经下了,唐家那边也觉得能和皇子联姻甚好,庶出的小姐嫁给我们殿下做正室,奴婢还觉得委屈了殿下呢。”
月嫔将锦帛收入盒中,问道:“怎么就委屈了?”
“那俞锦柒也是庶女,俞家也和唐侯府不相上下,为何她嫁给二皇子就是侧妃,我们大祁重文,怎么那姜吟倒成了正妃,若是奴婢,才是不满这桩婚事呢,那姜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性子也不知道有多野。”
月嫔劝道:“姜吟虽是武将出身嫡女,但明珠郡主是精通琴棋书画,君家小姐曾于琴艺落败于她,由此可见姜吟也并非乡野之人,那孩子我见过,端庄典雅,性子也好,更何况她的手里攥着一半姜家的兵符,陛下自然器重。”
月嫔言罢,却听得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给侍女递了个眼色,侍女前去打开房门,那老黄门一甩浮尘,给月嫔恭顺请安。
“给贤妃娘娘请安,恭喜贤妃娘娘,陛下今儿个要来您殿里过夜,命您好生准备着,月华宫居住偏远,陛下让老奴告知娘娘,让您过几日搬去合欢宫里。”
月嫔垂下眼睑,低声问道:“那合欢宫曾经可是二殿下生母所居之处?”
“是,合欢宫离陛下所居离得近了些,如今宫殿内是空的,听闻娘娘喜静,那殿里不曾有其他嫔妃居住,就只有娘娘一个,娘娘如今受陛下恩宠,是好事啊。”
“公公辛苦,先起来吧。”虚虚扶了他一把,月嫔温和道,“贤妃这个名头尚未有过封妃之礼,虽入主合欢宫,但依旧是月嫔,为避免他人闲言,还请公公不要这样称呼的好。”
“娘娘心思细腻,老奴便遵旨了。”
月嫔让宫女看了赏,便遣散众人出去,侍女正欲关上房门,却被一名男子抵住门槛。
那侍女吓了一跳,见了来人,嗔怪道:“殿下,您吓死奴婢了,外面风雪大,您还是快一些进屋来吧,娘娘在屋里呢。”
沈盛之笑了笑,眸若含星,眼底清澈,让人见了十分舒服,“好,我从外面带了些御寒的药材给母妃调养身体,你拿下去,今儿个晚膳后煎了吧。”
“是。”
脱下大氅,沈盛之快步走进屋内,欠身问安,“儿臣给母妃请安。”
月嫔点了点头,让他赶紧坐下,“盛之啊,你可知你父皇与你赐婚之事?可对这桩婚事还满意?”
“儿子自然满意,便回来路上听说母妃晋了位份,儿子喜不自胜,但如今这天气寒凉,还请母妃注意身体才是,儿臣从外面求了些药,还望母妃喝下能够驱寒保暖,少受些折磨。”
月嫔闻言笑道:“傻孩子,虽说现下天气寒冷,但这屋里燃着炭火,温暖如春,我怎么会冻着,倒是你,常出门在外,别染上什么风寒,省得让你父皇和我担心才是。”
“殿下可真是孝顺,出门在外也不会忘了娘娘,还专门去求取药材给娘娘调理。”
“儿臣是觉得太医院离这儿颇远,那些太医都怕走得远,母妃您又是个没大病就不劳烦太医院的,儿臣怕您自己受苦,败坏了身子,所以去外面求了这些,不过是一些御寒的,不会对身子有什么害处,我们书院好多师兄姐都在用这个。”
月嫔点了点头,将他的手拉过来抱在怀里,“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可冻坏了吧?云香,你去烧个手炉给殿下暖暖,这茶水也凉了,重新煎一壶吧。”
“是。”
待侍女下去后,沈盛之道:“母妃,宫里的太师讲学儿臣当初觉得生涩难懂听了多日便去了外面听学,如今也是年龄回宫了,老师对儿臣说该教的他也都教给儿臣了,倒不用日日在宫外徘徊了。”
月嫔叹道:“当初你提出这件事情,本不指望你父皇同意,你父皇大抵也觉得你生性纯良,所以便答应了下来,如今你回来,为娘得了恩宠,你又被陛下指婚,这对我们来说,实在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月嫔拍了拍他的手,沈盛之笑道:“母妃,这怕什么,大不了等他们二人争个你死我活,我再坐收渔翁之利,东宫之位不就是儿臣的了吗?”
“你难不成想要重蹈你哥哥的覆辙吗?”月嫔似乎是有些生气,甩开他的手,“不行,我绝不容易你参与争夺,你可知就这位置,争来夺去,流血多少?你父皇便就是个例子,最终兄弟就只剩下摄政王,其它王爷再不留活口……”
“母妃,儿臣就说着玩玩而已嘛,再说了,儿臣拿什么去争?宠爱?二哥得到的已经很多了,权力?朝中无一不是三哥的人,儿臣什么都没有,如今能做的,就是和二位哥哥交好日后赐我封地,不对我为难那便好了。”
月嫔抚着胸口,“你无意那就是最好,你若去争那才是白白丢了性命,恰巧你父皇的意思,要让我搬去合欢宫,今儿个你父皇还要过来,顺便我便同他说说你府邸一事,你总不能跟着我一起在这宫里住。”
“知道了母妃,恰巧回了宫,儿臣还要去拜会母后,就不打扰母妃歇息了,母妃可要记得喝药,不要忘记,辜负了儿臣一番心意。”
“好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别让你母后久等,抓你的错处。”
“唉。那儿臣告退。”
月嫔苦笑着摇了摇头,取出一旁箱子里绣了一半的手帕,侍女端了茶水上来,“咦?殿下这就走了吗?也不喝两口热茶再走。”
月嫔绣着手中的红白牡丹,低声道:“云香,你去看看殿下带回来的药有没有什么不妥,吃了会不会有什么害处,暗暗的查,不要让旁的人知道了。”
“娘娘觉得殿下带回来的药有什么问题吗?”
月嫔摇了摇头,“盛之是没有问题,就怕盛之身边的人有什么问题,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查查也没什么坏处,没问题倒还是好,若有问题……那是该仔细应对了,至少不能让我儿,让我白白受了这等迫害。”
“是,奴婢定然不负娘娘所托,娘娘,奴婢瞧着时辰,该用午膳了。方才御膳房送来的饭菜是陛下照顾着做的,都是些娘娘爱吃的菜色,奴婢这就让他们端上来。”
月嫔点了点头,“陛下如今这般关心我们母子,恐怕是有人暗中提点,不论是谁,都要多谢他的好意,云香,你悄悄去查一查最近是什么人在陛下身旁当差,是不是我们认得的,若是熟人,必然要好好照顾才是。”
“嗯,奴婢知道了,会好好办的。”
侍女挥了挥手,提着食盒的宫女躬身走入,一一摆好饭菜。
“这天气有些冷,月华宫和御膳房脚程也远了些,娘娘,奴婢还是拿去热一热的好。”
月嫔摆了摆手,“罢了,就这样吧,不碍事。本来月华宫也有小膳房的,这些菜还是温热的,都是这些宫人仔细护着,不然早就凉透了,云香,看赏吧。”
“是。”
侍女替她摆好碗筷,便同宫人看赏,宫人候在门外,月嫔觉得屋外凉,便让他们去耳房等候,待用膳完毕,那些宫人收拾妥当,这才行礼致谢,月嫔挥了挥手,便让她们都离去了。
“娘娘……”
“多照顾些不是什么坏事,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