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磋

　　“你不说，我不说，宫里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子苏有了你这样一个妹妹，当真是有趣的紧。”

　　暮云冲她一笑，“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将军应当就会回来了。我倒真想看看你和你哥哥切磋武艺的样子，诚然，我总觉得这次子苏会输。”

　　姜吟扬起一张小脸看他，“二殿下怎么会这样觉得，毕竟人人都认为，哥哥的枪法比吟好上不少呢。”

　　暮云不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跃墙而下，衣袂轻动，似乎袖间的金盏花已经悄然盛开。

　　姜吟定定地看了看轻轻晃动的树枝，转身进了屋内。

　　“殿下当真好兴致，半夜翻墙不说，还调戏我家妹妹。殿下不怕今日的事被陛下知晓，落得个不利的名声么？”

　　姜云掀开珠帘，暮云轻轻合上窗户，笑道：“我啊，本就是纨绔弟子，又怎会在乎这一点名声？”

　　屋内燃着烛光，但毕竟是在夜晚，也实在暗得紧，暮云从腰间挂着的囊中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这才亮堂了不少。

　　“我听说你去了学堂，授予皇子学业的那位老先生，似乎又是一个正直的人。太子殿下好像没有从他那里讨到什么好处啊。”

　　暮云找了把梨花木椅坐下，姜云替他倒了杯冷茶，暮云嫌弃道：“怎么只有冷茶……本殿下可是……”

　　“我这可只有冷茶，殿下若嫌弃还请离开。”

　　暮云嗤笑道：“你的脾气还是跟原来一样臭啊，也不知道改改，今天我过来的时候，还撞见你们家那位小姐了，啧啧，这小妮子，当真是有趣的很。”

　　“你见着她了？哼，她有趣，她怕是被她的娘给带坏了，如今敢对我出言不逊。竟然还约了我明日切磋，姜吟……我委实喜欢不起来。”

　　“对了。那位教书先生的事情我已经帮你查探清楚了，陛下可能也是害怕皇子从中作梗，所以选的也是家世清白的，只可惜这位先生过于正直，恐怕还不能明白皇子之间的这些尔虞我诈吧。”

　　“无妨。”暮云接过他手中的冷茶，“只要这个教书先生没有什么别的背景，特别不要是皇后的人，这样一来……或许事情便顺畅多了。”

　　“就怕不会这么顺畅。”姜云压低了声音，“你难道没有想过吗？若是那教书先生当真正直，但太子殿下太过于平庸，你是几位皇子之中资质最好的，难免会因此事而推到风口浪尖上，这样一来，皇后娘娘岂不是又因此妒恨？”

　　如今虽然已经立了太子，但是皇子之间的争斗却依然没有停止，虽说暮云本无争权之心，但为了给自己的孩子争得一席之地，恐怕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

　　太子殿下虽说资质平庸，但到底是嫡子，皇后娘娘又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沈暮云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做为一个庶子和嫡子争权夺势。

　　除非……他招兵买马，意图篡权。但他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他想的只是想保住他的母妃而已。

　　“娘娘如今没了母家帮衬，又是个性情软弱的，我怕她……要是皇后娘娘想要对你们母子二人下手，娘娘怕是没有那么多功夫去对付她，毕竟是做了皇后的人，想必手段可能比你的母妃还要凌厉。”

　　暮云神色凝重，放下手中的冷茶，冷声道：“她要是敢动我母妃，我就让他的儿子不仅和太子之位失之交臂，还要让父皇将他贬为庶民，我不仅要她生不如死，更要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努力全部付之一炬。”

　　暮云向来心性极好，气量也宽，但最底线的东西，最终还是不能动的，而她的母妃，就是他的底线。

　　“从小我的母妃教育我，切莫贪恋权势，好好的做一个王，受了封地，再带她离开这里，方是正道，我竟然没有争夺权势之心，那自然会按照我母妃的话去做。”

　　“你……虽说我对于文官确实天赋异禀，但你和我一样，都不屑于去做，反而去追求那些看起来似乎布满荆棘的道路，只是殿下，即便你不争，但总有人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还请殿下切莫小心。”

　　暮云看了他半晌，随即点了点头，“你的话我都记住了，今日就罢了吧，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姜云，不，子苏，还望保重，武将之路，路途坎坷，你也知晓你父亲的艰辛，还望你……莫负初心才是。”

　　姜云抱拳，沉声道：“多谢殿下提点。”

　　离午时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姜吟没有和明珠郡主说与姜云切磋一事，父亲也是午时回来，但姜吟从未像以往一般迫切，似乎自己真的能够战胜他，那个自己从未战胜过的哥哥。

　　“阿吟，你今儿个怎么心不在焉的，我唤你几声你也不应，阿娘刚刚给你说的事情，你可明白了？”

　　姜吟挠了挠头，这才记起来明珠郡主让她学习宫廷礼仪一事，她今日要与兄长切磋，自然此次不能答应。

　　“阿娘，能不能明日再学啊？阿吟还没有准备好，今日爹爹又要回来了，阿吟想着母亲和爹爹谈论过此事，再让女儿学也不迟呀。”

　　明珠郡主放下手中的竹箸，嗔怪道：“你呀，我可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可只有你的父亲能治得了你了，好吧，今日就依了你，但明日一定要好好学哦。”

　　“恩！谢谢阿娘！阿娘是长景城里最好的娘了！”

　　“油嘴滑舌，倒没见你哥哥……”

　　明珠郡主止住了话头，随即收了笑脸，昨夜，姜云，似乎这已经成了她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阿娘，不知哥哥的母亲是怎样一个人？应当是一个极温柔极温柔的人吧，不然哥哥怎么会这样在意他的母亲呢？”

　　明珠郡主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叹道：“阿吟啊，你长大了，乖巧了，也懂事了，但你依旧没能明白你娘亲为何要嫁给他，或许等你再大些……”

　　“可是我不明白呀，母亲。”姜吟顿了顿，“明明当初有多少好人家争着和母亲联姻，母亲又为何要执意嫁给父亲做续弦呢？更何况当初的父亲……明明已经拒绝了您的。”

　　“阿吟，你不明白，因为娘亲爱他呀，就是因为太爱他，所以卑微到尘土里，总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他，但好在，我最终还是与他一起了。”

　　姜吟躺在明珠郡主怀中，神色困惑。

　　“傻孩子，原本你父亲是有夫人的，可惜呀，她不过生了你哥哥几年，便香消玉殒，若不是这般，或许你母亲这一辈子便和他错过了。”

　　姜吟不语，只埋在她怀中，乖顺地看着她，明珠郡主笑着拍她的背，乏了以后便让她新选的侍女陪她回了房。

　　“小姐，奴婢是郡主娘娘亲选的丫鬟，还没有名字呢，小姐若不嫌弃的话，可否给奴婢赐一个名字？”

　　姜吟踏出房门外，忽而想到自己母亲盒中一把古琴，于是转念道：“我母亲向来喜欢琴，琴艺更是了得，而今你又是母亲亲自选的丫鬟，以后，就叫做思琴吧。”

　　“思琴，多谢小姐赐名。”

　　姜吟笑了笑，“你不必这样拘礼，我向来性子随意，你若不背叛我，平日里又有些什么越矩的事情，若不是太过分，我是不会在意的。但你若敢背叛我，你应当知道主子要收拾奴才有一千一万种办法，总能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可听明白了？”

　　“奴婢听明白了。”

　　姜吟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道：“今儿个你也不必跟着我，听说醉仙楼里出了道新菜，叫做‘翡翠白玉’的，你若无事可做，今日午时之前，便去帮我买来吧。”

　　那侍女倒算是乖顺，听了姜吟话后点了点头，又道：“小姐，群主娘娘又挑了几位能干的侍婢，您看……”

　　“这些杂事就不用跟我说了，以后交由你负责，你好歹也是我的大丫鬟，总不能寒酸了些，一会儿回去后，我自然与你有赏。”

　　思琴福了福身，轻声道：“奴婢多谢小姐赏赐。”

　　“你不用谢我，你事情做得好，我自然会赏你，但你事情做得不好，我自然会罚你，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也不必因为我给你赏赐向我低头，我生平最讨厌哪个人向我磕头了。”

　　姜吟冲她笑了笑，于是迈着步子去了校场，却不曾想闯上了姜云。

　　“阿吟没有想到兄长竟然也在此处，不知兄长可否记得昨夜你我之约？阿吟从未将此当作戏言。”

　　“所以你这算是认真了吗？”

　　姜云将手中的枪背在身后，他的枪比姜吟的要笨重了不少，但有许多次，姜吟都是败在这杆枪下。

　　“阿吟，没有哪次不认真过，只是兄长太过于自负，从未察觉到罢了。”

　　“哦？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便让你好好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使枪。想来你早就想于我切磋一二了，只是一时没有找到机会罢了，昨夜的激将法……算是我原谅你了。”

　　“那阿吟，之前便谢过兄长的手下留情了。”

　　姜云冷哼一声，姜吟不过微微弯了弯腰，藕粉的纱裙上系着的铜铃细细作响，甚是清脆。

　　“你……罢了。那便如此吧。”

　　姜云转头看了她一眼，姜吟正眨着一双水眸定定看他。姜云咬了咬唇，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或许……明珠郡主和云氏一事，真的不要再将姜吟掺和进去了吧。那双眸子里面，分明都是童真啊。

　　姜吟知晓自己的枪法自然比不过姜云，而自己的父亲也教过她，出招时，一定要一招制敌，干净利落，不可拖泥带水。

　　姜吟作为女子，有着自己母亲明珠郡主的优柔，又有着自己父亲姜城的果断，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往往比自己的兄长想得长远，却偏生处理得更是干净利落。

　　姜吟是颗习武的好苗子，但姜云却不同，他对于文治武功天赋极高，但却时常对于自己的父亲分外崇拜，进而到了自己，也就想成了个将士。

　　“喝！”

　　姜吟打出一枪，红缨轻舞，破空声传来，伴随着鼓掌之声，姜吟撩开额前沾了香汗的发丝，福身道：“父亲安好。”

　　“阿吟，许久不见，你的枪倒使得越发顺畅了。怕是你的哥哥，如今也不及了。”

　　“父亲谬赞，但实不相瞒……阿吟昨夜和兄长之约，今日午时，要与兄长切磋枪法，故而女儿今日才想着练习一番的。”

　　姜城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吟，你而今长大了，你兄长虽说枪法了得，但你其实更适合奔赴战场，阿云……其实应当做你的军师。”

　　“父亲，可是兄长的枪法比阿吟要好上不少啊，阿吟虽说对于枪法很是热爱，但兄长他……”

　　姜城蹲下身来，拨开姜吟耳旁的一缕碎发，“阿吟啊，你是我的女儿，阿云的确枪法在你之上，但他不过早你些年，而今你不过几岁，已经有所参悟，又有什么惧怕的呢？”

　　“父亲……”

　　姜城一笑，眼睛一旁的皱纹似乎深了些，姜吟这才记起来，原来岁月，已经在这个伟岸的男子身上，已经留下了些许痕迹。

　　“阿吟，我与你打个赌可好？若你今日能胜了你哥哥，今后，我便将我毕生所学，全都授予你。”

　　“真的？”姜吟眸色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母亲，母亲叫我学习宫廷礼仪，明儿个就会有教习的嬷嬷来，女儿虽不想学，但不敢拂了母亲的意思。”

　　“你母亲？我倒是没想过，明珠啊，她也是个倔脾气，既然已经下了心思，怕是……也怕是改不了，唉，也罢，我今夜，和你母亲好好谈谈，或许她能改变心意。”

　　“阿吟，可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是安安分分做一个贵女，还是跟你父亲，做一名将士？”

　　姜吟沉吟了半晌，“可是在大祁里，根本……就没有女子做将领的啊。”

　　“不，前朝皇后，白梨。她，用她自己的身躯，挡下了那时候射向的帝子的冷箭，护住了他唯一的尊严。”

　　姜吟似乎有些不明白，水眸之中满是清澈，像极了见底的湖水。

　　“你还不明白，过后就明白了，你且去吧，我去找你母亲谈谈。想来明珠是极疼你的，应当会尊重你的意思。”

　　姜吟重重地点了点头，“恩，爹爹其实不必着急的，最近几日娘亲似乎有些心情不好，爹爹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多陪陪娘亲吧，就少惹得娘亲不快了。”

　　姜城摸了摸她的头，“阿吟，你长大了，比以前懂事了不少，但阿云和明珠的事……的确是委屈明珠了，也怪我当年……”

　　姜城顿了顿，姜吟正歪着脖子看他，年迈的将军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再也没有看过那个孩子一眼。

　　姜吟依旧提气努力练习着枪法，好看的枪杆挽出一朵剑花，速度极快，像极了绽开的银色冰莲。

　　“小姐，练了这么久，喝点冰镇酸梅汤吧，刚刚从冰鉴里拿出来的，温度刚刚合适呢。”

　　姜吟回眸，眼神凌厉地看了她一眼，思琴忙低下头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我记得我让你去醉仙楼了，怎么，事情这么快就办好了？”

　　姜吟从木盘中端起冰凉的酸梅汤，轻轻抿了一口，思琴弯了弯身子，“小姐，醉仙楼今儿个没开门，奴婢要伺候主子，听说小姐在校场，所以想着天气酷热，这才端了酸梅汤来，小姐觉着不和胃口么？”

　　“不……很和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