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如今对姜家依旧十分惧怕,但毕竟有了前车之鉴,圣上不能明面上除了姜家,而今也只有从我这里下手,若我毁了清誉,那圣上大可借此做文章,除非阿吟身死,否则姜家的实权,终究还是会落在圣上手里。”
姜吟端起青瓷茶杯,手指触碰之处,却有凹凸不平的痕迹,原是君婉晴命匠人打造之时,烧制的梅花图案,此刻看来,倒有几分典雅的意味。
姜吟正把弄着手中的瓷杯,唐婉却道:“可如今这局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就算君家不出手了,可是后妃如此多,争宠的也不占少数,若陛下一日不表态,或许就不会有消停的时日了。”
姜吟放下手中瓷盏,笑道:“姐姐多虑了,阿吟既然今日敢冒着风险,自然是有了法子,如今二殿下出手相助,又有如今的皇后娘娘,只怕她们也不敢兴什么风浪。”
唐婉让侍女撤了杯盏,又问道:“可是这同皇后有何干系?虽说如今的皇后是另立的新后,但你毕竟与她交情不深,又怎么会觉得她能相助?”
“因为权势。”姜吟一笑,“皇后娘娘毕竟根基不稳,如今争权夺势之人愈加繁多,难免也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你看现在盛宠的君家不是例子么?”
“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怕你出事之后会殃及池鱼,触犯到她自己的利益,所以才会帮你?”
姜吟点了点头,又道:“皇后娘娘看得比陛下还要长远,姜家不能没落。毕竟西楚如今正强盛,若哪日进犯,仅仅凭借那些御林军,是没法子抵挡的,毕竟姜家驰骋疆场多年,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总比那些温养的世家弟子好上许多啊。”
唐婉叹了口气,柳眉微微舒展开来,有些难看的脸色稍稍有了些红晕,眉心间的玉兰花似乎也艳丽了不少,为她的容颜增添了几分颜色。
“姜家而今虽然危在旦夕,但陛下不会轻易将姜家处决,至少现在不会。”
姜吟轻轻放下玉箸,却见君婉晴携了侍女款款而来,唐婉皱了皱眉,终究是没有多言。
“郡主。”
姜吟站起身来,托住她微微躬下的身子,“君小姐不必多礼,我也不过只是区区官宦之女,你我身份并无二致,你这样当真是折煞我了。从今往后,你唤我阿吟就好。”
“好,阿吟。”
君婉晴一笑,忽而道:“郡……阿吟应当是喜欢平静的性子,如今风浪已过,我看着宴席也没有参加的必要了,不若阿吟就先回罢,也好和唐小姐多聊一阵,你们故人相见,诸多不便,如今我做东,请你们畅音阁一叙可否?”
唐婉看了看神色自若的姜吟,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君小姐做东是为姜吟荣幸,只是婉姐姐还要回府给大夫人请安,我还得回去处理诸多琐事,若改日姜吟亲自登门造访,还请君姑娘切莫推辞。”
君婉晴了然,神色失望道:“既然如此,那婉晴就不强求了,想来郡主困乏得紧,我已让冬晴备好马车,如若二位想先行回府,只需出了府门即可。”
“如此,那便多谢君小姐了。”
君婉晴只是笑笑,随即拨开珠帘走去,姜吟眨了眨眼睛,对一旁的唐婉道:“姐姐你看,这京城女眷里,倒还有些明事理的人呢。”
“你啊……要我说你什么是好,既然早已有了打算,你这丫头也不告诉我,你说说看,是不是该罚?”
唐婉眼眸中饱含嗔怪之意,姜吟拔下发间的朱簪,放在唐婉手中,唐婉轻轻接过,却见是一支成色尚可的红宝石发簪,并无特别之处。
“姐姐,阿兄可能几月便要回来了,若你真的想他得紧,阿吟可以替你支开大夫人,和阿兄一见。”
唐婉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姜吟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若真的要离别,不是更应该好好见一面吗?阿吟自小没有姐姐,都是婉姐姐护着阿吟,若婉姐姐拒绝,倒是阿吟的不是了。”
“好。”唐婉故作轻快答道,“也是该和他好好道别,那此事就有劳你了,但我今日要早些回府,恐怕不能去将军府上拜会了,阿吟,珍重。”
“姐姐亦是。”
姜吟冲她福了福身,唐婉神色惊惶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可是郡主,怎可向我行礼?”
姜吟起身道:“可是在阿吟心里,姐姐你已经变得和父亲母亲一样重要了。”
将军府
“郡主,墨雷来过了,见着您不在,怕有人瞧见,所以留了书信一封,大抵是关于少爷的事情,少爷虽说要回,但似乎圣上有留他之意,此事怕是没这么容易。”
姜吟点了点头,进了阁门,却闻见饭菜香气,思琴忙道:“是墨风的主意,他说郡主一去恐怕没什么功夫吃饭,所以特意让小膳房做了留下,郡主现在回来刚刚好呢。”
姜吟笑道:“哦?什么时候我将军府变成墨风做主了啊?墨风固然想得周全,但思琴你是个顾虑再三的性子,怎么这次就轻易松了口了?”
思琴面色一红,回道:“郡主!奴婢不过是觉得墨风说的有道理罢了,更何况奴婢一直忧心郡主安危,而今郡主回来了,倒埋怨起奴婢来了。”
姜吟忍不住笑骂道:“好啊你个死丫头,不过半日不见伶牙俐齿了这么多,快说,是不是墨风指使的你?”
姜吟笑着去挠思琴腋窝,思琴怕痒,忙道:“郡主郡主,奴婢知错了,再不用膳就要凉了!”
姜吟听罢,这才罢手,思琴引她来八仙桌旁,却见菜式丰盛,皆是她喜欢的饭菜,姜吟拉了思琴坐下,道:“你和我一起吃,你忙了这么久,还没有吃东西吧?”
思琴站起身来,神色有些惊惶,“郡主,这怎么可以,奴婢怎么能和主子同桌而食,要是让人瞧见,是要拿来说事的。更何况这府里,可不止是有我们姜家的人。”
姜吟笑意渐失,随即道:“如今来了长景,倒还没有边塞过得自在,不仅受人监视,错一步,步步错,好歹是熬过了君家,可接下来又有些什么东西,我又该如何应对,我着实不知如何是好了。”
思琴跪下身,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之上,颤声道:“郡主而今活着,是为了姜老将军,是为了明珠郡主,是为了整个姜家军,郡主如今小心谨慎,不过都是因为那些小人滋事,奴婢知晓郡主难过,但郡主,切莫小心,隔墙有耳。”
姜吟忙托了她起来,低声道:“你这是作甚?好好的行甚么大礼,若你受了风寒,那岂不是又要我替你忧心?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思琴站起身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郡主应当已经饿了,奴婢这就去拿碗筷来。”
姜吟笑了笑,让她去了,思琴好歹留了个心眼,取了双银箸,姜吟只笑她多事,思琴却道六个心眼总不会错。
但随即,姜吟收了笑容。
银箸不过刚刚起筷,最顶端处却出现了乌黑的颜色。
“郡主,这……”
姜吟放下手中的银箸,低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小膳房是谁管着的?这人什么来路,是谁送来的,你且先去询问一番,切莫打草惊蛇,你去的时候顺道将墨风叫来,我有事要吩咐。”
“是。”
思琴掀开珠帘去了,少顷,墨风执了长剑进了门内,行礼道:“小将军安好。”
姜吟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墨风一袭墨色衣衫,脸色略微有些冷意,薄唇轻抿,眉间微蹙,似乎是个不怎么爱笑的人。
“我记得,那些人送人过来的时候,你是在一旁帮衬的,你们墨家的兄弟,我们姜家一直好生任用,从不出半点差错,我今日请你来,是想问你,你知不知道小膳房是谁管事?”
墨风垂眸,声音低沉道:“是皇上送来的一名婢女,是在御膳房做事的,属下见她伶俐,便让她管了膳房,主子,可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姜吟轻叹口气,将银箸拿给他看,墨风神色微动,进而道:“主子,是属下疏忽,还请主子责罚!”
墨风单膝跪地,将长剑放在掌心之中,姜吟冷着脸色起身,拿起他手中佩剑,墨风面色不改,还是原来那副模样。
“这的确是你的错,人是你安排的,墨家的家规我也一直记着,墨风,你可当真要领罚?”
“属下愿领罚。”
姜吟点了点头,将剑鞘丢在一旁,颔首道:“我知道你对姜家忠心耿耿,如今你若出事,那便无人再助我,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墨风看了看姜吟,忽而道:“要。”
“我听不见。”
“要!”
姜吟莞尔,“好,从今日起,你暗中察看膳房食材的来历,哪些东西从何处来,你都要一一打探清楚,不能错过半点,你可能够做到?”
墨风愣了愣,却道:“属下遵命。”
“主子为何不将管事的婢女抓起来?这样细细盘问,她总会松口说些什么的。”
姜吟挑眉,面色渐冷道:“哦?怎么现在我做决断,你还要替我谋划不成?我怎么没听说过,过了这么些年,墨家现如今都能帮主子筹划事情了?”
“属下越矩,还请主子责罚。”
姜吟在八仙凳上坐下,墨风仍旧敛眸不语,姜吟自知已到火候,于是道:“你也不过是忧心我的安危罢了,你若能将此事办好,那方才之事,我权当忘记,但若失败,你应当知晓后果。”
“是,属下遵命。”
姜吟抬了抬手,墨风转身退下,刚转出珠帘,还未出阁门,却见思琴正端着木盘,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墨风。”
墨风不答,只是抿唇走开,面色似乎比方才还要冷上许多。思琴摇了摇头,面色颇为无奈。
“郡主,您想要墨风将事情办好,何必用这个法子?墨风心性极高,你这样磨着他,只怕之后若猜测有误,怕不会轻易追随您的,您这又是何苦呢?”
姜吟取下发间的金钗,语气轻快道:“你认为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思琴将木盘放下,转而道:“即便如此,可本膳房鱼龙混杂,说不定还真是膳房的人动了手脚……”
“不可能。”姜吟打断她道:“你以为沈君临会蠢到往我身边放人在明面上下毒?还是你以为那两个皇子知道我没用故意下毒害我?”
“可是……”
姜吟捋了捋及腰的长发,神色自若道:“事情不能想得太简单,毕竟除了宫里朝廷上的,还有一个千机阁等着我们慢慢收拾呢。”
苏家,洛家。皇家,姜家。
姜吟因着自己的身份的确会惹来不少祸事,只可惜她姜吟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而今无力,不过也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您……难道是想?”
姜吟挑眉,“不错,而今仅仅凭我一人之力,若真想查明,只怕是难上加难,但若是有他们相助,那事情自然会变得容易许多。”
思琴忙上前劝解道:“可是郡主,少爷临行前叮嘱过您切莫和皇家权谋之争有任何牵扯,您之前分明答应,若现在反悔,他日少爷追究……”
“我一力承担。”
思琴自知姜吟脾气和姜老将军一般,怕是谁也劝不动,索性也就放弃了,至于此事自然非同小可,但姜吟既然敢告诉她,自然已经有了把握,只是不知有几成把握罢了。
“郡主若真的决定了,奴婢自然是尽力支持,只是郡主,此事非同小可,您就算决定了,而今又选择哪位皇子呢?”
姜吟揉了揉眉心,正色道:“君家赴宴,我如今已经有了打算,二皇子和我关系匪浅,若跟了他,或许事情还有一线转机,可明澈……三殿下当我是弃子,我又何苦追随他呢?”
“奴婢明白了,您接了君家的帖子,竟还有这般打算……奴婢倒着实没有想到。”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休息休息。”
思琴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姜吟却满脸倦怠之色,发丝轻放,凌乱缠绕在腰际之上,更显得她脸色苍白。
思琴行礼后替她关上房门,姜吟也实在困倦得紧,合衣躺下,窗棂轻开,微风拂面,倒带来几分冷清之意。
“暮云,我真的能够……相信你吗?”
姜吟合上眼眸,忽而梦境之中,淇河河畔,那株梨花树下,片片白色芳菲,缠绕在年少之时她的衣襟之上,遗香盈袖,少女满脸泪痕,早已找不出回家的方向。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本是良辰美景,怎么你……倒在此处哭哭啼啼,虽说是梨花带雨,但难免有些煞风景,你是何家的姑娘?来此处作甚?”
梨花树下,男子一袭白衣,梨花瓣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却敛不住他身上一丝芳华。
“我……我是姜将军之女,叫姜吟,我与阿娘和兄长走散,一不小心来了此处,这位哥哥可否认得我阿娘?”
姜吟那时既不会武功,也毫无心机,可是在看见少年第一眼之时,她却认定,他不会利用她,更不会伤害她。
“你阿娘……明珠郡主?”
姜吟抹了抹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唉,你怎么走到此处来了,今儿个本是我母妃的寿辰,罢了,我送你回宴席罢,或许会遇见你娘。”
“哥哥原来是皇子?”
暮云敛眸,“是又怎样?”
姜吟一笑,扬起纯真的笑脸,“无妨。我只是……想以后,多能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