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奢侈之风盛行,本早在姜吟离开之前便能想见,而今回了长景,姜吟才知,原来父亲拼死也要守护的江山,也不过只是纸醉金迷,铺张奢靡罢了。
“阿吟,在想些什么?”
姜吟被唤回些许神智,面前唐婉柳眉轻皱,像杨柳湖畔被吹皱的池水,几抹淡淡的哀愁,就这般藏在眉宇之间。
“婉姐姐……你知不知道兄长下月就要班师回朝了?”
唐婉轻轻摇着手中的薄纱团扇,眉心一点朱砂红似乎沁了血一般,但若在唐婉的脸上,似乎又多了几分美艳凄绝之感。
“我知道啊,可是……我不能去见他,我是唐家的嫡女,他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大人,我们总可有任何交集?”
姜吟笑了笑,回道:“姐姐,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若是为了避嫌,姐姐大可不必如此,兄长曾经告诫过我要远离皇家是非,可不过几日时间,即便我不曾去招惹,可二殿下三殿下不是照样也和我有交集么?”
唐婉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让一旁侍奉的婢女倒上美酒佳酿,姜吟自知此事不好强求,自然也再未提及此事。
“过几日就是君家小姐的及笄礼了,如今办的这场宴会,不过是想要那时我们去捧场罢了,君老爷可是好手笔,竟这样舍得为君小姐……”
姜吟不答,只是看着周遭,流水一般的宴席,来来往往不少青衣婢女,就仅仅只是吃食,也不知要耗费多少钱财。
“君老爷这么肯为君小姐耗资,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君小姐也算是名动京城,花容月貌,君家在朝廷之上又有一席之地,姐姐你说,君老爷就当真,只是宠着那位小姐吗?”
姜吟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听闻世军小姐亲手烹制的花茶,入口微涩,却是唇齿留香,咽下后又是回味甘甜,当真是花了不少功夫。
唐婉蹙眉,低声道:“你我都知道君老爷此行的目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接了这帖子,现在上上下下多少京城贵女里看着你,你若在这君家小姐的宴会之上出了什么差错,恐怕今后就不能在这个满城显贵之中立足了。”
姜吟自然知道,却也只是理了理耳旁的碎发,将目光放在正向贵妇拘礼的君小姐。
“听闻君小姐此次真真是做足了功夫,只怕越到了后面,就越是难熬了。”
唐婉是唐家的嫡女,自然不能推辞君家的宴会,但君家既已送了帖子给姜吟,自然是抱着一定的目的,即便姜吟并未看出。
“他们等着看你笑话,看姜家出丑,你又怎么能接了他们的帖子?”
唐婉似乎有些担忧,自从和姜吟坐下,就没有舒展过微蹙的柳眉。
“姐姐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据我所知,姐姐应当是很忙的吧?”
“阿吟……”
唐婉的口气自然变得埋怨了起来,姜吟轻笑道:“可是阿吟未曾想过,殿下竟会这个时候来参加君小姐的宴会。”
唐婉连忙转头看去,却见一名青衫男子正对着君老爷攀谈,身后还跟着一名白衣男子,眉眼含笑,正摇着折扇游手好闲。
“未曾想过……未曾想过他们二人竟会到这里来,只是二位殿下这么做,到底有何用途啊?”
姜吟拢了拢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对唐婉道:“阿吟若是姐姐,应当学会避嫌才是。”
唐婉恍然大悟,连忙攥紧了身旁贴身侍女的手,只是颇为担忧的看了姜吟一眼,却还是徐徐退下了。
自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暮云和明澈没有朝她过来,他们二人此次要做的,不过是隔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这宴会名面上是流水宴,但若此刻二位殿下都来了,那这场宴会自然就脱了原本的意味,变成暗潮汹涌的你争我夺。
“那二位殿下请往上楼雅间。”
君老爷向二位皇子拘礼,白衣男子连忙收了折扇,跟着青衫男子往阁楼上去了,自然没有人注意,但总是有些无心之人,恰巧你能看见这一切,进而传开。
一炷香后,消息便传到了姜吟这里,宴会之上觥筹交错,但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已经昭示着,某些争夺已经拉开了帷幕。
熏香的味道越发浓郁,姜吟也委实闻不得,只好多饮下几杯花茶掩过那些气味。
“呀,这不是姜家小姐吗?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和这些姐妹们打个招呼么?”
姜吟冷笑,果然该来的到底还是要来。
“不知三弟以为,这些个京城贵女,可有人入得了三弟的眼的?”
明澈眼波流转,自然回道:“二皇兄也未曾找到自己的良人,怎么偏生倒跑来问三弟我了呢?”
暮云一袭白衣,轻轻放下手中把玩许久的折扇,玩味道:“确实没有看得上眼的,但我没有想过,那个丫头竟然会来。”
明澈看了看坐席间那抹淡紫色身影,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只见君小姐上前同她说话,姜吟眉宇之间似乎有些不满,却还是强忍着答话,也不知君小姐说了些什么,贵女们纷纷围了上去,再也见不着姜吟哪怕半片衣角。
明澈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一方,暮云见状,连忙笑道:“怎么倒没看出来,三弟竟也是个喜欢婉约美人的?”
“二皇兄既然知道,那便将此女让与皇弟如何?”
暮云敛了笑容,沉声道:“三弟可是说笑了,姜家小姐并非物品,怎可有转让一说?你这话姜小姐若是听了去,不知要生多少闷气。”
明澈不答,只是隔着珠帘看向人群团团围住的姜吟,姜吟似乎也有些闷的喘不过气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贵女们稍稍散开了些,姜吟这才起身,朝宴席外去了。
“皇弟可看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明澈淡淡看了暮云一眼,却道:“委实不曾看出,还望皇兄指点。”
暮云摇了摇手中的琉璃酒盏,淡紫色的葡萄酿轻轻摇晃,在烛光下更添了几分灵动美艳。
“若是没有猜错,君家小姐想让姜吟受人关注,只是可惜啊,姜吟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痴迷于结交庸俗之辈,于是找了个借口,连忙走掉了。”
暮云此话说的自然没错,姜吟如今初到长景,自然对许多事情都不曾熟悉,若是和京城显贵早些搞好关系,那自然以后的路途便会顺畅许多,但可惜,她是姜吟。
“她为何这么做?”
暮云饮尽杯中之酒,苦笑道:“皇弟你怎么又懂呢,你怎么会懂呢?姜吟她不是寻常女子,自然和他们不一样,如今你不曾了解她,又想娶她做你的妃子,怎么可能?”
明澈难得笑道:“皇兄难道不也是?我们都是有着自己的目的,就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你确实比我了解姜吟多了一些,但姜吟并非寻常女子,只怕……”
“你想说的是,只怕她早就知道了我们两个的险恶用心,如今自然就摇摆不定了。”
明澈颔首。
“你错了,你还是不够了解她,她如今活着,或者如今肯活着,不过只是因为……”
她的一己私仇罢了。
“我不信,这样的女孩会仅仅只是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而做出那些无谓的牺牲。更何况她既然已经知道我们两人只当他是棋子,如今远离我们还来不及,又怎么会?”
暮云只是闷声喝着杯中的酒酿,仿佛对明澈的话语,置若罔闻。
姜吟,她恨着而今的帝子,她本就冰雪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可她自然不能满足于知晓,而是想要将沈祁言的丑恶面目,公之于众罢了。
“可是他是我们的父皇,我们只可为了一个女子,便要对自己的父皇下手?更何况如今一纸诏书,那就是钦定太子人选,若是和父皇反目成仇,恐怕不会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吧?”
“所以,你这是要放弃了?”
明澈皱眉,“区区姜吟,不值得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暮云只是淡笑,“那是你还不明白她的价值。”
明澈转动着手中的白玉酒杯,若有所思。
“姜小姐,就这么丢下姐妹们不管,倒在此处休憩,是否有些欠妥啊?”
君小姐声音轻柔,但姜吟自然知晓,她话外有意。
“宴席之内我委实有些身体不舒服,出来透透气也未尝不可,怎么,君小姐的宴席,还不准客人出来看看夜景的?”
“我自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好心好意要介绍朋友给郡主认识,怎么郡主不领情,果真是我不讨郡主的欢喜吗?”
言罢,君小姐也不顾姜吟答话,自己拿了手帕拭泪,姜吟只是冷眼看着,倒也并未制止。
因为无论她制不制止,如今看来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君某给郡主送来帖子,是邀请郡主前来参与流水宴席的,怎么郡主丢下满堂宾客不顾,如今倒来欺侮我君家小姐,是否郡主该给君某一个解释啊?”
“君老爷,只怕我姜吟,倒真没什么好解释的。”
“哼,姜家果真养的这样一个好女儿!怎么,没了爹娘教养,就这般仗着身份目无王法吗?”
姜吟冷笑一声,答道:“君老爷,晚辈自然知晓什么是王法,什么又是伦理纲常,但君老爷这般诋毁晚辈爹娘,是不是就有些过分了?”
君老爷神色惊恐,是了,姜吟的父亲是堂堂骠骑将军,母亲又是郡主,连圣上也要忌惮几分,他怎么刚刚就敢厉声呵斥?
君婉晴神色倦怠,却还是抽噎着说道:“郡主不喜欢臣女,是臣女的罪过,可是郡主即便再看不过,也不能对臣女下此毒手,臣女虽不如郡主矜贵,但郡主也不能就这样毁了臣女的容貌啊。”
君婉晴话音刚落,姜吟便见着那些本该在宴席之中的名媛淑女们款款来了,见着君婉晴和姜吟等一行人,自然抵不住好奇,于是拥上前来,有几个胆子大点的上前轻声问话,君婉晴却哭的更厉害,似乎就快喘不上气一般。
“是臣女不如郡主……臣女的罪过……还请郡主原谅……”
众人又是轻声安慰替她顺气,又是吵嚷着询问,其中一名穿着黄裙的贵女轻轻拨开君婉晴一直捂着的脸颊,却受了惊吓一般,连忙闪开。
“天哪,她的脸……她的脸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君老爷自然忧心女儿,连忙遣开众人,却见君婉晴脸上一大片红色,还有几道触目惊心的划痕,似乎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导致。
“姜吟!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姜吟漫不经心地腹了拂淡紫的水袖,讥讽道:“君老爷,只是姜吟并没有矢口否认,又哪里来的解释一说?”
君老爷怒极反笑,“那么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当真和你有关系了?”
姜吟不答,君老爷自然气极,连声怒吼道:“快来人将此女拿下!而今此女能够伤了我君家的小姐,指不定哪日就会伤了王公胄女,快来人拿下!”
似乎是约定好一般,分明不该来得这般快,但此刻已经聚齐了一般,很快就有人将姜吟擒住,最初似乎还有些犹豫,但姜吟也并未反抗,于是众人也就气势汹汹了起来。
“且慢!”
众人闻声向后看去,却见暮云一袭白衣,对襟的华服上用金线绣着小朵盛开的金色梅花,雍容华贵却又不是典雅之气,衬得暮云更是面若银盆,皓眉星目。
“臣女给二殿下请安。”
姜吟淡定自若地微微福身,暮云笑道:“郡主请起吧。”
君老爷面色自然不好,但君臣有别,四指微曲,行礼道:“二殿下安,不知二殿下方才制止,是为何故?”
暮云低声笑道:“君老爷难道不觉得此事尚有蹊跷之处吗?”
君婉晴面色苍白,却对暮云道:“二殿下英明神武,还请二殿下为臣女做主,郡主欺侮臣女,臣女实在是有苦难言,皇天后土,天子脚下,殿下难道就不应该给臣女一个公道吗?”
暮云听罢,却问道:“那不知君姑娘脸上的伤是何人所致?”
君婉晴道:“自然是郡主!二殿下方才不知道……”
暮云抬了抬手,示意君婉晴住声,这才慢条斯理道:“那君小姐的意思,是郡主动手,将君姑娘打成这个样子的了?”
君婉晴点了点头,进而又是留下泪来,怎样也止不住。
“那不知君小姐以为,郡主是因为何故才动辄出手,甚至不惜毁了君小姐的容貌?”
君婉晴抿了抿嘴唇,愤声道:“那自然是因为郡主她嫉妒臣女,臣女不仅会吹箫奏琴,还会女红下厨,但郡主常年风沙作伴,舞刀弄枪,怎么可能会这些东西?”
“那君小姐在郡主出手之前,是不是同君小姐说过什么?”
君婉晴有些局促,暮云向她颔首示意,她瞧了瞧姜吟的神色,这才道:“臣女只是问了问郡主如何将凤凰绣出华贵模样,郡主以为臣女借故嘲讽,所以出声呵斥臣女,臣女出声反驳,但郡主却动起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诸位所见了。”
暮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照此看来,郡主的确是做的不对。”
姜吟冷笑了一声,却在寂静之处显得分外突兀,暮云借此问道:“不知郡主何故发笑?”
“臣女在想,居然会有人为了圆谎,说了个更大的弥天大谎,明明漏洞百出,却自以为天衣无缝,臣女是笑啊,这些人实在是愚不可及,蠢得使人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