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安驰骋疆场多年,是早就习惯了早睡早起的,只要稍微有一点点的响动,便会即刻醒过来,满身戒备。之前尚且不在京城的时候最为严重,之后被先帝召回京城的时候,才慢慢好起来。
如今却越演越烈了。宋子安注视着身旁熟睡之人的容颜,用手背盖住了眼睛。
“操。”
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天气越冷下来,天光亮的越来越慢,就像是死气沉沉着、无法即刻苏醒的阙京。它像是已经耗尽了身上的气力,正靠在朔朝身上喘息,可若是谁转过身来捅上一刀,它便能血流如注,再不能恢复。
他尝试着起身,却发现苏君寒抱着他睡得很熟,锦衾里面很暖和,多的都是宋子安自己的体温,苏君寒的手脚冰冰凉凉,像是一块寒冬腊月的冰,莹莹的,透着入骨的冷意。
“唔……”许是睡梦里惊醒,苏君寒半撑着身子起身,见宋子安坐起身,便把被子裹在了他的肩头,“阙京如今凉寒,你小心别着了凉。子安,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
宋子安还未来得及说出个所以然出来,外面却传来一句人声,“陛下,时候不早了,也该梳洗了,否则只怕要错过了早朝。”
“朕知道了。”苏君寒蜻蜓点水般地在宋子安唇瓣上印上一吻,“你好好歇息,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你回来的消息还没人知道,你乖乖的,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吃的喝的,你要什么告诉海棠,她会替你打点好一切。”
宋子安想要再说两句什么,到底也只是住了嘴,揉了一把他细软如绸缎的头发,“好,我等你回来。”
苏君寒对他笑了笑,掀开被子便下了榻,屏风后面已经有人候着了,侍女们三三两两伺候皇帝更衣,苏君寒吩咐了两句,宫女一一回答完毕,众人便簇拥着他离开了。
这一切的都没有声音,偶尔能听见苏君寒问话的嗓音,也被压得很低,生怕吵醒了他。
明明只是为他着想,可宋子安不知为何,心底总是翻涌起来一阵一阵浓烈的不安,他总觉得苏君寒与平日里有所不同,但却说不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或许是许久未见……宋子安如是想着,倒进了温热的被中。
“奴婢海棠,伺候侯爷起身。陛下吩咐了,侯爷起得早,不知侯爷可要用些什么早膳?”
宋子安沉闷了一会儿,说道:“我还想休息一会儿,早膳就等陛下回来以后再说吧。你下去歇息就是,我这儿还用不着人伺候。”
“是,换洗的衣衫还有发饰都放在后也你身边了,奴婢告退。”
宋子安幼时很得先帝喜爱,跟随老将军与夫人一道入宫觐见多回,最开始时,他时常迷路,宫人们难以看顾这样一个小娃娃,他又时常去些僻静之所,故而经常碰见深藏于宫的苏君寒。这些事情苏君寒已经不记得了,但宋子安却是记得很清楚的。
曾经的苏君寒也是与他一同比划过剑招的,如今苏君寒变了,宋子安似乎也难以在他的身上找出半点过去的影子。
下朝以后苏君寒单独把方祺睿留了下来。
天气冷起来,苏君寒的身体也变得差了许多,方祺睿上前来行礼,便见着他脸色比以往更是苍白,身为臣子,也不由得忧心了几分。但苏君寒只道无碍,他不好多问,也只好作罢。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咳咳咳。”苏君寒从流月手中接过温热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唤你来是有一件私事想要让你去查……对了,即墨氏族的事情可查清楚了?户部那边可有协作办案?”
“已经快要结案了,即墨一族的冤屈也能洗刷干净,大理寺卿洛清欢那边也快要结案了,相信在月底以前,就能完案,还给即墨氏青白,陛下不必忧心,此事已成定局。不知陛下可有什么要事要交给微臣操办?”
“清理先帝余党之时,父皇身边跟着的人告诉了朕一件了不得的事。这件事情与侯爷有千丝万缕一般的联系,朕不能轻易交给旁人查探,也就只有交给你,此事隐秘,你切记动作要轻,有任何蛛丝马迹也一定要告知朕,不得有误。”
从苏君寒口中听到宋子安的名字之时方祺睿却已经心中一动,此刻也不由得问道:“微臣斗胆,敢问陛下是什么事……牵连到了侯爷,连他也不许知道?”
苏君寒缄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长叹一声,“当年宋闻煜战死沙场,其妻暴毙,宋家原本也有庶子,却都接二连三逝去。民间当时传闻,说是宋廷之命中带煞,克死了侯府人,但……朕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可是当初仵作验明正身,除了宋将军以外,宋夫人与其他庶子等,都是因病暴毙,绝非旁人下毒暗害所致,陛下何故得出这样的结论?”
苏君寒不语,只道:“你只管去查就是,务必也要查出廷之是否知晓其中真相……千万不可声张,让旁人知晓,你可明白?”
“是,微臣必然竭尽所能。”
苏君寒点了点头慢慢揉捏着眉心,疲乏道:“这件事情就拜托方爱卿了,朕有些疲累,便先行回寝宫休息了。爱卿如若有了任何消息,届时直接入宫见朕就是。”
“是,微臣明白,还请陛下保重龙体。”方祺睿行礼罢,朗声道:“微臣告退。”
苏君寒的五指轻轻敲打着膝盖,不由得问道:“让你去办他的事情,现在可办妥当了?”
流月俯下身,贴在苏君寒耳侧说道:“陛下放心,他好歹也是先帝身边的人,精明着呢,放走了以后也就回了老家隐蔽,更是隐姓埋名过着日子,我们的人盯着,绝不会出半点错,地牢里面的人也已经安排好,做出自尽的假象了。”
“唉……如此,真倒是能暂且安心了。”
“陛下,那……侯爷那边如何处置?若是方大人查出来侯爷知道那等腌臜事情,只怕心里会对陛下有所嫌隙,这些权且不论。只怕他心里知道真相,还伺候在陛下身边,狼子野心,于陛下不利。”
“他不会。”苏君寒瞪了流月一眼,“你最好管住你自己的嘴巴,若是传出去半个字,小心你的脑袋。”
“……是,奴才遵命。”
宋子安方一起身,海棠便跟在他身侧伺候着,怎么也赶不走。宋子安还未下榻之时让海棠退下,她却依旧在外面无声无息地候着,宋子安行兵打仗,哪里不知道屋子里有没有人?只好下榻,让海棠下去,可这小宫女执拗得很,愣是不肯出去。
“怎么回事啊?”
海棠听见了苏君寒的声音,肩膀几不可察地耸动了几下,宋子安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低垂着眉眼,对苏君寒行了礼。
“陛下,侯爷起了身,想和陛下一道用早膳。”
“备下了吗?”
“御膳房都已经备着了,只等陛下回来了。”海棠垂着眉眼,问道:“陛下可要传膳吗?奴婢这就吩咐他们下去仔细备着。”
“嗯,你去吧。”苏君寒吩咐了两句,突然又想起些什么,“不必弄得太丰盛,上回的糕点不用再上了,给太后那边送过去吧,母后嗜甜,想必也是十分喜欢的,顺道替朕问她老人家安好。”
海棠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提醒道:“陛下糊涂了,太后娘娘不喜甜食,御膳房平日里送去的只是些白粥小菜,送去太后娘娘大概也是不喜欢的。”
“怎么会?”苏君寒似乎有些错愕,“母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金丝核桃酥了……她怎么会不喜欢吃甜食?她们明明……”
“大概是太后娘娘陪着月后一同,所以陛下自然而然也就以为太后喜欢了。人的喜好随着时间也会改变,其中诸多缘故,陛下不必介怀。”宋子安说罢,却是对一旁的海棠道:“你快去传膳吧,选一两道太后喜欢的菜式送去就是。”
“是。”
待到海棠走后,苏君寒却是问了一句,“是不是人的喜好,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是不所有的爱都会慢慢变淡,情爱也会趋于平凡?”
“……”宋子安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想什么呢,只是一道核桃酥而已,你不常陪在太后身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何必要有此感慨?上早朝也饿了吧?我们快去用早膳吧。”
宋子安把苏君寒牵引着坐定,早膳已经备齐,一旁布菜的宫人却都被苏君寒斥退下去,宋子安入座,看着海棠缓缓退下,为他们二人留下一片静谧。
从前宋子安觉得这片安静就像能让自己熟睡的港湾,如今面对面坐着,再听过苏君寒说完那一席话——宋子安越发觉得,他有些看不明白自己的枕边人了。
“子安?发什么愣,快吃吧。”
“嗯。”
宋子安应声下来,慢慢搅弄着碗里的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