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早要死在你身边。”
灯烛明灭,那人的墨发散落,青丝铺满圆枕,无端的疼痛使得他说话也有些无力,江映雪替他圈好纱布,叹息声盈满。
“你我的生死早已不是我们所能掌控,我们不过只是笼中囚困之鸟,无端的挣扎,只会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
顾云景听着窗外清脆悦耳的鸟叫声,抿唇不语,江映雪见他乖顺,便仔仔细细地给他的纱布打好结,她早已习惯了顾云景这副冷淡的模样,自从她来这云楼,一个月里大多数时候都会见到顾云景。
他和来的新人一样,不甘留在这里等一张张纸片决定他未来的命运的囚笼,但新人妄图逃脱的心虽与顾云景同样,但却没有他这般强大的耐心,他逃出多次,如今再度被抓回来,身上的伤却是比以往更重。
“江姑娘。”顾云景闭上双眼,“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在外面就好了……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况且姑娘救了我将我藏在闺房之中……若是再被外人发现,楼主必然不会放过我们任何一个人。”
鼻尖突然传来花朵的清甜香气,江映雪手中捏着桂花花枝,花朵一簇一簇拥挤着,带着一点湿润的水意,洁白无瑕。
顾云景错愕地看着她,江映雪什么也没说,花枝被齐整地捆好,轻轻落进带水的花瓶中。
她的话平日也不多,除了一日三餐,为顾云景换药,便再没有踏进过屋子半步。但是新的桂花日日都有,顾云景若不说话,江映雪便不会主动问,顾云景知道江映雪想要他活,不仅仅是冒着生命危险的要他活,还要他活的更有意义些,故而也没有再提之前的浑话。
“江姑娘。”
顾云景蓦地叫住了她,江映雪手中端着食盒,发丝被尽数落在身后,只在发梢处简单扎了一个结,素雅非常,她垂落的眸就像是落满星辰的夜空,好看的有些过分。
“我不会……再连累你了。”顾云景如是说着,“你……也不要放弃我,我一定能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姑娘。”
江映雪只是笑了笑,“你身上还有伤,好好休息,不必急于一时,我已经同楼主说了,这几日里你若是老实一些,想来楼主也不会太过于为难你,顾云景,你记住我的话。”
她顿了顿,慢慢吐出几个字,“我要你活。”
顾云景点了点头,腕间的铃铛声音清脆,江映雪发间别着玉簪,款款而出,门扉被吱呀合上,顾云景跌落进锦衾里,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江映雪搬来的这一处新楼是楼主方祺睿指给她的,方祺睿从未在云楼里说起过自己的名姓,只是人人得称他一句“楼主”,他一袭白衣,身上那般出尘的气质,便引得人不禁想不起怀疑的心思。
“楼主。”江映雪屈膝,“多谢楼主赐居,映雪感激不尽。”
方祺睿身着一袭素白,腰间别着一块玉珏,眉眼疏淡,却是带笑,偏生瞧得久了,才发现那并不是笑,而是眉眼弯弯之时本就天生带着的笑意,令人看了也不由得如沐春风,想要亲近几分。
“是映雪啊。”方祺睿将书本放下,对她笑了笑,“那地方可还住的习惯?听闻你眼馋了许久,今日也总归书得偿所愿,还未恭祝你乔迁之喜,真是抱歉了。”
方祺睿指了座位让她坐下,江映雪谢过了,才慢慢挪着步子过去坐,“楼主说的哪里话?这些日子还是要多谢楼主帮助,否则映雪如今与云景也不能相安无事。”
侍婢身着水绿青葱的衣衫上来斟茶伺候,那一抹清新的绿像极了一颗长势极好的挺拔绿松,不得不说方祺睿的眼光实属是好,即便是江映雪这般挑剔的性子也挑不出半点错处出来。
屋里有淡淡的花果香,轻嗅间便是心旷神怡,江映雪伸手端起花茶,轻轻呷了一口。
“说起来这几日……世子殿下也要来云楼相看了,你还是让顾云景少走动的好,世子殿下性子狠厉,是个难得的狠角色,我在他的跟前没有说话的份儿,届时只怕是保不住顾云景。”
江映雪端着杯,螓首微微抬起,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多谢楼主提醒,我一定让云景这几日好生养伤。”
“嗯,云楼这几日任务凶险,前边又多了些身中奇毒的弟子,你医术高超,便跟着去看一眼,顾云景那边,我会找人好好盯着的。”
江映雪站起身,行礼道:“多谢楼主关心,改日安顿好云景,一定请楼主去屋里坐坐,还望楼主能够赏脸。”
方祺睿抬起头笑了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云楼多美景,松柏相映成趣,丛丛苍绿掩映,衬着云景与高阔,在云楼上随处一看,就是一幅上好的苍松俯瞰图,若停下步子来仔细瞧瞧看看,便出手是一篇上好的水墨丹青。
这是苏尽欢头一回独自上云楼相看,但云楼里的人都行色匆匆,他们关心着自己的命和脑袋,若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又哪有什么心思观赏这等美致?
“唉,你听说了吗?今日江姑娘又去了楼主的房里了,只不过我进去伺候的时候,却见这两人好生坐着说话呢,你说前段时日穿出的那些风言风语……是不是都是假的呀。”
“你懂什么!”侍女手中稳稳当当地端着托盘,却低声道:“江映雪长着一张狐媚人的脸,这青天白日不好办事,你看她现在平稳,到了夜里不知该是怎么**呢,楼主青睐她,还不是为了她屋里那位……”
苏尽欢停下步子,微微蹙眉,一旁的侍人停下脚步,悄声问道:“世子殿下,您若是觉得吵闹,小的这就赶她们走!”
“等等。”苏尽欢抬手,“江映雪是什么人?她和方祺睿又是什么关系?”
“这……”
苏尽欢不等他答,便命人将那两名乱嚼舌根的婢女抓了起来,那两名女子还不知犯了什么事,如今祸从口出,自然吓得花容失色,见瞧了苏尽欢的面孔,更是面色煞白。
苏尽欢负手,足尖轻轻抬起婢女的下颌,狞笑道:“怎么,看你们方才还得热火朝天的,如今怎么见了我就是这幅模样?是我会吃人么?还是说你们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不知世子殿下大驾光临,奴婢不明究竟是何事得罪了殿下?”那婢女抖若筛糠,只能大着胆子道:“若是殿下有什么需要之处,奴婢必当……”
“你们刚刚说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撒了谎,你们应当知道是什么后果,这云楼里常有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你们也是两个如花般的姑娘,应该还不至于赶着送死吧?”
婢女相互看了一眼,便将江映雪与方祺睿之间的风流韵事和盘托出。
顾云景身上带着重伤,他与苏尽欢是老熟人了,苏尽欢鞭子底下走了许多条人命,也指正了许多云楼之人的道路,只是从未遇见过像是顾云景这样的硬骨头,即便是死里逃生那么多回……
在苏尽欢的鞭子底下,还真没有人能活这么久,除非有人从中暗暗相助。
“好啊,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苟且偷生,我就说顾云景这条狗命怎么会这么硬,原是有人从中暗暗相助,好好好,非常好,江映雪的住处在哪儿,带我去。”
侍人小心翼翼道:“那世子殿下您看,这个两个婢女?”
“杀了,只有死人才能守护秘密,她们可以为了性命出卖情报,没准儿哪一日就成了云楼的隐患……云楼里边贪生怕死之辈竟然这么多?看来还是方祺睿疏于管教了。”
那两名婢女已然有一个晕死过去,另外一个竟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颤抖着唇瓣跪坐在地上,便被人粗暴地攥住手腕拉了下去,连半片衣角也没留下。
江映雪的住处新得,许多物什还没来得及添置,顾云景静静躺卧在榻上,却睡不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云景翻身,却见着苏尽欢手里握着长鞭,看向他的颜色却是漫不经心,那一根长鞭上还有倒刺,剜进人的血肉里边便可剜骨,痛彻心扉,只消几鞭子下去,便能让人痛的再没了知觉。
“怎么,你见到我似乎很惊讶?你以为你的江姑娘把你保护的很好,如今你竟然沦落到让一名姑娘保护,是不是有些过于懦弱了?顾云景啊顾云景,我是真没想到你竟这般没有出息。”
“出身云楼,并非我意,世子殿下为何偏生就不肯放我走?我已经成了孱弱病体,如今对云楼而言早就没了作用,究竟缘何就不能放过我?”
苏尽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长鞭,使了使眼,便有人去将门合上,光色被拦在外边,透过石榴红一般的帷幔,像极了血色。
“真可惜,你的愿望不能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