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如雾,殷勤被年素一口烟气熏得直掉眼泪,铜兽口中吐出袅袅青烟,殷勤眼角落泪,锦被从肩头滑落,白皙如玉兰花一般的脸上与眼角落红似乎对比愈加鲜明,年素欺压上来,指弯带力,轻轻抹开了他眼底一片湿漉。
长柄的水烟杆被握进如葱白一样纤细水嫩的指尖中,年素半倚在美人榻里,一双慵懒的凤眸斜斜地轻瞥了殷勤一眼,殷勤支着床榻起身,无声与他默默对视,在年素探寻的目光下默默地转开了头。如瀑一样的头发铺洒在整个肩头,看起来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年素敲落了烟灰,见着殷勤醒了,这才启唇道:“方才无双城有人过来了,说是这几日里无双城城主锦诺会来盎然城一趟,具体为着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这几日里你的工作我都让别的人交手了,你安心歇息,权当是休养。”
“城主想要把这些事情交给谁?”殷勤将锦被拉过,盖住身上一片春色撩人,年素无趣一般收回目光,却听殷勤道:“这些事情都是属下经手,属下的意思是说,换了人来做的不好,总会冲撞了城主,未免还是……”
年素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你殷勤,不是一向都看不起我吗?不管是在人前也好,在那些你救下的余孽面前也好,你对我的鄙意、猜忌、不屑、恶心,这些东西你何尝不是放在面上,让我瞧了个透彻呢?”
年素反握住烟枪,长柄抬起殷勤下颌,迫使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殷勤与他对视片刻,慢慢移开了头。
“对不起。”
年素怔愣了半晌,白玉一般模样的细长烟杆微微挪开,殷勤鼻尖充斥着烟草的味道,却与一般的烟草似乎有几分不同,就像是焚烧过后的草药,带着一股盎然的绿意,不待殷勤有多的思虑,年素却已经收了东西,原本压着他的身躯也渐渐起来。
“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话,是不是太晚了些。”年素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这件事情你没必要插手了,做好你自己分内之事,别管这些无关紧要的,否则别怪我不顾虑我们之间仅存的情面,你若是无聊,就去盯着顾殷迟,只不过想要回去,那便是痴心妄想。”
殷勤无力瘫软在被窝里,锦被是新换过的,还有一股他喜爱的淡梅香气。他如今也早就已经不干净了,不论是从前他举起鞭子、刀剑对准长乐坊同门的时候,还是为了护住年素这一条性命与同僚兵戎相见的时候,如今的他和年素不过都是一样的人物,早就脏的不能再脏,这世间也就仅有他们二人能够真的相依为命。
“来人。”殷勤披上带着丝丝暖意的衣衫,“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顾殷迟正在摆弄着手里的木剑,殷勤害怕真枪真剑会伤及身体,顾殷迟力气总归是不如同龄男童,于是专门请人做了木头的,轻便小巧,也更是适合顾殷迟,顾殷迟别的没学的精要,但听声辨人的本事却是一绝。
她拦腰抱住了殷勤,撒娇道:“师父,练剑真的好累啊,不如师父陪我放会儿风筝再练剑嘛,好不好呀……”
“你若是偷懒被你义父知道,咱们两个都要遭殃。”殷勤刮了刮她的鼻子,却是宠溺道:“好在今儿个你义父出门办事去了。如今顾不上你,否则莫说是放风筝了,就算是你想要休息片刻,城主也是不许的,殷迟,也就只有为师如此纵容你了,去玩吧。”
顾殷迟从他怀抱中扬起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却无意间瞥见了殷勤脖颈上一抹艳红,她指着殷勤的脖子,又指着自己,恍然大悟道:“师父,原来你也有心上人!我听前院的小翠姐姐说了,只有心爱之人,才会在脖颈上留下这样的印记。”
殷勤面色酡红,不知如何回答顾殷迟此等问题,若是换成年素,早就已经恼羞成怒,赶她去练功去了。飞雪洋洋洒洒地下了,殷勤眯起眼睛,去瞧那点如盐粒一般大小的雪花,顾殷迟将脑袋缩进毛领里,偷偷去看殷勤的神色。
“城主当年与我一同收服祸蛇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雪,我记得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白玉兰一般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雪粒便融化了,一片水渍躺卧在他的手心里,就像是夜里雌伏之时,殷勤在年素身下无力地颤抖、求饶,如水一样在年素掌心里游移,长而细白的指尖揉皱了被单,他眼底落下湿漉,嗓音逐渐沙哑,却只能换来身后之人不甚怜惜的粗鲁。
这是年素囚禁他的第一日,仆从们得了主子的授意,不许殷勤与顾殷迟踏出城主府半步,殷勤得不到关于外界的半点消息,每日里也就只有守着顾殷迟,而后等着年素从外边回来。
这样的日子几乎称得上是变相的软禁,只是殷勤并不在乎,比起这个他更在乎的是年素究竟背着他在做什么事,如今顾氏衰亡,年素刚刚上位,地位到底不稳,他即便是日日能够见着他,如今这样的时日却是越来越少了。
“师父。”
顾殷迟脆生生地叫了他一声,唤回一些他的思绪,殷勤捏了捏眉心,连忙撇去自己心中的杂乱。
“怎么了?”
“我听白霁哥哥说,这些天似乎老城主的旧党又兴起了,义父刚刚与无双城大战过……若是再受重创,岂不是要功亏一篑?好不容易坐上这样的位置,正是烽火刚平之时,如若这时候出了什么差错的话……”
顾殷迟突然止住了话头,殷勤似有所感,回头去望,却正正瞧见举着一把纸伞脸色苍白的年素,他的衣襟上是白雪融化之后形成的细小水珠,就像是殷勤力到竭尽之时,无力挂在身侧之人身上的浅薄爱意。
“殷勤,你随我来。”年素转动了一下眼眸,深邃的眸光落在了顾殷迟身上,面露凶狠,呵斥道:“我一会儿再收拾你!”
年素俯身合掌道:“谨遵城主令。”
年素将油纸伞递给殷勤,顾殷迟头颅低着,却看见年素离开后,落在白雪皑皑上的那些鲜艳朱红,鲜血还带着一些热意,融化了一小片冷寒,被新的细雪覆盖着,变成淡淡的橙红。年素从来不让人近身,这些血迹究竟从何而来?
顾殷迟跟上前去,小手抓起一捧新雪,覆盖住了一路的血色。
“城主?”
年素的脸色越发苍白,瑰石一般的眸子渐渐落在殷勤身上,纸伞跌落,殷勤一手揽着他的腰肢,厚重的大氅底下,翠色衣衫早已经被血色染透,殷勤随着他走了一路,竟然没有发现年素半点不对劲,他连忙扶着年素进了屋子里,除去了他身上的衣衫。
伤口粘连着烟白色的里衣,从肩上而始,一直蜿蜒至腰际,伤口很深,依旧有血从里面渗出,费力除去衣物之后,便可见血色的肉颤动着,可见是刀刃下去破开了皮肉,差一点就伤及了筋骨内腑,昭示着凶手的狠毒。
“唔……”
“你这些伤口,究竟是怎么弄的?!”
年素到底是支撑不住,墨色的发散落开来,铺满了肩头,他声音极轻,依稀可辨道:“不要让人知道我伤成这样”眼眸一合,便彻底晕死过去,平日里冷寒的眼眸合上,年素脸上便少了许多生硬,徒留些不为人知的柔软。
殷勤瞧着年素昏迷过后的模样,蓦地便想起少年时候,年素形单影只,初来长乐坊的他就像是一只孤傲自持的白鹤,孤独地舒展着自己修长的脖颈,与他们从来都是格格不入,但是眼底的那片干净,就像是一张洁白的宣纸,从未沾染上半点墨渍,干净地让人嫉妒。
“究竟是什么时候……我们竟变成了这样呢?”殷勤微凉的指尖慢慢攀附上熟睡之人的面颊,“是不是当年我若是再拦着你一些,是不是我再努力一点,你就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榻上人紧闭着眼,细长的睫毛如同扑闪的羽翼,烛光垂落,淡褐的剪影便悄无声息地落在眼睑底下,殷勤攥着温热的帕,慢慢擦拭着他宛如白瓷的面颊。
“殷大人……”
有人扣着门窗,剪影落在窗户纸上,可以看清楚来人恭顺的模样,殷勤将锦帕丢进水中,伸手将帷幔放下。
“什么事?”
脚步声渐渐远去,年素扑闪着眼睫,缓缓睁开双目,帷幔如舞女臂弯间的一缕薄纱,随风晃动之间似乎能够看见上面落满的金粉,如洒满夜色的星河一般,熠熠生辉。
“殷大人,您让属下打听的事情,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只是此事似乎与天下无双城大有联系,更是与尚且避世的昊灵也有诸多牵扯,若是再查下去,只怕会引起城主注意,您看……”
殷勤摩挲着腰间的平安扣,却道:“不必了,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