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和殿休养了两日,紫微便又挪回了悯生殿,随后一直闭关不出。彼时桑青经金河冰露滋养也终于大好,整日无事可做,便四处去走了走打发时间。
可因山下之事,弟子们都对她颇有微词,桑青便一个人躲了起来专注练剑。她不愿去辩解,也不愿再去多想,只要能有一处容身,对她来说就足够了,至于其他都是泡影般的奢望,毫无意义。
既是孤身一人,便唯有孤注一掷,才能让自己变强。
这日,商非应召赶至太和殿,见师父立在窗前,那双深沉静默的眼眸带着些许沉思,透过缥缈的云层,落在一人身上。
她随之望去,心中了然。
“近来修炼可有进展?”圣母眸光未转,问着身后之人。
“弟子前日刚入神阙一阶,宣黎师兄已入观火二阶。”
圣母点了点头,念及从前,忍不住心生惋惜。“若你镜渊师弟尚在,今日也该有天葵期的修为了吧。”
商非默默低头,除师姐之外,四师弟镜渊是黎山天分最高的弟子,可当初因擅入禁地,被师父亲手剔去了仙骨。
她看得出,师父似乎是后悔了,但若时光回转,她相信师父仍会如此决断。
“弟子惭愧。”
自从问太上仙君卜了那一卦,圣母便一直忧虑不断,眼下她寿数将至,而贞儿更是大劫未过,千年来修为裹足不前,可与此同时,东海的千幻却进境非凡。
竟大有赶超之势。
“你师姐此次闭关断不能失败,为师去一趟兜率宫,找太上仙人讨个方儿,看能否以外力助她一二。黎山之事皆由你和宣黎做主,万不可去扰你师姐。”
“弟子明白。”
扫了一眼远处树荫下那抹俏丽落寞的人影,圣母笑意冷冽,“你需谨记,北峰乃我门重地,若她再闯,定杀不饶!”
…………
“我不相信你。”
她剑势略收,抬眸望去,发现是那个曾挑唆千幻灭杀龙宫下属的少女,便报以和煦的微笑,然后继续舞剑。
商月轻蔑的一笑,一挥手,她掌中之剑顷刻间便化为飞灰。
“我只想要个容身之所,圣母已经许我留下,你信不信的我不在乎。”桑青神情漠然,一语毕,便不再瞧她。
“告诉我,你与千幻,真如表面看来那般水火不容么?”商月掌中化刃,谈话间猛地挥出,那道无形的光刃锋利至极,在桑青手臂上留下一道极浅的伤口。
桑青连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摸着臂上血痕,望着对面沉了脸。
商月冷冷一笑,随手挽了几个剑花,立刻又指向对方面门。
是挑衅,更似战书。
“嘴是你自己的,心也是你自己的,要怎么说怎么想,旁人左右不了,黎山能与我一处容身,我已万分感激,所以不用你提醒,我知道寄人篱下该守的本分。”
“小月。”
远处一声温柔的呼唤,商月笑弯了眼,立马丢开桑青跑了过去。
商非微笑着牵过她的手。
“方才在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见那位新来的妹妹总是独自待着,所以陪她切磋几下。”
商非笑容不改,却在妹妹脑前不轻不重的一弹。
“我看到你在挑衅她。”
商月随即嘟起了嘴。
“你以前说人在急怒之时,会于细节中有些许反常,所以我想看看,她被激怒了的样子。”
“傻丫头,无论她是否真有问题,你都不该先露出底牌。”商非宠溺的一笑,回头望了一眼桑青的背影,眸中映出几分冷光。
如今师姐要精进法术,师兄负有天职,师父亦时常外出,她作为圣母第三位亲传弟子必要挺身而出,所以早在圣母嘱托之前,她便已将桑青查了个透。
东海龙君出海巡游之际,意外宠幸了一名凡间浣纱女子,这才有了桑青,后来母亲早丧,桑青从此流亡人间,彼时龙君病重,念及凡间这段姻缘,便嘱千幻将她带回。
奈何此女只有半龙之血,在龙族和人间都备受排挤,千幻待她也日渐厌弃,这样环境下长出的人,多半心思深沉。
商月的直觉很准确,做法却十分轻率,绝不会有什么效果,可若能让她由这轻率化明为暗,未尝不是一种应对之策。
圣母带着几十株草药,本想去兜率宫换几颗灵丹助徒儿修行,没想到刚一回来,便看见一道白光贯通天地,身边的每一缕风里也都飘着异常醇厚的灵力。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飘散的灵力并不会就此消失,结界范围之内,凡有灵之物都将受其滋养,这意味着黎山结界之内的人,都在原本的基础上进阶了。
她放声大笑,眸中都笑出了眼泪,她等这一日等了整整千年,当下衣袖一振化出两只灵鸟代为传讯,便纵身跃下云端。
灵鸟穿过云海,一只抵达南海业莲山,一只直上九重天。
天帝大悦,立即派天官入山赐丹以助紫微稳固境界,黎山上下一派喜悦。
“你怎么看?”瑶池边上,女子一袭黑色宫装,面色如冰,深远的目光透过七彩池水,落在水中自己的孤影上。
“自是大喜。”红衣女子笑容和煦,一手捧着食盒,玉指稍捻,鱼食便轻飘进池中,引得无数鱼儿争抢。“如今天界势微,她能进阶神藏,对于龙族也算是一种威慑。”
鱼儿们抢到食物便很快散去,脚边水中又是一片冷清,晨曦之中,她的眸光微微波动,心情复杂的感叹了一句,“倒比你我还强些。”
“黎山首座自是非比寻常,姐姐,亦是非比寻常。”那黑衣女子眸含深意。
“二妹此言,真令姐姐费解。”红衣女子温柔一笑。
“无论那人再怎么好,也终是这九重天的臣,你我都是天界公主,本就无须与臣子相比。姐姐倒无须时时顾念着她,逾越了君臣本分。”
逾越了君臣本分?
红衣女子静默半晌,淡淡道:“千年前二妹便已超出天界,何必来趟这浑水?”
“来阻止你做错误的事,”黑衣女子目光灼灼,“姐姐,有些念头动不得。”
红衣女子手中一松,鱼盒撞破水面,洒落的鱼食又引得鱼儿蜂拥而至,转身对着她,眸中怒意隐忍。
“我知道我在做些什么,我也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求你,别再管了。”
言罢,便飞身而去。
那黑衣女子独自留在瑶池,双拳无奈的握紧又松开,最终悲笑出声。
…………
圣母心情大好,此后便四处去寻那些需要指点的门人,以帮助他们进阶,在花影下亦见到了舞剑的桑青。
不由得皱眉出声:“错了!”
桑青见她面容绝美,着了一身寻常衣服,周身气派却清盛无比,猜想这恐怕又是圣母身边一位颇得器重的弟子,当下不敢怠慢,立即收剑行礼。
“见过姐姐。”
姐姐?圣母眉毛一跳,作为一代古神,居然被一个几百岁的后生小辈叫姐姐,倒还真是活久见。
看来自己还是驻颜有术嘛!她喜滋滋的想到,当下清了清嗓。
“你的心法与招数并不匹配,练再多也无济于事,得正经寻个师父才是。”
桑青闻言便笑。
“我自入东海以来,便受尽冷眼,招法都是胡乱看着学的,谁会正经要我?”
一句话,说不尽的心酸与苦楚。
圣母怔怔半晌,心情复杂起来。
“圣母门人万千,应该也不在乎多你一个,明日你去太和殿好生求一求。”
桑青坚决的摇头,狠狠的咬着嘴唇,竟不肯应。
圣母脸上挂不住了,数千年来,她好容易主动开口,对象还是一向看不上眼的龙族中人,居然还被拒绝了?
“天下间有多少人想拜她名下,你怎么不愿呢?”
彼时的桑青刚刚听说紫微为她受罚一事,对于圣母正满心不满,又见她面目和善,便闷闷的说出了原因。
“我不喜欢那老太婆。”
“老……老太婆?”
刚才不叫姐姐的吗?瞬间又成老太婆了?圣母强忍着吐血三升的冲动。
“她不分青红皂白就处置弟子,谁会喜欢?”
深呼吸了几次,再看向桑青时,半点怜悯都没有了。片刻之后,那被称作老太婆的人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方想起来,她的亲传弟子已经满员,你既无意,此事便作罢了。”说完转身就一溜烟逃了。
桑青连声呼唤,一时后悔不迭,那人毕竟也是黎山弟子,自己非议人家的师父,也难怪人家生气,这万一要是以后传到圣母耳中,那可怎么才好?
圣母正欲回太和殿,好生研究一下保颜之术,忽然想起泰元那家伙,反正无事可做,便悄无声息的潜入了游仙殿。
这一去竟气得够呛,都日上三竿了,泰元还蒙头大睡,一察她的气海,灵气飘散,怕是自那日后一日也未进修,不由得怒火大盛,一把掀了被子。
人还睡得跟死猪似的。
她便使出那必杀绝技,揪耳朵。
泰元睡梦中发出一声哀鸣,眼睛只睁了一半,模模糊糊看见软软的可爱的枕头,便知是在做梦,又心安理得的合了眼。
“那天跟你说的话可记得?”话音一落,泰元彻底清醒,迅速起身跪好,只是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要面向我,转过去!”圣母深吸一口气,指了指后面,右掌虚空一划,一道软鞭便握在了手中。 “那日我说,七日后要来查你修为!”
泰元恍然大悟,随即不满的回头瞪她,完全忘了自己正为人鱼肉。
“那主人现在过来做甚?”
“现在已经第六日了!”话音落下,软鞭也随之落下,抽的泰元浑身一颤,赶紧辩解道:“主人您不知道,我夜里精神最好,所以我一般都是晚上练功,白天睡觉。”
圣母气急,又是一鞭抽下,火辣辣的痛觉叫泰元疼出了眼泪,惨叫过后,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箍的死死的,便又用手来挡,谁知手刚刚一探,便被那人捉了过去。
圣母一口气抽了二十来下,这才放开她的禁制,此时泰元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身后火烧火燎,难捱得很。
“懒得与你废话,你这里风水不好,殿名儿也不好,叫什么游仙殿!自今日起你入太和殿,与我一同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