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半山坡的别墅住的都是在社会上有名望的人。商人、明星、政界那些“黑里吃”、和帮派中的领头人,各自盘踞一块土地,缔造自己的帝国。
一条打扫干净、黑得发亮的柏油路紧贴山势起伏,向上曲折延伸,经过一个个欧洲铁艺样式的大门。门的颜色也是黑色的,宛如葬礼上佩戴的黑纱。
在路一个拐弯后,一片相对平整的地方,也有一道镂空的铁艺大门。
张爱玲的《第一炉香》中写过“香港地气潮湿,富家宅第大都建筑在三四丈高的石基上”,这户家也如此。大约有百块大石头打磨得整齐的石阶,层层叠叠堆砌,仿佛走上去,就能到达云雾缭绕,神秘莫测的凌霄宝殿。
台阶上面,便是一个不像规则圆的花园和住宅。
园里种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胭脂红、鸡油黄、翠竹绿、月光白、日落紫,各种颜色热闹地扎堆,追着,嬉着,笑着,倒显得这午后的阳光过于慵懒了。
房子里音乐声不断。爵士、布鲁斯、巴西音乐、芬克交替登场。
金俊勉“小微。”
来人穿一件青灰色的短褂,靛蓝色的肥腿裤,后脑勺盘着一大坨头发。
“怎么了,老爷?”
金俊勉“吩咐厨房做一碟马蹄糕给太太送过去。”
“是。”
周先生“金先生和金夫人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
二楼西边的书房里点着两盏灯,大部分的光都照在檀木桌后面的男人身上,在他的对面,周先生脸上带着讪笑,抽雪茄的手不受控制地不停抖动。
他僵住的表情透露出刚才的谈话并不愉快。
金俊勉“周先生不如留下来吃顿晚饭,我太太和她朋友现在应该在楼下打牌,周先生也可以同他们切磋切磋。”
金俊勉“在香港,谁人不知周先生是赌桌上的常胜将军。”
听金俊勉这么一说,周先生才注意到自他进门开始就闹哄哄的音乐声此时已入了尾声,只剩悠扬的提琴在缓缓演奏。
一种新的声音复苏。清脆的撂牌声,男女谈笑的声音混杂,又一轮热闹上演。
周先生拿出手帕,擦干太阳穴两旁的冷汗。
周先生“不牢金先生费心了,我家仔还等着我回去给他辅导功课。”
周先生一把抓过帽子,以极快的速度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又停下这身回来。鼹鼠般的眼睛鼓了又鼓,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走近那镶着金丝边的檀木桌,压低了声音。
周先生“金先生放心,您的那批货,我周某人保证会让它一量不差地驶出浅水湾。”
金俊勉在这次会面中第一次露出笑容。
金俊勉“那就劳烦周先生了。”
金俊勉“来人,送周先生下楼。”
楼下的麻将桌上正杀得激烈,坐镇四方的人都是江湖上的老手,稍个不小心,便会淘汰出局,输得分毫不剩。
战争的另一边,女人左手撑在吧台上,右手的两根手的指尖夹着根香烟,玉腕微拱,两片薄唇和那双手的指甲都是鲜血般的红,显出迷人的危险。她微侧过身同旁边的人说话。
“澋清!快来帮我看看这牌怎么样。”
江澋清“哎呦梁太,您这是在笑话我,我哪懂牌啊?”
“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要是不懂,那天郑家老爷子大寿,替金先生连本带金赢回来的人是谁?难不成天底下还有第二个金夫人?”
“我说房太,干嘛愁眉苦脸的?刚才那一把你可赢了不少。”
房太“唉,这些子儿算什么。”
房太“前几日那事儿闹得我可损失了不少。”
“就是天星小轮加价那事儿?听说好多人上街游行,见到好的、贵的通通砸烂。”
“可真是作孽,这些个死衰仔把香港搅得一团糟。”开口说话的是坐在房太对边,梁太东南角、鼻头出有一颗大黑痣的中年妇人。浑身上下被金色包裹。
房太“我租出去的那些房子都正好在闹事最严重的片区,已经有好几家提包退房了。”
江澋清“也不知道警察怎么处理的,前几日我出去还看见那些人冲进咖啡店……唉。”
金俊勉“各位太太玩得还算开心吗?”
“哟,金先生下来了。真是不好意思,打搅你们家一个下午了。”梁太说完后,其余三人纷纷停下手,拿上包,准备告别。
金俊勉“晚饭已经备好了,不如用过饭再走吧。”
“不麻烦了。”“是啊是啊”“我还要去小孙子”……
客厅几乎是一瞬间空荡起来,安静地压得人喘不过气。天花板上密布浓厚乌云。
江澋清“事谈好了?”
江澋清吸了口烟,早就习惯房子里那股挥之不去、沉重的气压。金俊勉点点头。
江澋清“老规矩,我们家要占三成。”
金俊勉“你非得跟我这么说话吗?”
江澋清“先这样说话的人是你。”
乌云又下沉了一点,近到江澋清一抬头,鼻尖就能触碰到。“老爷,夫人,晚餐布置好了。”久到让人昏迷的沉默打破,金俊勉整理了一下坐得有些褶皱的西装。
金俊勉“我不在家吃饭了,今天我要出一趟差。”
金俊勉“我先上楼收拾行李。”
“夫人--”
江澋清“还愣着干嘛,他不吃,不代表我不吃。”
江澋清“打电话通知成哥,说我晚上到他那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