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氿听到潘世的话态度忽然就从原来表面上的端正认真变成了现在的散漫疏懒。他靠着椅背,左手肘关节搭在扶手上;三根手指支着脑袋,剩下的则放松地悬着;右手则搁在桌上,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潘世见他这副看似沉思的模样有些疑惑,但又不敢问。只好为自己添了一点茶,抿了几口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任氿那双狭长的眼睛眯了眯,用那冰冷地令人心底发颤的声音随意地问了句:
任氿是吗,为什么?
潘世默默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认真地解释。依他所言,精辟地总结一下,其实就三个原因:一、西溜街难民较多,可以充分利用难民的愚昧无知;二、泰和楼人多眼杂,具有迷惑性;三、泰和楼人流较大,房间众多,传送信息很方便迅捷。
任氿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还算满意。他以一种不容反抗的下达命令的语气又问道:
任氿说说你最近遇到的人?
潘世饮茶的动作一顿,轻笑,道:
潘世我是个商人啊,任警官。
言下之意就是他遇到的人太多太多了,而且他需要保护顾客的隐私。可是任氿好像并不打算放过进退两难的潘世。
任氿用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既锐利又幽深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潘世。那种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毫无生气的死人,令潘世心里发怵,紧张到眼睛略有躲闪并咽了咽口水。
任氿你在反抗我。
这是一句肯定句。语气笃定,但带着一丝不爽和怒意。任氿好像生气了,但面色沉静,眼睛毫无波动--依旧锐利,依旧幽深。
潘世涉世未深,尽管他已在短短数月里应付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但他还没有同像任氿这样的军官打过交道,自然而然地就无法招架任氿在无形之中施展的压力和逼迫。
潘世好吧,任警官。我说。
潘世最终妥协了,去楼下拿了一本小账目。在此期间,他碰见了刚从一间雅间出来的宋浩天。
宋浩天干什么?着急忙慌的。
宋浩天拦下了潘世。
潘世呃,我正在帮客人拿点儿东西。
宋浩天的目光下移,看到了潘世怀里抱着的那一本账目。他心里不禁有些警惕,但面上却是皱起了眉,故作疑惑的表情问道:
宋浩天这是?
潘世心下一紧,垂眸望了眼怀里的账目,忙扯了个谎回应宋浩天。他也略显奇怪地说道:
潘世哦,这个啊。客人只是有些好奇咱都卖些什么罢了。
宋浩天轻呼一口气,看上去就像刚将肩上的重担卸下来那一瞬般放松。他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
潘世松了口气,赶紧回到凉梦将账目摊开供任氿翻阅。任氿仔细地掠过每一列名字,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墨迹不小心晕开可仍然能依稀看出来的名字上。
潘世见他迟迟不动,还轻皱起了眉头,便忍不住有些局促地问道:
潘世这名录账目怎么了吗?
任氿这里。
任氿指了指那处名字,抬眸盯着潘世透亮的眼睛。他的声音冷地刷刷掉冰碴子,语气略带焦急且表情极其严肃地问道:
任氿是谁?
潘世轻轻地放下瓷质茶杯,快速朝任氿凑近了一些,低下头细细辨认着。任氿凝视着潘世那一折就断的脖颈,慢慢又往上挪到潘世的唇,脸,鼻,眼,眉,额,发丝。他渐松开了皱起的眉,心情忽然变得愉悦起来。明明不擅长作画的他在心里摹起了眼前的小孩。
任氿你会弄丹青吗?
潘世正专注于研究眼前的一团墨迹呢,四周安静无比。任氿的突然出声打破了这阵子静,却也令潘世一惊,以至于他连说话都有点儿语无伦次。
潘世啊?我会。嗯……也许会吧。
真是又呆又蠢。不过,真真是有趣。
任氿在心里这样评价支支吾吾的潘世。
任氿转移了视线--看向了眼下的一个小难题--墨被晕染开的名字上。不过,他还是将宝贵的余光留给了小孩--潘·又呆又蠢但有趣·世身上。
任氿那以后你教我作画。正好,将你排察的最近三日有无异常的结果以此为契机呈给我。
潘世保持着职业微笑的表情龟裂了一刹,连眼神也凝滞了一瞬。这位让他心中生畏的爷要每隔三日来一次!还要近(负)距离教他作画,这肯定免不了与他谈天……谈天就意味着要迁就,要卑微,要撒谎,要时刻注意……啊,完了,我指不定就活不过今年了!……
正当潘世在心里边飞快地胡思乱想时,眼前的恶魔又开了尊口。这次,潘世真的在心里感到了绝望。
任氿来来回回多不方便,要不然,我住在这。潘楼主意下如何。
思绪混乱的潘世猛地听到这样叫他提心吊胆的话语立马回了一句让他后悔的话:
潘世可别!
任氿挑眉,欲要开口,只见潘世深吸一气,脸上复又重现笑脸。他咬着牙,逐字逐句地纠正着刚才一时冲动说出的″诨话"。
潘世我的意思是,楼里暂无空房了。
任氿心里忽涌出一股淡淡的失望。他没有在意,而是指了指那个被遗忘的名字,正色道:
任氿谁?
潘世的唇齿相碰间,任氿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名字。这个名字在房间里留存了几秒,但在他脑海里回响了好一会儿。他嫌突兀。
潘世是沙缢庆。
任氿抿直了唇,搜寻着对应"日期"那一栏。那上面赫然写着的是"永安二年端阳廿四",那正巧是昨日啊。
沙缢庆在"青匆"雅间,付了三个座的银元,只要了一壶茶水。并未点其他糕点或者小菜之类的。而且待在雅间的时间较短。很显然,他带了两个人来是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