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这次的事,小丁先跟我谈的,我也支持她这么做。”刘大云缓缓说道,“我和她一起找过尹辉老师,当时大家都已经交代完了。老师也并没有因此再找我们麻烦。小丁是个很实诚的人,她不想让大伙为自己冒险。”
“我事先没和大家沟通好,对不起,让大家误会了。”王小丁说。
“苏秦,这件事情确实不能埋怨小丁。”刘大云直勾勾地盯着我说,“今天的处分的确是件坏事,但我们也许能把它变成一件好事。”
“咋变成好事呀?”李佳岩问。
“这处分对我们十个人来说是个难得的机缘,我想,干脆咱们结拜为兄弟好啦。”刘大云信誓旦旦地说。
“结拜?”李佳岩扶了扶眼镜腿,下巴拉得老长。
“结拜好啊。在俺们沧州地界,几乎人人都有拜把兄弟,以后行走江湖,也好互相照应啊。”王小丁说。
“拜就拜。”我拍着胸口说,“管他什么处分、批评、写检查的,以后……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
最后,刘大云缓步走到屋子中间,油亮的光头和白炽灯相映生辉。他说:
“事关重大,按说应该先沐浴焚香,拜一拜天地神明的。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家回宿舍洗把脸,换身干净的衣服,晚九点整,在操场东南角集合吧。”
我校的大操场,西、北两侧毗邻女生宿舍楼,夜晚亮灯时,只有东南角最为幽暗。这里生长着一片茂密的核桃林。初夏时分,一些学生情侣常扎堆林子里。
那晚九点钟,夜风清凉,大月亮钻进云团里不肯露面。我们一行十人,排开长队,走入核桃林。这浩浩荡荡的阵势,惊扰了树下喃喃低语的情侣,众人各自收拾摊位,叽叽喳喳,如鸟雀般惊慌四散。
刘大云腋下夹着一小捆旧报纸,走在最前面。李佳岩拎着一个暖水壶和一大袋子碗面,紧随其后。
“就在这里吧。”仿佛是瞅准了这是块风水宝地似的,刘大云忽然停下来,警觉地四下环视了一番,清了清嗓子说,“大家自报一下生日,我们来捋一捋兄弟们的排名。”
众人吵嚷起来,按照年龄大小计算,刘大云是大哥,赵英曼排行老三,李佳岩是老四,我排老五。年级最低的王小丁,竟然不是最小的,在十个兄弟里排行老七。
“苏秦,你整天写文章,就数你词最多,你带着大家一起说几句宣誓语呗。”刘大云对我说。
“好啊,大家跟着我一起念啊。”我沉思了片刻,举起右拳说,“愿我们众兄弟今后同心同德,共进共勉!”
“愿我们众兄弟今后同心同德,共进共勉!”众人齐声附和着。
“不求同年同日生——”
“不求同年同日生——”
“在天愿作比翼鸟。”
“哈哈哈!苏秦,你这什么狗屁玩意儿啊!”李佳岩大叫。
“老五说的也在理。今后大家兄弟相称,不求同生共死,但愿相亲相爱,比翼齐飞也可以是梦想嘛!”刘大云眨了眨眼睛说。
“哈哈,还是大哥解释得好!”三姐赵英曼说。
刘大云环顾四周,小心地从腋下抽出旧报纸,剥毛笋似的层层扒皮,剥出一个光亮的白酒瓶和一沓塑料杯。
“哇,衡水老白干!”李佳岩大叫道。
“已经宣布封校了,费了好大的人情才从利华超市老板那儿搞过来的。”刘大云说。
“哎哟,大哥这渠道真是牛!”我说。
“完了,今儿又添一项死罪。”李佳岩皱着眉头苦笑道。
夜风中,一小口火辣的老白干吞咽下去,浑身的汗毛都挺拔起来。昨夜雨后围坐在火堆旁取暖的场景,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大家干了杯中酒,我宣布:十兄弟结拜礼毕!”
刘大云说罢,众人一饮而尽,把手中的塑料酒杯捏得哗啦啦直响,让这场操场结拜显得更加荡气回肠。
李佳岩从大塑料袋里掏出康师傅碗面,一一摆在地上,提起暖水壶说:“买都买了,就添个下酒菜吧。”
众人纷纷撕开碗面,倒上开水,在凉飕飕的秋风中围成一个圆圈,窸窸窣窣地吃起泡面来。月亮也终于滑出云层,爬上天心。
我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走向王小丁。
“嘿,小丁。刚刚……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咋刚一结拜,就这么不爽快了呢?自家兄弟别客气。来,干一碗泡面,五哥!”
“好……好的。”
“敬五哥!”王小丁把“五哥”两个字咬得异常清脆。
“谢谢你,七妹。”我将碗面高高举起。
我曾经无数次地回看青春:人生轨迹的巨大改变,也许就是机缘巧合的某几个瞬间。如果那天上午,我没有在校门外的街角恰巧遇到王小丁,她一定不会和我们一同出游,也一定不会和我一起接受处分,更不会成为结义兄妹。或许,她只是我大学时代的一个普通学妹,在毕业后,散于人海,杳无消息。
可她偏偏就在那一刻出现了,不差分毫、精准无二地与我相遇,仿佛是上帝在街角霍然落下的一粒棋子,亦如同我是她的一粒棋子,在我们看似平淡无奇的人生际遇里,悄然开启了生命的崭新棋局。
王小丁,我的师妹和妹妹,我宿命里的女汉子,在一棵月光浇灌的核桃树下,在飘着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香味的晚风里,是人生中第一个叫我五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