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团委办公室的灯亮了,安宁的冬夜里,并没有人和我分享这一场华丽的人生速降。
最后,我沉沉地砸在花池子边稀烂的黄泥地里,迅速滚入旁边的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直到尹辉老师离开教学楼。又过了好一会儿,李佳岩才探头探脑地走出楼道,终于在地上见到了四仰八叉的我。
“苏秦,你刚才为啥不跟我一起躲到男厕所呢?”
“我……我是怕……万一尹老师也去上厕所,半夜三更把咱俩老爷们儿堵在厕所里。那样的话名节不保,况且他晚上刚跟我说过,不要带头谈恋爱的……”
“哈哈哈,咱俩呀?”李佳岩狂笑起来,“别嘚瑟啦,就你丫这德行啊!”
我忍住剧痛,慢慢地蜷起腿,这才发现:牛仔裤两侧已经被磨出了好几个洞来,大腿上血淋淋的。
“老哥们儿,你不会是嫌弃我吧?”我半撒娇半羞涩地伸开双臂,等着佳岩架我起来。
“当然不会。”李佳岩弯下腰,把我的一条胳膊挂在脖颈上,指着我满是伤口的大腿说,“还好拼命护住了脸,你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全……”
当夜,我一瘸一拐地被李佳岩扛回了宿舍,立刻引来诸位兄弟关注的目光。
“咋的啦?这是做了些啥见不得人的事啊?”宿舍长问。
“被人打折了腿啊?下手这么重!得多大的深仇大恨啊?”宿舍三哥说。
“完了,完了,完了,从器质到功能,估计都保不住了……”宿舍老七说。
李佳岩虽然一路上对偷卷子的事愤愤不平,关键时候,还是替我打了马虎眼。
“呃……那个……那个苏秦不是刚得了省里的奖励吗?我们喝了点酒,丫非要给我表演掏鸟窝……”
亏丫想得出来这么拙劣的理由。我在心中一顿暗骂,嘴上却不住地点头称是。
“嗯,嗯,今天冲动了点……”
“苏秦,你这得请大家撮一顿啊。”宿舍长说。
众人嘻嘻哈哈地说笑了一阵,便各自散去。我缓缓地拉下满是破洞的牛仔裤,像脱掉一层死皮似的,把皮开肉绽的双腿解脱出来,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床上。
夜风挠动着梧桐树的痒痒肉,不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仿佛有个巨人蹲在窗外发笑。一想到模电期末考的试卷大题已经顺利到手,我心中竟然漾起几分得意来。
第二天,全院大会上我被点名表扬。当着几百名同学的面,团委老师让我上台说几句喜得“省优干”的获奖感言。我应声起立,叉开一双长腿,像只骄傲的鸭子似的,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几步,全场竟哄然大笑起来。
“行啦,行啦……怎么半天的工夫就弄成这个样子?”尹辉书记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过来了。
“早上打篮球的时候扭到了脚……”我吞吞吐吐地回应道。
“行啦,坐下吧,别过来了!快期末考试啦,大家做体育运动的时候要注意安全,今儿就到这儿,散会吧……”
在一阵阵嬉笑声中,众人纷纷散去,只有王小丁和艳青走到我的面前。
“学长,你的腿伤还好吗?”小丁轻声问。
“没事,过两天就恢复啦。”说着,我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小说月报》递给王小丁,“你们来得正好,我昨天在杂志背面,写了一些模电的复习重点,回去之后,你和艳青好好研究一下,记住,只许你俩看,千万不要外传啊。”
“谢谢学长,你人太好啦!”艳青神秘地笑了笑,接了过去。
期末考前一周,我埋头复习,没有再找过王小丁。考试结束后,我第一时间去学院办公室查了成绩。
奇怪,模拟电路分数表上赫然写着:王小丁75分,冯艳青91分。
会不会是小丁太保守了?故意做错了几道题目,弄得分数险些要不及格,真有点悬啊。我决定去找她当面问一问。走到女生宿舍楼时,正巧碰到了去餐厅打饭的艳青。
她远远地瞄了我一眼,脸上挂着狡黠的坏笑:
“皮皮虾学长,你是来找丁哥的吧?她赶着回老家给她爷爷过生日,提前离校了。”
“哦。”
“你找她啥事啊?”
“我……找你也行啦,我就想问一问我送你们的杂志,你们看过了吗?”
“她哪里舍得让我们看啊!”艳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说,“我猜里面装的是你写的情书吧。哈哈哈……她一回宿舍就把杂志锁进了柜子里,离校前才翻出来,直接带回老家了。”
“啊?没有情书,真的没有啊……”
“没有就没有啦,你干吗脸红得跟火腿肠似的?哈哈哈——”艳青大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王小丁真的误会我了?可我明明说得很清楚,是要她和艳青两个人一起看啊。可即便是误会,她翻过杂志也应该明白啦。怀着不甘与好奇,我发了条短信给王小丁:
“快到爷爷家了吗?”
“还在火车上。咦,你怎么知道的?”
“艳青告诉我的。对了,你看过我送你的杂志了吗?”
“刚刚看完,你发表的那篇小说很有趣,她让我想起了王小波,想起了格林和科塔萨尔,我好喜欢。学长,谢谢你。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杂志背面写的是什么了。”
“啊?你怎么知道的?”
“全院大会的那天早上,我在餐厅遇到了李佳岩学长,他都告诉我了。我想,这门功课我准备了那么久,应该去好好地考一回,而且还让你辅导过好几次嘛,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考过的。学长,真的谢谢你。”
校园里起了风,铅云低垂在远空,华北平原的冬天又阴又冷。不知怎的,我的胸中竟满是暖意。
“干得漂亮。”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