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三十二年,昆仑。
昆山之巅风来风往,吹的悠哉。
一树梨花被吹的打着旋翩然飘落。
就是在这一树莹白的花瓣雨中,看见了那位从天而降的神女。
月白的长袍上面用银线勾勒着若隐若现的梵文,却丝毫压不住她的风姿。
天生的一双含情眼,就是看死物也深情。
女子惬意的倚着梨树,手里编着一段段搓好的麻绳,将它们结成一股牢固的绳结。
细细看来,两股绳子的一端都系在梨树最粗壮的一根枝干上,被成簇成簇的梨花掩盖。
绳子的另一端连接了一块上好的红木板,红木表面打磨的光亮,触手平整,有刚好能坐一人的宽度。
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舒倘,漫长,手中的刻刀每旋转一次,都会反射一道金光,一道一道,犹如霞光。
美人柔夷纤细白嫩,手腕翻转时,能隐约瞧见掌心上的薄茧。
大功告成,她起身掸去落满长袍的花朵。
拂袖挥出一道亮光,身形瞬时出现在了昆仑山脚下。
栎阳,郊外的茶寮这一天的生意还不错,支起来的几张桌子都坐了光顾的赶路人。
当然,也有一些是住在栎阳城里的人,在外奔波了好几天来到茶寮喝口水再赶回家的。
御剑加步行走了三天的我,现在正拿着一串糖葫芦啃。
啃完糖葫芦,坐了一会儿,我一只手托着腮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另一只手的手指交替敲着桌面。
来来回回的推搡间,小孩被穿着打扮看起来像是家仆的人推的倒在地上。
那家仆搀着身边衣着华贵的人进了马车,执起缰绳从小孩身上驶了过去。
马车的前轮在小孩左手上压过,眼看后轮又要再一次碾过去,马车忽然凭空飘了起来,从小孩的身上越过去。
车夫紧急勒紧缰绳刹车,可是马受到惊吓,竟挣脱了缰绳跑了出去,而马车车厢直接被甩出去翻了。
车厢内的人被摔得七荤八素,在家仆的帮助下,正在狼狈的翻出马车车厢。
三步并作两步的,我将那个小少年抱了起来。
那傲雪凌霜的白衣尊神落于少年身侧,注视着他的目光里,温和又悲悯。
他闻到了一股混着梨花清甜的霜雪味。
云生手伸出来我看看。
他仿佛忘记了痛觉,如同被蛊惑般伸出自己的左手。
冰凉的手扣住他的手腕,温热的力量自手腕慢慢包裹住他的整个左手。
小少年仰首专注的盯着她,面前人犹如色彩浓丽的画,底色是霜雪的白色,眉眼却丽的惊心动魄。
常慈安被人扶起来,便一甩袖挥开身边众人,大步走到站在少年身边的我。
常氏你好大的胆子!
常慈安气的不轻,怒喊完这句话就抬脚踹向我。
原本扶着小孩的手仍扶着他,但身形一动,一脚踹过去,正好踹开了常慈安踹过来的那只腿。
一只手抽剑出鞘,剑身横在那人颈项前,现出一丝锋利的寒光。
云生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你们信仰的神吗?
眼前人垂着眼,浑身发颤的盯着那把剑。
被剑锋撕裂的衣袖处迅速染红,被护在身后安安静静的小少年转头看了看自己右肩处家仆推搡时擦破的皮肤。
这样的她……薛洋怔了一瞬,眸底的郁色愈来愈深。
常氏阁下何人?
他终于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眼前人清冷脱尘的气质与这嘈杂凡世着实格格不入。
云生本座,鸿蒙。
鸿蒙,一说指自然的元气。
天地未分时,鸿蒙便存在了,它是一切万物的元气。
《庄子·在宥》言: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
《淮南子·道应训》说:西穷窅冥之党,东开鸿蒙之先。
鸿蒙古神是集合了一切万物的元气诞生,所以她亦是鸿蒙。
手中之剑翻转,剑柄重击常慈安胸前,顿时血气翻涌。
他被这意料之外的状况愣了一瞬,一道带着攻击的剑气凌厉似箭。
身距根本来不及拉开,一阵刺痛传来,左手小指竟已被削去。
望舒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凛冽的寒光,除去了剑身上沾染的血气,然后收剑入鞘。
云生跟我走吗?
也许是她嗓音像是傍晚林间拂过的风一样和缓,也许是她就这么翻掌之间替他报了仇。
他的脚不知不觉往前迈了一步。
面前人朝他伸出手,摊开的手掌纤细干净,修长的手指白皙如古玉。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沾了地上的土,而且混着伤口流出的血。
他犹豫了一下,在衣服上用力搓了一会儿,直搓到整个手都发了红。
云生你干什么?
薛洋仙女姐姐好看,我的手脏。
我静了一下,把手伸了出去,牵住他的手指。
云生不脏。
他试着往回缩了缩手指,没有缩动,见牵着他的人没什么反应,便得寸进尺的又向前伸了伸手,握住了她的整个手掌。
深林里的一座小破草屋里,我牵着他在凳子上坐下。
云生有名字吗?
他呆呆的看了我片刻,点了点头。
薛洋薛洋。
接着,他就看到面前人笑叹了口气,从腰间挂着的锦囊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
打开纸包,是与她身上一模一样的清甜的梨花香,只是比她身上的味道多了一丝甜腻,少了一分冷冽。
莹白的指尖捻起一颗糖放在他的嘴边,他微微张开的唇轻轻碰了碰,顺着手指将糖果放进嘴里。
她蹲下身,伸出那只刚刚牵过他的手,纤细白净的手指在断了的小指上虚无的一点。
云生你的这根手指已经彻底坏了,我现在要帮你把这根手指砍去。
云生可以忍住吗?
小孩眨了眨眼,带着糯糯的鼻音仰头说。
薛洋可以。
云生好孩子。
蓦然,我一翻手腕,指尖飞出一道金色的神力,绕在他的断指上,断指瞬间点点银光散去。
又一道神力,从伤口处进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
他低着头,俯瞰怜悯他的神明,冷漠又多情,矜持的疯狂。
他特别特别虔诚的祭拜,祈求得到她哪怕一点点的怜悯。
明明现在他才是那个居于高位的人。
薛洋仙女姐姐要走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小孩特有的闷闷的奶声。
云生是的,要走了。
我抬脚正欲离开,袖子却忽地被一双手攥住。
顿了顿,我回过头蹲下身,把那包糖果放进他的手心,手心蹭了蹭他头顶的头发。
转身离开,自始至终,再没有回头。
薛洋站在原地,目送那道倩影逐渐走出他的视线。
她是神明,他是凡人。
巨大的差距如同一道银河将他们深深割离。
所以他想变强,他要终有一日站在她的身边。
他没有来处,归无可归。
直到这一天,神明携带着星河与救赎朝他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