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应该发下卷子的时候了。
有一张卷子,让人一眼就可以瞧见上面几个鲜红如血的叉叉,仿佛是谁的刀子一下子“呼”的一声划过其表面,完全不能掩盖自己犯下的错误,想证明,不用,那所谓的“证据”,不就明明白白摆在那儿吗。
然后,那一阵山崩地裂的喊叫声就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了:“陈惟杭!你怎么回事!看看你数学又考成什么样子!啊?不及格,不及格嘞,陈惟杭,我说你平时一直吊儿郎当,尽耍小聪明,有什么用?我倒要看看,九年级了你要怎么办!”
全班同学都在静静地听着,没有人敢说话。
梁凯却没有听进几句老师的话,而是一直关切地看着陈惟杭。只见他嘴巴微张,好像在嘟囔着什么。他原本红润的脸颊现在在梁凯眼里显得如此苍白,且如果观察地仔细的话,还能看见他脸上有两道隐约的泪痕,在他的眼角,仍有一颗泪珠正在酝酿,准备顺着先前的印记继续走下去。
陈惟杭他……应该没事吧?梁凯的手紧握着一支笔,大拇指在笔中间不断摩擦,最近几天都有一种才勉强可以察觉出来的低沉,但总体看上去又很正常,我起先还以为是因为考试快要来了呢!现在看来不是。怎么办?我该如何救他?告诉他考差了,被老师批评了没关系吗?不,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是再观察一点儿为妙……
忽然,陈惟杭“卡”的一声合上了牙齿,又有一颗泪珠应声而下。梁凯伸长脖子,费尽心思去听,但也只隐约听见了两个字:妈妈。
我没听错吧?梁凯心想。越是猜就越想知道,似乎越想知道就越知晓不了真相。他最后还是决定:亲口去问陈惟杭!
等下课之后,梁凯就十分关切地接近趴在那儿的陈惟杭,说:“陈惟杭,没事的,考差一次并不代表全部。”
陈惟杭没有抬起头,只是说了慢慢说了一句“谢谢,不用你管。”
“什么?”梁凯愣了一下,“陈惟杭,其实……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有苦哀的但是,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我说不定能够帮你解决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陈惟杭的口气显得不耐烦了一点,“上次吃火锅时,我也曾问过你,你又为何不回答我? ”
陈惟杭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对梁凯来说是一个晴天霹雳。梁凯的心仿佛有人扭了一把似的刺痛起来,跟随着侵袭而来的是一阵微微的头晕。只不过,他身体稍微摇晃了几下就忍住了,说了一句“我暂时不理你了”,就遮着眼睛,匆匆忙忙地向外跑去。
唐萌芽呆呆地望着这一切,不知所措……
当两人的情绪都调节完毕,也正好听见了老师下的一个命令:因本班级一些学生考试拉分过于厉害,一些成绩好的学生当小老师,为班级的“问题生”补课。
同学们听后,有的敲笔,有的吹口哨,有的扯头发。唐萌芽则是先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自己的同桌。
下课后,有的学霸们已经开始找起了自己需要帮助的那个人,兴高采烈地拿着笔和纸,向自己身边的每一个同学逐一“审问”,有的碰面上场“眼神大战”,被审问的那个人眼神溜得跟涂了润滑油似的,左闪右躲哪怕投向澡堂也行,反正就是不想与学霸对视。有的没被问到在座位上哼着歌庆幸,一被问到立马撒腿就跑。
陈惟杭因刚才发生的一点事情特地没有去和梁凯说话,而是转向了自己的同桌:“怎么办?我已经成为‘question花生’了!”
“Question花生?”唐萌芽笑着问。
“对啊!问题花生!”陈惟杭说,“炒着吃,有问题;煮着吃,有问题;烤着吃,有问题;炖着吃,也有问题……”
唐萌芽笑了几下,说:“原来是这样呀。那么,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么?”
陈惟杭反应过来,“什、什么?”
唐萌芽双手抱胸,一字一字地咬清楚:“来当我的‘question花生’!”
下一秒,陈惟杭立刻从抽屉里抓出一本书,挡在面前:“不不不,我自己自习!”
结果,唐萌芽奇怪地说了一句:“你拿书给我看啊?而且还拿倒了!你看书都只看封面的吗?”
“纳尼?”陈惟杭朝书看了一眼,想:咦,这不是我拿来装逼的书吗?赶快纠正过来,唐萌芽见了,读道:“《江山就是人民》。”
唐萌芽兴奋的导火线一下子被点燃了,“你还看政影的书?”
“政影?”陈惟杭问。
“哦,不好意思,我是火影迷。”唐萌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
“无趣。”陈惟杭合上书,将其“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补课就免了吧。”
“不,”唐萌芽忽然认真起来,“陈惟杭,自从我们做同桌以来,我每天都在观察你,并且发现你虽有很强的好奇心,却老是用不对地方。我认为,恰同学少年之时,一定得将学习摆放在第一位,因为年少正是读书时嘛。放心,我在学习方面最认真了,一定可以教好你的!”
陈惟杭的内心有点动摇,但他仍旧坚持:“不用了,你就把更多时间花在提升自我身上吧!”
唐萌芽摇了摇头,眼神一个劲儿地盯着陈惟杭,“答、应、我!”
陈惟杭再也忍不住了:“好吧好吧,我甘拜下风!”
“耶!”唐萌芽瞬间笑容满面,“那好,我们的补课计划,今天中午放学后,正式开始!!”
好日子到头了。陈惟杭想。
时间已接近十七点,同学们打球的去打球,吃饭的去吃饭,撩妹的去撩妹。七年(4)班的教室里,逐渐走得只剩下了梁凯一个人。他看着自己那七十几分的试卷,用红笔在试卷上一划一划地玩着。他一边回想着与陈惟杭的不和场面,一边嘴里念着“为什么、为什么”。
突然间,欧阳黎明出现在了教师的门口!
“啊!!!”梁凯吓了一大跳,用手指着他,颤抖着问:“你……你来干嘛?我们的队长不在这个班级!”
“我不是来找你们的队长的。”欧阳黎明一步步走近,“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理智使梁凯退到了墙角,他猛地拿起一把扫帚,大声喊道:“你、你再过来我就要和你一决胜负了!!!”
“唉,”欧阳黎明叹了口气,“梁凯同学,为何我好心好意地想给你补课,你却拿着扫帚一副要扫窗台的模样出现在我的眼前?”
“反正你你你给我走开!”梁凯顺手把扫帚扔了改拿拖把配水桶,“准备好留长发的觉悟了吗?!”
欧阳黎明停住了脚步,眯着眼静静地盯着眼前这个精神病突发的家伙。
僵持了好一会儿,欧阳黎明终于开口了:“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是来给你们补课的!”
“哈?”梁凯这回听清楚了,呆住一秒,“补课?”
梁凯即使很老实,但听见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也回来一点条件反射:“我们班的秘密谁透露给你了?!”
“你不知道吗?全年段统一搞的。”欧阳黎明说。
“哈哈?”梁凯呆住两秒。
欧阳黎明并没有留给梁凯说话的机会,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以后我周一至周五放学后40分钟内给你补课,周六周日休息,补课要求听我的话,注意力集中,及时动笔,要勇于提出问题!行不?”
“哈哈哈?”梁凯呆住三秒,“不是这么演的啊!”
“行不行?”欧阳黎明又问了一遍。
梁凯心想:不将自己队伍的信息透露出去应该就没事。于是就同意了。
欧阳黎明也心想: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这小子肯定另有计谋!也想乘机来收集我们队的信息吗?哼!平时看他总是老老实实的好欺负,但说不定实力仅次于陈孝泽!我必得多加小心!
饱餐后,在喧闹声渐渐沉默的教室里,陈惟杭翘着二郎腿,靠着脸,敲着笔不耐烦地等着唐萌芽准备就绪。而唐萌芽在自个儿捣鼓了好一会儿之后,抬起手,又重重落在了稿纸上:“完成了!”
陈惟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顾自言自语:“我该不该嘴里叼根柳枝呢?”
唐萌芽拍了拍陈惟杭,讲道:“接下来要补习的是数学。你给我认真听好了!”
陈惟杭听到一半,就坐不住了,脑中龙腾虎跃,想象自己飞出教室外,在白云之中无限穿梭,看奥特曼赶着去上班,看蜘蛛侠在云间结网捉苍蝇。结果飞到一半就被一栋大厦的避雷针勾住了——怎么了?原来是唐萌芽看出了陈惟杭的“游离态”,用力拉了陈惟杭一下。
陈惟杭的思绪飞回此时此刻,却又在那么几秒之间会往窗外瞥一下。当然,没有奥特曼,也没有蜘蛛侠,但有那好云片片,映衬着天的广。
“听懂了没有?”唐萌芽问。
“不懂。”陈惟杭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有听再说!”唐萌芽虽生气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习惯成自然。
“我觉得就口头讲解不太适合我。”陈惟杭指了指黑板,“要不,你写黑板上给我看?”
“哦,也对。”唐萌芽同意了。
结果,很快,下一秒唐萌芽就得知陈惟杭的目的了——因为,他看见了!就在他推开前一块黑板的那一刹那,“唐萌芽孵鸵鸟蛋”几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落入眼帘,墨绿色的底,白晃晃的字,越发清晰!
“哈哈哈!”陈惟杭原形毕露,拿出郑锌给他的笔记本,“《怎样搞同桌冤家》,第12页,闪亮登场!”
唐萌芽沉着脸走过去看了看,内容如下:
第十八种
要求:有一个双层黑板
工具:粉笔
过程:在黑板的底层写上想恶搞冤家的话,再用黑板的前一层遮住,可以叫另一个人来推黑板,让那些字忽然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建议人越多越好
注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字能写多大写多大
经验值:+15
“算我求你了!认真一点!听见了没?”唐萌芽双手叉腰,一双脚使劲地跺着,哭笑不得。
“哎!谁叫数学非要把我这个欢乐喜剧人拉去搓数字公式呢?”陈惟杭不禁感慨万分。
又过了几天,陈惟杭的样子依旧是人在内魂在外。唐萌芽他那一日日堆积起来的疲惫让他感到了一种心累,每当再次到了给陈惟杭补课的时间,他就有一种想自我解脱之感。但是,当他翻开陈惟杭的作业本,看见上面的一个个红叉叉时,又打从内心伸出一种使命感,认为自己如果中途放弃,那么就很可能前功尽弃。就好比与其抱怨芽仍未出,不如再精心照料,满怀期待等待它的破土。
“今天的补习内容开始……”唐萌芽那略显憔悴的声音换来的仍是陈惟杭懒洋洋的回答。他很想好好教训教训陈惟杭,但又转念一想,心生妙计,放松地笑了笑。
今天唐萌芽的补课计划仍旧是陈惟杭最差的数学,他拉了拉正在转笔的陈惟杭,“今天,我们的补习内容是……”
唐萌芽擅长的就侃侃而谈,就不擅长的哪怕咬手指甲也坚持想出来。
片刻,唐萌芽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陈惟杭,你又错了。看来你还没理解这道题的核心。你知道吗?无论多难的题目,它们最原本的面貌一定是来源于一些基础的公式与理论,只不过一些人给他们画上妆,穿上衣物,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再出门,这时就会尽展不同了:有简约的,有华丽的,有清新的,还有明媚的……有时哪怕是双胞胎兄弟,精心打扮一番后也不一定认得出来。所以,在解题之时,请你拿出剪刀与卸妆水,你懂的,就是所谓的‘透过表面看本质’,然后再边剪边喷,看清楚本质之后,就如上台阶一般往深层次透入,最终说不定就可以得出答案了。”
陈惟杭的眼睛仿佛倒映了灯光秀般闪亮起来,问“那万一我爬不动了怎么办?”
唐萌芽想了想,“带帐篷。”
“那被风刮走了呢?”陈惟杭幽默。
“那带两个。”唐萌芽想也没深想就说了出来。
“所以……你说这些想干什么?”陈惟杭继续问。
唐萌芽回过神来,连忙转入正式话题:“其实……我是想你在现实中也‘通过表面看本质’。”
“啊?”
“那我也就不转弯了,直说,你现在能透过我的外表看我的内在吗?”唐萌芽说着,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
陈惟杭被好奇心驱使着,动起了脑子:眉头微皱,眼神绷紧,他这是干什么呢?厌烦?不对。他的眼睛中仿佛射出一种专注之气……等等,是认真吧?对!认真!他……认认真真对待我的补课,我想我是否也得专心对待他呢?于是就收起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呃……我想……你认真对待我的补课,我照理来说应该认真学。”
唐萌芽真正地松了口气。他看了看陈惟杭,同时也看了看自己的心。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地达成了目标,还是只是成功迈出了一小步?反正,不论结果如何,一个叛逆的人真的如愿听从了自己的意见,这的确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视线转向梁凯与欧阳黎明。两人才刚刚坐定,火药味儿就浓得不得了:绷地紧紧的眼神,想象中的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差露出导火线了。
“第一题……”欧阳黎明刚开了个头,就察觉到梁凯正在死死地盯着他看。欧阳黎明喊了一句:“认真!”
欧阳黎明又讲了几题,就被梁凯盯得受不了了,说:“能不能别盯着我看了?”
“没啥子,你继续讲!”梁凯说。
一种不易被察觉的眼神从欧阳黎明的脸上一闪而过,而欧阳黎明也只是低下头继续讲。
又是几道题之后,梁凯发现欧阳黎明始终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正当他为此思考接下来怎么办时,一个白白的东西伸到了梁凯的眼前。
他定睛一看,那个东西,居然,是一块棉花糖!
“听累了吧?正好,我也渴了,先吃块棉花糖休息一下吧。”欧阳黎明脸上浮现出的笑容让梁凯吓了一大跳。
那块棉花糖样子小巧且可爱,被柔化的边缘呈现出波浪形,中间有一个橙色的环,这样的暖色让整块棉花糖看起来更加柔软动人。
梁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他似乎感觉到了欧阳黎明的心意,也就没有多想,接过放在嘴里咀嚼着,仿佛在吃一朵白云。
“也就甜了点。”梁凯这样说。
“咱们聊会天吧。”欧阳黎明主动发出申请,“我最近在队伍里过得挺累的……”
梁凯一下子就来了兴致,“然后呢?”
“也没什么。”欧阳黎明继续,“我身为队长,整天要忙一大堆事情,很光荣,不像你一样,做不好队伍里就几乎没人理了……”
“哪有啊!”梁凯似乎感觉自己被污蔑了,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我虽然在队伍里不怎么受人关注,但是在危机时刻队友们还是会和我联手共克困难,也有朋友,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这个队伍里可有可无的一员!”
欧阳黎明一笑,“你有什么证据?”
“好哇,想骗我信息是吧!没门!”梁凯怒了。
“别那么激动,就当是一次聊天。”欧阳黎明摇了摇手。
“那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只会说‘懂了’与‘不懂’,其它的词儿你别想再听到!”梁凯哼了一声。
“好,那么我问你,你想和我一样当队长吗?”欧阳黎明问。
“啊?”梁凯愣了,“你怎么这么说的?”
欧阳黎明继续笑,“‘队长,我好羡慕你啊!’‘队长,你说得太好了!为你鼓掌!’‘队长,别忘记了我们是跟着你的!’‘队长,我喜欢你!’”
冷静!这是超高级的心里战术!梁凯坚持只说了一声:“那又怎么了?”
欧阳黎明全看在眼里,换了一种口气:“‘你当什么队长!这点事也搞不好?’‘我不跟你了,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当队长!’‘我总觉得你应该退休了。’‘什么啊,还是我们自己来搞吧!’”
什么什么?骂人的、瞧不起别人的话?梁凯的脑袋全乱套了。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我队员当得好好的怎么了?”
其实,不得不提,刚才梁凯的话让欧阳黎明陷入了沉思。自己队伍里的竞争、向上风气的确很好,可是这让自己总是那么累!他不止一次地感觉,好像自己稍微做错了一点什么就要被踢下去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特别是在与CRR接触了之后,他觉得自己内心或多或少有了一些改变。以前,他总是很羡慕小队员,反正总是在被遗忘的角落,偶尔做错一点什么事也不会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不会那么累。但他又不想将这个位置拱手给其他人,因为当队长所受的关注感与指挥权,还有被队员们簇拥的快乐都是小队员所比不上的。如果此时此刻,再给自己一个机会,自己还会想当小队员吗?
欧阳黎明倏地站起,看着梁凯,眼神明亮。他说:“谢谢你,我明白了!”此刻的他,真的犹如那远山巅顶的朝阳,铺上红地毯迎接着太阳的到来,霞光四射,每一束都值得将大地万物染上自己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