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飞絮飘落手心,凉意透骨,眨眼之间融化消失。若不是真真切切地触碰,我竟不知这是雪。我脚踏千里柔云,仰望漫天飞雪,天空宛如白色星云密布,同家乡夏日天台所见的月夜星空呼应出白与黑极致的美感。白雪平等地藏起了绿草,藏起了我们来时的路,也藏起了这个孤寂的北方小镇不为人知的的罪恶。风啸雪吹,人前人后的一切皆静默。
正好放寒假,我和简叶偷偷乘了火车来到千里之外的北方,来寻沐汐。简灵则伪装成我的样子继续待在家里。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看见雪,我站在
行人屈指可数的街边迷茫无措,确保简叶好好缠在身上才得安心几分。我们到了这里的第一件事是买了一个中等行李箱,里面塞了石头,简叶说这是有备无患。
沐汐信上的地址没有详细的门牌号,估计发往她所在区域的来信都会汇集在一个统一的分发点,住户自行前往分发点取信。我们向这里的物管打听过,他们没有收信人名叫沐汐的印象,估计这个地址只是个幌子,信早在半路被截走了。我按照约定时间在楼外等待,时间到了「叔叔」便会来接我。
“森屿妹妹?”一个中年男人偏着头问我,他头发向后整齐地梳着,看样子用发胶好好打理过。是「叔叔」吗?我点点头,其实很想告诉他长款毛呢大衣与高帮靴不适合身材矮小的人。他为我打开副驾驶的门,示意我上车。沐汐难道不就是住在我身后这栋楼里吗?他要带我去哪里?见我犹豫不决,他开口道: “啊,家里也住不下了,我给你另外找了个住处,沐汐也在那里等你哟。”
如果我现在表现出对他的怀疑,便前功尽弃。于是我打开后排的门,像个雪团子似的滚了进去。车内充斥着刺鼻的劣质香水的气味,我把下半张脸缩进衣领,希望能减少一点恶心。男人坐在我正前方,时不时通过车内后视镜窥视我。
在后视镜照不见的位置,一根细绳的两头分别缠在我两只手上以备无患。在暗处,微小的东西反而能成为致命的武器。白色领子下,简叶攀上来,与我暗地轻吻,我通过心声命令于他,「你感受得到他的热量吧,他如果有任何异常之举,就勒紧我。」
或许是我衣物严实他未能察觉一丝一毫的异样,或许他本就认为胜券在握,从上车到下车,他都没有多余的举动。可是,不能放松警惕。屋外寒风呼啸,屋内竟十分暖和,宾馆前台的女老板只着一层单薄的衣物,前领口开到胸前,腰肢软软塌在柜台上,自信地展现自己的几分姿色。然而,一开始她还热情招呼、拼命卖弄,在听男人说我是他女儿后便脸色大变,眼底净是嫌弃与厌恶。
这个男人在自相矛盾,若他果真曾带沐汐来这里等待,那么女老板听闻我是他女儿后不会有这么大的情绪变化。不过,如果房内真别无他人,那就好对付多了。
昏暗的走廊里,呻吟声、吵骂声不绝入耳,把我带到这种隔音差的地方真的没问题吗?打开204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房间陈设也极尽简单,入口便是卫生间,不用看也知道马桶上净是未清洁干净的黄渍,最里面放着一张不算大的床,白色床单上残留的发丝还清晰可见,床边是一扇紧锁的窗户,锁闩处锈迹斑斑,估计很难打开,窗户所在的那面墙壁如枯木树皮般满是皲裂翘皮,裂缝中散发着霉味。明明开的车看起来还不错,却只挑了这么破旧的宾馆,只因这里偏僻便宜?这也说明了他的目的很单纯。
男人脱下外套,小心翼翼放在了尽量还算干净的地方。他的手指在手机上安静地飞舞,我也顺便瞥见了他的手机桌面,应该是他的妻女,一脸幸福的样子。我没有开口问他沐汐在哪里,因为我想眼前这人根本不是信上的「叔叔」。如果要想发生点什么,「叔叔」大可把我带到自己的住处,因为他同沐汐便是如此;而这个叔叔刻意避人耳目,更像是进行了不正当交易的「客人」。
所以我大概能预想他接下来的行为了,可是我该有何行动呢?顺从他,完事后就有可能见到「叔叔」;反抗他,说不定就再难知道沐汐的下落;威胁他,如果「叔叔」隐藏的很好,这个男人对卖方的事毫不知情呢?他伸出手捋了捋我的头发,将发丝夹在双指间把玩,眼神中流露出的欲望仿佛要把这个小房间填满了似的。 “你可真乖啊,不哭不闹的,叔叔就喜欢你这种类型。”
可我最厌恶你这种人。我的心狂跳不已,脑袋里设想着第四种方案。快想想你目睹第七楼那个老实人死亡时的感觉,快想想你把「悲血饮」捅进那个孕妇肚子里时的感觉。我突然抓住男人的手,心脏归简叶,灵魂归催,两个都可以饱餐一顿。第四种方案也称不上什么方案,不过是前三种的杂糅。杀了他后把他藏进我带来的行李箱内,简叶再化成他的模样换上他的衣服,带着我和箱子去退房,这样我们就可以利用他的身份继续调查「叔叔」。
“宝贝儿,看你不爱说话,原来这么心急啊。”他越来越靠近,口臭熏得我直恶心。 “动手!”话音未落,房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等等!”我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你好,我们的保洁阿姨忘记换这间房的枕头了,实在是抱歉,我给您拿了新枕头来。”声音从房外传进来。男人乍舌,吼着不需要。幸好刚才的敲门声足够大,男人没有听见我的低声命令。
“客人,还是请您把枕头拿进去吧。”敲门声不绝于耳,看样子门外那人不见开门不罢休。男人气得骂骂咧咧,但看向我时还是勉强挤出个微笑。其实他不用这样做我也不会逃跑,因为他永远不会料到狩猎的自己才是羊入虎口的那个。
只见男人微微打开了门,却突然被什么重重地撞击,倒地发出一声惨叫。一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向我径直冲过来,抓住我就往外跑。我完全反应不过来,无法挣脱他钳紧我的手,只得迈开腿来。
我们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抛弃了呻吟的男人,遗忘了还在房间内的行李箱,无视了疑惑喊叫的女老板,唯一感知到的是交替踏在雪地里柔软的触感。
直到我喘不过气来,跪倒在地上,他才终于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只露出一对清隽的眼眸与我对视,路灯的微光下,我惊于他如此美丽的双眼,仿佛在只会飞雪的冬季装进了春日的明媚,拥有独属于南方的锦绣山河。我们一白一黑点缀在雪夜中,无声是相遇相知的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