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鬼王之女的血啊。”简灵看着中指粗的采血试管,一脸不屑。试管里暗红的鲜血是简叶的战果,乍一看与人类的血液别无二致。
我左手臂虽无疼痛或不适,但几乎完全废掉,无法动弹。比起在意自己的手臂,我更关心简叶是如何取到此血的。这个血量不是简单刺破手指得来那么容易,一想到采血的各种可能性我惴惴不安起来。
“别担心,那个女孩现在没事。现在的重点是谁来饮下这个去和鬼交涉。”简叶一眼看穿我的心思,摸了摸我的头。 “当然是我来了,是我闯的祸。你们已经很帮我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简叶走的这些天,我一直寝食难安,一是担心,二是自责,所以早早就下定决心了。
“可是说不定会很危险……” , “喂哥哥,你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要……”果然,简灵一心只有他哥哥,他能先开口阻止是最好的情况。
“一肆,你来喝,我不会阻止你的。出了任何事,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救你,所以你放心按自己的方式做吧。”简叶把试管递到我手里,容器壁上还残留他的余温。他几乎从来不会阻止我,比起保护我,他貌似更喜欢把我推到危险的边缘。而我会奋勇往前走,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我将血饮了下去,一丝味道也不愿品味,可铁锈般的血味还是势不可挡蔓延全身。十秒,无事发生,毫无异常。在我们怀疑这是否是鬼王女儿之血时,我的鼻血喷涌而出,将我们每个人都吓呆在原地。刹那间,窗外狂风大作,鬼哭狼嚎,简灵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关上窗户。屋内的风扇明明没有通电,却以最大速度转了起来。书桌上的笔筒砰的一声摔下来,里面的文具散落一地,简灵骂骂咧咧地去捡,却被尺子划出一道口子来。
“妈的!”简灵含住受伤的手指,任由屋内的物品乒乓作响。
各类刺耳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神经,感觉似万颗钢针刺在身上,脑袋嗡嗡作响。我满是汗水的手抓紧胸前的衣物,死死摁住心脏也无法阻止疼痛的蔓延。简叶把我用力揽在怀里,避免我因挣扎带来更大的痛楚,他嘴里反复说着什么,我却一点也听不清。鼻腔里的血滴到我胸前的手背上,如烫伤般灼痛,我胡乱地去擦鼻血,却发觉有什么东西掉落手心,定睛一看,竟是我的眼睛。
奇怪,没有眼睛也能看清东西吗?我从简叶的怀抱中瞥向墙上的镜子,镜中蜷缩的少女向我露出诡异的笑,并且,她的左眼除了燃烧的血色的火焰外,空无一物。我吓得尖叫起来,拼命把眼珠往眼眶里塞,可刚进去又滚落出来。简叶再次收紧手臂,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散架,这一次我终于听清他口中的话,“不要看。”
暴风雨后便是死寂。我原本全身痛到喘息也费力,而现在,一切烟消云散,镜子中的世界恢复如初,连手中的眼珠也消失了。简叶捧起我的脸,安抚我说: “结束了。”我棕黑色的瞳孔总算聚合拢来,看着简叶担忧的神色缓缓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简叶眼中的自己,左眼笼罩着幽红的火光,宛如鲜血渗出眼眶。
“这不是传闻中的鬼王之眼吗?哥哥,该不会……”简叶向简灵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住嘴。我心里有种一股不祥的预感。天色暗淡下来,仿佛把我们每个人卷入不为人知的预谋之中。
传说,鬼界由八重门与地狱构成,分别为:地狱—第一重门(是非择)—第二重门(甘苦忆)—第三重门(祸福求)—第四重门(恩怨关)—第五重门(生死局)—第六重门(悲欢歌)—第七重门(合离得)—第八重门(阴阳见)。八重鬼门虽有序号,但并不是按次序重重排列,每一重鬼门相对独立,定位与时间和空间有关。人死后会忘记自己的一切,在自己的死亡中反复轮回,以魂魄状飘游在生前执念最深的地方,这种无神的状态被称为「死灵」。突破死亡循环的死灵会重获生前的记忆,他们再度拥有意识后,化为「鬼」,被分配到各个门,常住门内。无论是死灵还是鬼,都可以感应到鬼门。
“拥有鬼眼只能看到「他们」,但我们还是不知道门在哪里,所以我们要请「他」来引路。”我们站在第七楼,即「被吞了心脏的男人住处」门外,简叶拦下我正想敲门的手,接着说“他现在困在自己的死亡之中,不会应门的,我们得换个方法。”
午夜二时十五分至三时,是进入阴阳见的时间。简叶在我脖子上一圈圈地缠绕红绳子,防止灵魂被勾走;同时在左无名指处系上一根长长的红线。简灵则在男人的门前放上一个铁盆,里面红筷子交错摆放,三柱香立在其中,点燃香后向我递来「万事俱备」的眼神。随后他俩于便于暗夜中退场,只留下两双一金一银的眼睛。
我手握一根红烛,闪曳的烛光给予我不太慷慨的视野。据说,女人双腿之间象征新生轮回,是连接灵魂的圣地,于是我跨过铁盆,一缕青烟游进裙底。接着,向楼梯走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级台阶,八重鬼门。我走下来,再次踏上楼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回头无异常。再一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第四次时,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声音数到「七」便戛然而止。来了,消失的第八阶,开启的第八门。
夜色凄凉,我的心悬在嗓子眼,砰砰直跳,脖子僵直,犹有一双手死死扼住我的咽喉。「无法逃避正是循环往复的意义」,我又一次站在了这里。我垂下眼睑,转换为鬼眼模式,转过身去。将烛火向远处伸去,再远点,在门口,铁盆旁,有一双腿。战战兢兢的视线向上移动,一个人站在那里,那个曾经递给我糖的位置,面如死色。
一旁的简叶和简灵看不见他,他们俩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只语不言,我们仿佛不在同一个时空里。我向男人走进,靠得越近,心沉得越深。烛光下,他依然面目狰狞,单看表情便知他死前所见之物毛骨悚然,右胸的血骷髅深不见底,边缘被血染黑的土黄色衬衣犹如晒干的枯叶。那日的记忆又一次涌入我脑中,令人作呕。
我内心百感交集,将情绪咽了回去,开口道: “抱歉,虽然很厚颜无耻,请你带我去「阴阳见」。”
四下沉寂无风,烛火却摇摆起来。在我把红线的另一头系上他的手指时,他的右手突然抬起,我惊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坐地上。这次他的手不是向我伸来,而是去打开了自家的门。我跟在他身后,再次走入那个被烈火烧毁殆尽的黑屋子。屋内不是它原本的样子,而是漆黑的寂静长廊,所见之物只有手中微弱的烛光,拉长的红线,和他毫无生气的背影。
无尽的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气息,什么都没有。对未知的恐惧不断蚕食我的勇气,使我无法呼喊,无法奔跑,我如同死物,只能随他漫无目的地向前。直到停下了脚步。
应该是到了,我从裙袋中摸出剪刀,将红线剪断,接着绕到他前面。
无论我怎么用烛火照看,黑暗之外仍是黑暗。不容出错,无法回头。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伸出手试探,摸碰到了冰冷的硬物,仿佛在触摸僵硬的尸体。
突然我手一空,视野中冒出来一只满是满是斑纹、干枯粗糙的手,将我拽了进去。我恐慌地回头,红烛滚到男人的脚边,那个老实男人目定口呆地伫立在那里,越发模糊。我们的恩怨永远沉寂在寂静长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