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家,西门庆、潘金莲二度幽会。酒席间西门庆问袖中取出银穿心金裹面盛着香茶木樨饼来,用舌尖递送与妇人。这香茶木樨饼,是用孩儿茶连同麝香,檀香,龙脑等多种贵重香料,以及桂花等香花,调上甘草膏,糯米糊做成的小饼,馥郁芳香,清新口气,是宋明时期上流社会随身携带的“口香糖”。
《金瓶梅》里描述了31种糕点,有果馅饼、果馅椒盐金饼、香茶桂花饼、丁皮饼、荷花饼、玫瑰元宵饼......这些糕点,多是饼、酥、卷糕之类的甜食,形状百千,颜色各异,连名字都飘着搅动舌尖的的清香。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西门庆真是将人的这两种欲望演绎得汁水淋漓。醉闹葡萄架是名场面。每读至此,当会心一笑。彼时秋菊送来果盒,除了莲子、菱角、茡芥等鲜果,尚有糟鹅胗掌、木樨银鱼鲊,等细巧菜品。这木樨银鱼鲊是将银鱼和炒过的鸡蛋,佐以白酒、香味料、橘皮、桂花等,一层一层堆叠后,入盐略腌,再加入冷却的熟米饭,也层层堆叠,装入瓶中密封,放置若干天后取出即可食用。其味酸中带甜,开胃爽口,再配以上等葡萄美酒,人间至味,尽在这杯盘之间。一部《金瓶梅》有人看见风月,有人看见世俗。
常峙节借了西门庆50两银子。三十五两典了房子,十五两开了间小小杂货铺。为表感激,叫他娘子炸了螃蟹鲜,邀了应伯爵一起送来。四十个大螃蟹剔剥干净,里边酿着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儿团粉裹就,酱油、醋造过,香油炸酥,再重新打入蟹壳中。香喷喷、酥脆脆,谢希大竟不知是什么做的,这般有味。吴大舅也感叹:“我空痴长了五十二岁,并不知螃蟹这般造作,委地好吃。”要说西门庆对朋友也着实仗义,平时或帮忙或借贷,从不想那些人报答什么,有时竟还自己往里贴钱,更别说平日里带着这帮人逛青楼喝花酒,散漫使钱了。嗯,每个男人都该拥有一个西门庆这样的朋友。应伯爵这样的破落户,家里连件过年的衣服都得问西门庆借,更别提吃螃蟹了。可是托大官人的福,他也尝过酥油泡螺这样的美味。温秀才说此物出于西域,沃肺融心,乃上方之佳味。应伯爵说吃了牙老重生,抽胎换骨。眼见稀奇物,胜活十年人。拣泡螺本是李瓶儿独门绝技,所以当郑春献上此物时,西门庆想是睹物思人,又念及早逝的李瓶儿了吧。儿子死的时候,西门庆都没哭;可李瓶儿死时,西门庆大哭几日,饮食不沾,以后念及往往泪不能禁。西门庆对李瓶儿是真爱,陈敬济对潘金莲也是。李瓶儿拣的泡螺,有白色、粉红两种,上面撒着金粉,色泽鲜亮,形状精巧,入口即化,唇齿留香。真真便宜了应伯爵。
可是连更珍稀的衣梅,应伯爵也尝到了呢。应伯爵见来安拿了几碟果食,中有一碟黑黑的团儿,用桔叶裹着。闻着喷鼻香,吃到口里犹如饴蜜,细甜美味,不知甚物。猜是糖肥皂,未有这等好吃,待要说梅酥丸,里面又有核儿。西门庆告他说,此物从杭州船上捎带,名唤衣梅,是用各种药料和蜜炼制过,滚在杨梅上,外用薄荷、桔叶包裹。生津补肺,解酒克食,去恶味,煞痰火,美味无比。应伯爵便吩咐小厮“拿张纸来,要包两丸儿到家捎与你二娘吃。”就像以往每次宴席一样,不但吃,还要拿。
应伯爵没有正经营生,他就指着西门庆生活,是一条趴附在西门庆血管上的水蛭。当西门庆死后,便马上趴附在了张二官身上,不曾半分留恋。可我依然觉得应伯爵有可敬可爱之处,就因了他不但吃,还要拿——拿给贫苦的妻子,拿给贫苦的孩儿。玉液珍馐,浮世男女,或许美食也是打开《金瓶梅》以及中国世情文化的一把钥匙“盘盏之间,人物的哀愁与喜乐,欲望与挣扎,全部丰腴起来,生动起来。”
《金瓶梅》里不光有活色生香,还有一碗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