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烟雾在空气中慢慢消散,巽风才收回了视线。
心口的疼痛没有缓解,到底她的元神之力在自己体内驻扎了这么久多多少少会有影响。
巽风薄唇勾起冷笑,他到是忘记了,水云天的海棠仙君行事都十分狠厉。
可以头也不回不顾情分抛下自己,还能独善其身去另寻佳缘。
这修为于她而言也可以轻而易舍下。
地上飘飘洒洒的琉璃碎片,让巽风眸底一沉,她是想用这聚魂琉璃珠来取自己体内的元神之力吗?
可这方法先不说能不能对海棠这另类的剥离修为方式有用,平时聚魂都是要三年五载才能功德圆满。
所以是刚刚自己意气之下辱骂仙族激怒了她,让她连半生修为都可以不要,就为了和自己撇清关系把这元神之力给毁了?
巽风冷静了些,是觉得刚刚太过口无择言,可没想到海棠对她的仙族还是一无既往的维护,连一句不中听的都不能落在她耳里。
水云天的海棠仙君行事还是一无既往的狠决,这般心狠手辣。
巽风清冷的眸光都渐渐染上自嘲笑意。
苍盐海·荒域
寂静无人,辽阔的沙漠,一抹如云烟般的光亮忽地在空中闪过。
一团白色身影如陨石坠入般,直直掉落在沙土中。
“嘶……”海棠轻咬牙,刚刚过急完全没有控制方位,这一摔可当真疼。
但她没有起来的意思,静静躺着黄沙中,任由发丝和白裙沾上沙砾。
如水般静的眸子望着湛蓝的天空有些入迷。
四万多年前的天空好像也是这般,天蓝得像透明的镜子那样明净,白云卷卷似是白纱飘然。
忽地心脏一痛,如万蚁撕咬般在体内蔓延。
海棠捂着胸口,身子微微曲卷些,面色苍白透出细汗。
有些后悔刚刚冲动用事,怎么就直接毁了那元神之力,修为没了就没了,但因为是自己体内剥离出来的,后遗症自也会越强。
眼下怕得好些日子要忍受这元神反噬了。
许久适应了些疼痛,海棠才缓了神色,拿起手里的道串,眉头一皱,暗自神伤:是谁说这能静心的,怎么还能让我这般冲动?
“你这臭丫头,莫说是天水了,让你进寒冰洞也压不住你这冲动性子。
不知怎么的,眼下的情形让海棠忆起了少时谈言责备自己的模样。
“我哪冲动了?是那仙侍先挑衅我的,我就不能打回去了?"少时的海棠没有现在的温柔,直像个孩子一样莽撞行事,一言不合就拿仙术欺负人。
但那时她确实仗着自己无人能及的天赋,和上仙位置没让自己受委屈。
“跟你好好说还不听?非让东君知道送你去禁闭吗?”
“禁闭就禁闭呗,我又不是第一次被禁闭了!”
海棠那时是真不怕东君,带她上水云天的是云中君,给她赐下仙泽的也是云中君。
所以就算那时东君还当家,海棠也只是因为他是云中君父亲对他礼貌有佳。
但东君还嫌弃她礼数不周全,经常罚她一个上仙同一群仙侍学规矩,这哪让她气得过吗?
规矩倒没学会,架却没少打。
若不是云中君看中她的天资,水云天怕是容不得她的。
可眼下,却没有人能拉着莽撞的自己了。
海棠眸子轻阖,只觉得脑袋有些晕,冥想查看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周围有人烟,才安心昏睡过去。
*
“尊上,这三四日仙族的军队消除鬼祟一事也在循环渐进中……”无妄汇报在今日刚传回来的军报。
可巽风虽拿着书折,但视线一直落在窗外,无妄站在他身后也察觉了异样。
“尊上?”见他面色不太好,目光溃散,无妄关切道,“尊上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去叫医官?”
许久都没见巽风有回声,他那清冷的眸子昏暗无比。
两万年了,巽风都觉得已经忘记了海棠长什么样子了,也不会初时那般时时出现在自己梦境中。
可又见到的那一瞬间,只远远的瞧见模糊不清的面容,巽风心头却不自觉发紧。
两万年,自己早不是当初那个冲动青涩的少年,可海棠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副十八、九岁凡人的模样,只是她的眉眼中多了生冷疏离。
言语行事间也比以前稳重了不少,好像都不用畏缩在自己身后,让人保护了。
是了,世间万物都会变的,更何况是人。
他曾经那般坚定不移的感情也会奔溃。
巽风至今都想不明白,明明是她说过从不介意仙月之别,也不介意自己是魔,是她一点一滴勾着自己完完全全属于她,可怎么就一夕之间变了呢?
若只是气巽风凶她,他可以俯低身子去水云天找她,但她却说出那般厌恶的话。
“尔等魔类为何存于世上?”
巽风只觉得荒谬,月族向来最痛恨把万物生灵划分为三六九等,为什么魔就不能活在世界各地?
生而为魔就是他们的错吗?那群九天之上的仙人明明已经站在了世间最高的位置,却还妄图插手万物生灵的命运。
拿着书折的手越来越紧,巽风眸子也愈发沉重,或许不是海棠变了,只是当初自己竟傻到相信一个仙族人?
当年巽风被暗卫半死不活拖回来时,让他信念崩塌不是海棠骗了自己,而是她不顾颜面去追求一个容色较好的小仙。
堂堂水云天上仙,竟在灵锁门等了一夜还被抛下,成为了整个仙族人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起初巽风还会骗自己,仙族人向来有历劫之说,海棠不一定就是自己的清容,可查阅海棠仙君所有过往,无不记载着像她这般化形就是上仙的仙人是根本不用历劫的。
所以巽风彻底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她过往红尘中的过客罢了。
难过也好,死心也罢,月族四分五裂,苍盐海内乱仙族来犯,他只能全身心投入当中,把这些荒唐的感情都掩埋在过往中。
寄月宫人来人往,流年更替,没有人会记得他曾经想娶过一位王妃,有些留下的老人也只是模糊记得不堪于男欢女爱的二殿下是只有一位侍妾,不过在病灾中去世了。
是的,巽风把她曾经存在过的证明的抹灭了。
他一把火烧了月华殿,那里到处都是她的身影,连巽风送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带走,和他们本应该成婚的婚服凤冠一全融于大火之中。
“尊上?”巽风迟迟没有应声,让无妄不免有些急切。
巽风缓了缓神色,把手里的书折递给他,语气却有些凉:“仙族的天兵竟然已经在收鬼祟了,南北幽王应该也会带人去看着,其余也不必担心。”
“是。”无妄收了巽风已经写好的书折便退了下去。
殿内又静寂无声,巽风望着窗外又失了神,外头的树木已经发芽,算算日子快花朝日了吧。
自那日两人不欢而散以后,海棠再也没有出现过,像她这样来去自由的人又怎么可能为谁而停留呢?
这时一声鹰唳响彻在寄月宫上空,棕毛熊鹰稳稳地落在巽风身前的窗台上。
金色的符文便浮现在眼前:三日后归。
巽风幽暗的眸子见到浮动的金光,便换上澄亮之色,面上也多了分喜悦。
*
海棠是被一阵阵悦耳的铃铛声吵醒的。
刚挣眼便被刺眼的阳光晃得有些视线模糊,“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还在耳边不停环绕。
适应了一会亮度,才起了身。
本雪白的衣裙上堆满了沙尘,抬手一摸脸颊都是细细软软的沙砾。
这是睡了多久……
“姐姐,你的发簪为什么是木头做的?”
甜甜地又稚嫩的声音让海棠不由得一怔,寻着声音望去,不远处有个月族红裙的小女孩正愣愣瞧着自己。
见七、八岁孩童模样的女孩,海棠换上柔和的笑意,可小女孩没有得到回答,又问了一句:“你这么漂亮为什么都不戴金饰?我姐姐长得好看,她的金饰也是顶漂亮的。”
闻言,海棠这才把视线从她白皙可爱的脸庞移到她发髻上,她年纪虽小但满头金钗首饰,一身桑染红裙在风中摇曳着。
绕是像自己仙岛上的小精灵般。
海棠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沙土,朝着女孩方向走去。
微微俯身,柔声道:“这可不是寻常木头,在云梦泽姐姐这一支发簪能值好大一块金子呢。”
“啊?”小女孩圆溜溜的大眼睛愣愣看着海棠,显然有些不信。
海棠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蹲下身子,把自己木簪取了下来。
接着拉过女孩白白嫩嫩的小手,把木簪放在她手心里:“你仔细感受一下这发簪的温度。”
就在女孩拿着棕木色发簪时,那木簪上浮现出淡淡的金色光晕。
“它好暖和!”小女孩惊叹。
海棠笑眼浅浅:“嗯,因为它是从黄金树上取下来的。”
“黄金树?是树上都是黄金吗?”女孩天真地望着海棠。
这话惹得海棠笑意更深了,轻轻摇摇头:“不是,是因为它会发出金黄色的光芒,而且它像黄金一样金贵所以才叫黄金树。”
在凡间的修行界有一颗黄金古树,也叫太阳树,代表着光明与生命。
古树上的灵力充沛,能笼络修行者灵根,对修行有极大好处,可惜古树早就败落,所以能得到一支木枝做的发簪也是极为难求的。
这还是海棠在云梦泽云游时寻到的,她怕幽光又受不了寒,所以就算现在不喜欢戴那些金银首饰,但这些物件她都会刻意留在自己身边。
连同左肩上戴的这个海棠白玉雕牌也是东海底下有个光明玉脉,便捞了一块上来,挂在身上用来发光照明的。
“哇~”小女孩显然很喜欢这木簪了,眼睛亮亮的,还头次听说有这么神奇的树。
“那便送你好了。”海棠能看出她的喜欢,揉揉她的白嫩的脸颊,“黄金树灵力充裕,适合初修者修炼。”
“不可以!”小女孩连忙把手里的木簪塞回给海棠,“阿父说了,不能随意拿别人的东西,而且它看起来十分贵重!”
海棠愣了一下,也没料到小孩会拒绝。
“桑塔纳!我们要启程了!”
听到声音小女孩,急匆匆道:“阿父叫我了,姐姐那我就先走了。”
可刚跑完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笑脸盈盈看着海棠:“姐姐,阿父说过在沙漠里睡觉会被恶兽叼走的。”
说完这话,她才蹦蹦跳跳往前方的沙丘跑去。
海棠见小小的身影在沙丘中掩去,面上的暖色才渐渐褪散。
不紧不慢地插好发簪,正了正身子,才往小女孩消失的沙丘上走去。
映入眼帘便是一队沙骆商队,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从风中传来,远处的沙丘上商队正往前前进着。
海棠眸色暗了暗,掐手一算发现自己才睡了三四日不到。
难怪头还这么晕。
海棠掩了气息远远跟在商队身后,他们去的方向肯定有人烟,本就是来游历的,多看看苍盐海的景色也是好的。
*
海棠跟着商队到了一地绿洲。
那人烟聚集已经属于苍盐海深处,仙族人极少,但见了海棠却也没什么异样。
到底是仙月和平五百年了,时移境迁,再过个千年万年的,怕往后一辈开始都能忘记这些仇恨,放下芥蒂了。
说到底再打下去无论仙月两族都谈不上好处,倘或哪边赢了占领三界,败落的一方都会被抹杀,眼下这般和平共处倒也融洽。
只是海棠看着这些场面有些不适应罢了。
见了绿洲上高挂夜空的弦月,海棠眉稍紧锁,眸光望着有些深沉。
“你若早两日来,定能看见绿洲上的满月!”
旁边的月族老妇正在湖边打水,见了那立着一位仙气缭绕的仙子也不差异,还热拢地介绍着。
“咱绿洲虽比不上月牙泉可也是沙漠少有的,这的满月也和山月山脉一样又大又亮,你们仙族人不是都喜欢这些漂亮的景色吗,定要留下来看看!”
海棠笑得柔和回应着妇人,可听到后半句,双眸不自觉染上些水色,神情也失落了些。
海棠是喜欢月亮……是因为自己曾经追随的一位前辈。
她毕生的愿望就是能来苍盐海看看三界最漂亮的圆月,若她知眼下月族和仙族这般和平,依她性子自是会开心的。
“小丫头,我们已经打了数万年了,已经累了……”
“我们没有错,月族也没有错,是这世代的仇恨无法消泯。”
漆黑如墨的夜空,弦月散落的月光都透着清冷,海棠闭上眼睛,默默祷告。
愿这和平的月光,能跨越时光的洪流,散落在四万年前的他们身上。
“现在还不是圆月,你祷告是没有用的。”
妇人在旁提醒着月族的习俗。
闻言,海棠杏眼一弯,满是朝气蓬勃的笑意,看着她时声音柔和却轻亮:“向月下的神君祷告,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听到。”
“月下的神君?”妇人有些不解。
海棠雪白的裙摆在晚风中轻飘,眸光望着弦月,露出难得的自信和从容。
“嗯,月下的神君,是三千世界最后一位月神。”
也是她曾经所追随的目标。
是她教会海棠消弥仇恨不是靠天赋和杀戮,而是放下……
明明是那么强大的神邸,却把最后的生机给了海棠。
那么仁慈又温柔的神君,怎么可能听不见自己的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