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殿,雪白狐毛地毯上的小桌案满满当当,剪刀、丝线、敞开的布匹……
海棠拿着刚做好的墨蓝衣袍,专心致志地在里袖处绣着一朵乳白色的小海棠花。
纤细的手指十分灵活的几个来回就绣好了,拿着剪刀把多余的线头都剪干净。
等一切完毕才看向旁边的巽风:“你还没弄好吗?”
“快了。”巽风手里拿着小刻刀,头也没抬,认真地在有拳头大小的铜锁上刻着字。
海棠从身后抱着他的腰,脑袋靠在巽风宽厚的肩膀上,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
巽风默不作声地刻着铜锁,许久才吹了吹铁屑,低着嗓音道:“好了。”
可身后的人并没有回应。
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巽风眉毛轻扬,无奈一笑拉过她抱着自己的手,轻轻转身。
巽风动作轻缓,怕惊扰睡梦中的小女人。
将她抱入怀中,巽风眼神温柔如水,海棠沉睡中仿佛对一切声响都充耳不闻。
见她安静的睡容,巽风起了玩闹的心思,抬手捏住她小巧的鼻子。
半刻后海棠细长的眉毛轻拧,在巽风怀里挣扎起来,直直往他胳膊上重重地拍了好几下。
巽风瞧着海棠满是怨气地瞪着自己,打趣道:“可还睡了?”
海棠生气地扭头,不答。可瞧见桌案上的一对铜锁,眸光亮了亮:“你刻好铜锁了?”
放在海棠手心的铜锁一个刻着巽风,一个刻着清容。
抚摸着刻深浅合适的字迹,海棠赞赏道:“你这字真好看。”
巽风胳膊放在桌案上,单手撑着头,眼里都是海棠:“这叫同心锁,意为心意相通。”
海棠精致漂亮的容颜皆是喜悦之色,朝他贴近了些,奋奋道:“那我们现在要去挂吗?”
闻言,巽风懒懒地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临近傍晚。
视线落回海棠身上,唇角勾起轻笑,模样十分淡然:“去换衣服。”
月族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在山月节那日,千年一遇的圆月在与山月山脉交融时,心意相通的有情人把刻有彼此名字的同心锁挂在相思桥上,便能永生永世,相随相伴。
山月山脉的木桥上聚集好多恋人,等巽风海棠到时候被挤到桥的最外沿。
海棠拉着巽风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冲散,不过好在所有人都喜欢在桥中心挂锁,桥外沿都很空荡。
巽风一手拿着同心锁,一手牵着海棠,而她仰着头在人群里探着头看山月交合的时机。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圆月出来了!”
听到声音,海棠迅速拉巽风蹲下,她选的勾阑旁无锁。
“快快快,挂锁!”海棠催促道。
巽风觉得好笑,这种事急不得。他慢条斯理地拷着同心锁,与海棠的迅速动作形成鲜明对比。
海棠抿了一下唇望着他手里的动作,等啊等,终于都落了锁。
巽风这才抬眼瞧她,周围都是人群的嬉笑声,皎洁的月光落在身上,把他们俩人显得更加寂静。
环境喧闹异常,巽风正欲开口询问是否应先行离去。然而,就在这时,海棠突然凑近他的脸庞,轻轻地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吻。她的动作如此突然,却又如此温柔,让巽风不禁愣住。
吻毕,海棠眨着那双明亮的杏眼,面容娇红,朝巽风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温暖而明媚。
随后,海棠便起身轻盈地跑开了,独留巽风愣在原地恍惚了一会儿,连忙也站了起来。
海棠就站在下山的路口等着他,见他跟上了,便双手提着裙摆往下走。
寄月宫的衣服繁琐里外好几层,裙摆也宽大,海棠走起山路来都很费劲。
可相比起来,巽风无论做什么都有礼有节,有条不紊的。
他身上穿的是海棠刚做好的华袍,墨蓝丝绸上绣着的银线在月光下闪着星河般的璀璨,身姿如松,脊背挺直单手负后。
外袍也有些宽大,便轻提着,温文尔雅如同云梦泽的清贵公子。
下山台阶旁的勾阑上也挂有同心锁,在晚风中框框当当的相撞着。
海棠走在前头,偶尔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巽风,如此反复几次以后,巽风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在看什么?”
海棠站定在一台阶上,杏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看到你就让我想起刚位列仙班时学规矩的时候……那些礼节可烦人了,我学了好些年头了直到现在才没被骂。”
这话让巽风沉思,难怪很少见海棠有水云天仙家那般行事风格,原是不喜欢他们的繁文缛节。
不过巽风是从小就被纳罗婆婆揪着学寄月宫各种规矩,所学所做都必须要符合月族二殿下的身份。
“你若不喜欢那些规矩,往后在寄月宫也不必学。”巽风虽然早就习惯了按规矩行事,可他也深知在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下有多不自在。
她若不喜欢,便由着她就是了,有巽风在寄月宫无人敢挑她的错。
闻言,海棠灿灿一笑,把手伸向巽风:“要牵手。”
巽风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他宽厚的手掌便包裹住她白嫩的小手。
圆月之下,一身朱红罗裙的海棠走在台阶的前头,而巽风跟在她后头,手拉手绕有一股牵小朋友的视感。
“云峰化形时我常听一曲子,不知我们二殿下想听听吗?”海棠笑道。
“好。”巽风低声应着。
空荡幽静的山头响起了女孩甜如浸蜜的声音,从她口中传来,像是鸟儿一样轻灵,又像是软软的扶在耳边低呤。
巽风听不明白她口中所呤唱的云梦泽的词,但婉婉转转的曲调却让人沉醉。
似皎洁月光洒落在大漠中,红色婚服的女子等不到心上人。
似东海之上拂过屡屡春风,百里山峰开满白海棠,却独独有一抹红海棠成了例外。
也似温柔的月光能照亮远方,清明春风也终会融化寒凉……
不知词表达是喜还是悲,巽风能理解的是海棠化形前所承受的苦难,可忽有一日被她的帝君所怜悯带回了仙族,在东海之上的仙岛开辟了属于自己府邸。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月族人人厌恶的云中君却成为了她唯一所追随的信仰。
她的仙族,她的帝君,是她过往岁月里仅有的温暖。
声音渐落,而巽风的双眸越来越暗,如果自己早些出生去找她,会不会他也会成为她想追随的目标?
而月族是不是也能成为她誓死捍卫的家园。
“清容。”巽风叫住了还在快步行走的女孩,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但清冷的月光没有弱下一分。
“怎么了?”瞧着巽风脸色严肃,海棠以为是有什么大事。
巽风眼睫轻颤着,语气低沉:如果你一开始入了苍盐海,那么你会对待月族和我像对待仙族云中君那般好吗?
海棠眉毛皱起,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茫然道:“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是谁对自己好,她也便对谁好的性子,所以就算最初过程会换,结果都是她来回报。
但巽风还是想听她自己的想法,认真追问:“你会不会改变你的想法?”
这话倒把海棠难住了,她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但见巽风认真模样,她也不会去骗他就细细想了起来。
良久,才重着神色回复:“就算最初换了,但我也不会换自己所追随的道。”
语必,巽风倏地一顿,他不明白海棠不就是因为云中君对她有恩才那么信奉水云天的吗?
瞧着巽风脸色越来越黑,海棠看出他的想法,向前迈了一步,语气平和道:“我化形之前就想成为一名照拂一方的仙人,这与谁对我有恩无关。”
海棠对着脸色不好的他柔柔一笑,轻言细语:“仙族所信奉的道,便是我能修成人形的原因,仁慈、善念、温柔都是我在修道者身上所学,而我的道便是一生忠诚于仙族。”
巽风不明白她口中的道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是水云天人人都信奉的天道?
“巽风我问你,如果你能重新选择转世机会可会选择仙族?”见他还是不明白,海棠便举一反三。
巽风没有犹豫就摇摇头。
海棠笑了笑:“那不就是一样的?你问现在的我过去的事情,回答你问题也只能是现在的我,倘若我现在还是一颗种子你倒可以问问。”
这一通话把巽风绕晕了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你信你的仙族,但我才是你最至关重要的人。”
海棠算是明白了,敢情他绕这么多话是为了这个由头。
她没回答,巽风便搂着她的腰,嗓音低低地语气有些威胁:“你若不把我放在首位,我就把你绑在寄月宫,让你回不了水云天。”
听到这话,海棠笑得愈发开心,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弟弟,我接下说的话你可要记住了。”
“嗯?”巽风疑惑。
海棠水眸里倒映出巽风的面容,带着浅浅微笑:“我愿以灵魂为契,以命为誓,此生此世,往生百世都只爱巽风一人,不离不弃,同生共死。九天神君为证,若背弃誓约,便魂飞魄散,永坠阎罗。”
巽风曾看过一本仙族的修道者书典,修道者一向清心寡欲,不恋世俗,可若真的不顾一切定下道侣,便立下魂誓,立誓者与道侣同生共死,灵魂相融。
誓约一成,便被天道的九天神君降下规则,若违背誓言中的一句都会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世人常说修道者清心寡欲,可往往他们定下的规则是三界最狠厉的。
巽风心跳忽地慢了半拍,手指发颤把女孩搂在怀里,他的目光,他的心,不知何时沦陷于她明明温柔得一塌糊涂却透着无比坚定的情感里。
往常巽风总是不明白仙族的人为什么都不会执着于口腹之欲,连自己送了海棠那么多奇珍异宝,可她偏偏只执着于以天地自然做的服饰。
因为他们修的是道,但也不仅仅是道。
圆月已经爬上半空,月色越来越明亮,巽风手臂越收越紧,只想把这个柔弱是女孩揉进自己怀里。
就像她说的,灵魂相融,生命交织该多好啊。
*
北幽灾情现新症状,接触感染者即变丧尸咬人。三地感染症状各异,但灾情频发。九幽、南幽曾互猜忌,北幽消除外界疑虑。各方默契停冲突,但内部纷争引水云天警觉,已在忘川边境集结兵力。
“殿下,仙族此举是要宣战?”君泽面色冷峻,苍盐海灾情严重,三地纷争,无力与仙族开战。
巽风坐在书案上,手中拿着军情,凤眼幽暗:“他们阵仗虽大,但不会急于开战,应是在观望苍盐海情况以渔利。”
君泽冷笑:“仙族虚伪,只会做卑鄙之事。”
巽风将书折丢在桌上,闭眼揉眉,面带倦色地问:“荒域灾情如何?”
“南芜族长消息不佳。”君泽冷峻脸庞透出沉重,苍盐海内忧外患。
“报!”外头高呵,“殿下,无隐将军自月牙泉归,现于殿外候见。”
巽风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君泽,君泽明了的点点头,语调高了几分:“让他进来。”
半响,一身戎装的无隐将军风尘仆仆进了正殿。
无隐将军已经人到中年,满脸胡须因为日日带兵打仗没有时间整理仪容,加之他高大威猛的体格,饶有震慑四方的气势。
见了巽风却毕恭毕敬地行礼,右手放在左胸口,弯腰鞠躬道:“老夫见过殿下。”
无隐将军是巽风麾下少有的忠臣,只效忠月族,无论月尊是谁,都只坚守帝域和苍盐海。
相较于追求权势的异心者,无隐将军只一心为月族子民,是守护苍盐海的战士。
巽风倦色微笑:“将军不必多礼,招你回宫突然,望多担待。”
南北幽王认为巽风优柔寡断,不适合月尊之位。但无隐将军觉得巽风好说话,且行军打仗时听从老将建议,避免麻烦。
无隐将军笑道:“殿下言重了,仙族在忘川有所动作,南北幽撤军,老夫自当回来与仙族较量一二,展现月族之威。”
巽风点头,沉声道:“将军先休整,待九幽战士集结完毕,再带兵前往忘川。”
“是。”无隐将军重重垂了一下胸口,半响之后才问了一句:“殿下,帝域灾情如何?”
君泽替巽风回复:“将军不必担忧,帝域灾情不严重,将军家眷已转至内城,夫人和幼子平安无事。”
无隐将军在战场勇猛无畏,唯一的牵挂是家人,他守护月族的目的也是为了家人的安危。月族存,则家人安。
听到巽风保护了他的家人,无隐将军那沧桑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喜悦:“老夫谢过殿下。”
等无隐将军离去后,紧急情报显示荒域又发生灾情。
巽风叹气,苍盐海如今内忧外患,若仙族开战,胜算极小。
巽风封锁了月华殿外消息,归来时殿内海棠与宫娥们正欢笑着研究新衣花样。
“王妃,这副图样不错就绣这个吧。”
“不好不好,这颜色太深了,王妃穿这个明亮的才好看。”
“可这梅花符合王妃气质。”
“哪呀,明明这桃花才衬。”
“好啦好啦,每样都绣。”海棠笑着,“你们喜欢丝线就一起绣衣裙,我用不完这么多。”
宫娥听闻可绣心仪衣裙,欢喜不已。毕竟海棠的丝线较苍盐海更为艳丽细腻。
巽风站在门口的屏风处,望着这边热闹的人群,眉眼含着笑意。
整个寄月宫,也只有这能日日有欢声笑语。
海棠今日穿的是一身绿萝裙,在一群黑色宫服的宫娥十分打眼,换做其他人都不会允许宫娥胡闹,可就只有她每每都像哄小孩一样对待着每个人。
巽风也曾经问过她,为何与人相处都这般亲善?
海棠笑答:“真的吗?我未曾察觉。在百花园中,我常哄花草精灵,他们皆孩子心性,许是语气习惯如此。”
闻言,巽风脸色一黑,语气带着薄怒之意:“你把我当做你养的花草精灵?!”
海棠愣了愣,垂目思考了会:“好像是哦,初次见面我就把你当做园里的小花小草。”
说着她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好看:“谁让你生得和那些小精灵一样乖巧可爱,看着就让我喜欢。”
“……”
巽风不知该夸她说实话,还是庆幸自己长得让她喜欢,不过就海棠看似单纯的话语,竟让他没有一句能反驳回去。
*
转眼间,自他们在一起快一年了,这也是海棠在苍盐海过的第一个夏季。
她在怕冷怕热的身子,巽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她弄生病了。
冰山运回来的冰都放在了月华殿,明明现在苍盐海乱做一团,可巽风总是挑很多时间回寝殿陪海棠。
这情形把君泽气得不轻,好几次跑到海棠面前告状。
正被天气热得闹心的海棠听到巽风因为自己当误正事以后,面色更加惆怅了。
本来巽风方便海棠晒太阳吹风,让人把楼台改造成花园的模样,不过那只有草地没有别的草木,按他的话来说怕别的草木影响海棠吸收日月精华。
现在海棠直接把巽风赶出了月华殿,自己则变回了原型*一颗海棠树。
整日就在那吸收日月,让巽风不必管她。
见不到海棠的巽风知道是君泽多嘴,差点就送他去银湖拉纤,不过好在现在寄月宫正需要人,他才逃过一劫。
巽风回寝殿就只能面对着一颗海棠树。
可任凭他怎么哄海棠都不愿变回来,巽风只能乖乖回去处理事务,心许偶尔回来一次就能见变回人身的海棠坐在草坪上数星星看月亮。
所幸冬日一到,海棠就变了回来,她怕冷只能窝在屋内。
只可惜今年冬天虽没有去年一般大雪纷飞,却格外的冷,连巫师都预言今年是苍盐海万年一遇的寒冬。
天气一转寒,三地灾情也渐渐没了影,也说明兵乱又要起了。
无隐将军在边境守着仙族来犯,三地内乱只能巽风独自面对。
抱着因为被冻得睡不着的海棠,巽风思量了许久才开口:“你去云梦泽吧,等苍盐海寒冬过了再回来。”
巽风已经命人把所有暖珠都挂上,也摆满了火炉,海棠甚至盖了好几层棉被可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瘦小的身躯窝在巽风怀里止不住发抖,但听到他的话,赌气道:“我不要,我要留下来陪你。”
“我又不是第一次打仗,何需你陪?听话,等天气暖和了,我亲自接你回来。”巽风知现在九幽已经没什么低蕴了,他不能再给她什么,若她这个身子被冻出什么好歹,还不如在战场自己挨一刀。
“我不陪你去战场也可以的,只要能让我留在这,好不好?”海棠起了些身子,把自己身上的被子也裹到巽风身上。
紧紧抱着他撒娇:“我最喜欢巽风了,你不会让我走的对不对?”
巽风好笑,她这哄小孩的语气是真的改不了了,搂紧她无奈道:“好,你留在寄月宫,但要照顾好自己也要记住千万不能出门。”
“嗯!”海棠重重地点点头,贴上他的唇亲了一口,又哄了一句:“我最喜欢巽风了。”
这模样惹得巽风笑意愈发深。
专心搞事业的巽风骗人,你为什么都没有灰飞烟灭!
马甲过多的海棠仙君嘿嘿嘿~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