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两个站着的小厮,他们头戴狐狸面具,一个提着红彤彤的灯笼,一个双袖合拢,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其中一个小厮凑到宋筠跟前,弯腰点头示意宋筠出示请帖。
宋筠抬手将请帖放在那小厮的手中。
看到请帖后,小厮好似更恭敬了,面具下边露出的半边脸,嘴角都快扯到天上了。
他的腰弯了又弯,几乎要与地面垂直,语气谄媚奉承,道:“原来是温如玉夫妻啊,林先生可等了好久了,真是劳驾远临了。”
钟楚玉闻言错愕的看向宋筠,神色略带责备。
宋筠淡淡的笑了笑,将手虚虚的挽在钟楚玉身边,作出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然后拽着大脑宕机,浑身僵硬的钟楚玉跨过了大宅的门槛。
大宅内。
宾客都坐在各自的桌前,他们清一色的都带着狐狸面具,穿着喜庆。吵吵闹闹的交谈着、讨论着。
不出所料,从簇拥的人群中,看到了三两个没带面具,有些眼熟的人。
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惊恐的向四周探头探脑望去,在看到宋筠和钟楚玉的一刻。宋筠可以直观的感受到那充满求生欲的眼神。
宋筠忽略掉那些眼神,直直地朝谢清圆奔去。
谢清圆明显比那些弟子显得要适应的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去。
当谢清圆看到来者是宋筠后,她眉宇间不受控制的轻轻蹙了一下,但似乎是考虑到现在的处境,很快就恢复了,她看着宋筠,有些着急的道:“宋师妹,这可是千年噬灵妖造的幻境!”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太弱了,过来便是送死。
不过宋筠并没有在意这个,而是诧异地眉角微微上扬,道:“哦?谢师姐又是如何肯定,这里是噬灵妖,而不是其他的邪祟呢。”
明明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眸子,却让谢清圆觉得无比冰冷刺骨。
“我……”谢清圆心下一惊,冷汗直冒,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几次险些跌倒。
宋筠继续走近,不紧不慢的道:“还是说……”
她看了看谢清圆已经有些泛红的眼眶,侧头道:“还是说,谢师姐已经知道了什么,以至于这么笃定。”
谢清圆脸色难看的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她小幅度的不停摇头,嘴里念念叨叨:“不是的……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筠面无表情的俯视着谢清圆,漠然的退回到座位上。
主持婚宴的人很快就来了,也是戴着和之前相同的狐狸面具,他嘴巴一开一合,巧舌如簧。
在众人的喧闹下,身着大红色喜服,披着红盖头的的【新娘】就摇摇曳曳地从房里走出来,她一走一停,似是唯恐把脚露出来。
接着,一个同样身穿与新娘款式相近喜服的【新郎】迈着大步走了出来,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狐狸面具裂开了一半,上面爬满了焦黑的痕迹,没被面具盖住的下半张脸上的嘴唇紫到发白。
“一拜天地!”
【新郎】与【新娘】同时弯下腰。
“二拜高堂!”
【新郎】和【新娘】转过身,朝另外两个狐狸面具人拜去。
“夫妻……”主持人话音未落,厅堂中央就霎时燃起一阵熊熊烈焰。
火焰越烧越旺,可带着面具的宾客们都无动于衷,任由自己被渐大的火势吞噬。
倒是那些误入的弟子却怕急了,赶忙跑下座位,往大门狂奔过去。
“哗——!”
大火将大门烧起,完全挡住了逃生的去路。
宋筠气定神闲端坐着,下一刻,她便被烈火席卷了进去。
在最后一刻,她清晰地看到【新娘】的盖头被烧毁,露出白瓷般的脸庞,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全白的眼瞳格外渗入,她发觉到宋筠的视线,轻轻启唇,无声的道:
“我好恨,我好悔。救我。”
醒来时,宋筠已经到了一个类似竹舍的地方。她的身体虚虚的漂浮在空中。身旁躺着一个小男孩儿,他乌亮乌亮的发丝用红粗布束了个干净利落的高马尾,鬓角的长发紧贴在白净的脸蛋上,一只眼睛的瞳色呈淡淡的血色。
“霄霄!霄儿——”屋外传来一个轻柔温婉的女声。
话音刚落,那个小男孩儿便迅速地爬下床,迈着小腿登登地往外跑。
宋筠也随着小男孩儿的步伐慢悠悠地往前飘。
说话的是一个容貌昳丽但有点憔悴的女人,她着一身素雅的浅色古装,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银饰,在看到小男孩儿的那一刻,脸上便是止不住得笑意。
她坐在一个老旧的摇摇椅上,周围是盛开着的凌霄花,火红如艳阳的花朵被风吹的微微摇曳着。
这时宋筠才看清,女人的瞳色也是浅浅的赤红色,一眸一笑都无不勾人心魄。
女人将双臂张开,小男孩儿就顺势挨过去,被女人拢到了怀里。
小男孩儿亲昵地蹭了蹭女人的脸颊,软软糯糯的撒娇道:“娘亲——我也想像姐姐一样可以穿新衣服,穿舒服的衣服。”
女人听后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好半会儿才略带歉意的开口,道:“霄霄乖,霄霄是个乖孩子,旧衣服也很舒服,我们不与姐姐争好么?”
“好……叭。”小男孩儿有些丧气,但很快又笑起来了,眼里仿佛是融着灿烂的星辰大海,他用孩童独有的天真无邪的语气,道:“我想去河边玩!”
“好。”女人温柔的看了看小男孩儿,紧接着又小声地提醒,道:“娘亲说过,出门的话要记得怎么做?”
“要带眼罩!”小男孩儿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登登地跑回屋里。再出来时,原本好看的红瞳已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咔擦——!”
慢慢的,宋筠周围的一切都碎成了有规律的菱形碎片,逐渐消散。一片漆黑,仿佛要将人给吞噬进去。宋筠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是无端升起的不安。
再次苏醒时,宋筠的手脚已经缩短,身体也变小了。
自己应该是附在那个小男孩儿身上了。宋筠暗暗的想道。
刚刚的的那个女人现在被三五个丫鬟般的的人押在地上,石子把她的半张脸磕出了泛着血的青痕,墨发也如海草似得在黄土地上散开。
为首的一个女人穿着华丽,打扮呼哨,她扯高气扬的挥了挥手上的皮鞭,道:“不过就是一个失宠的小妾罢了,生了儿子又如何,我娄岚一日不死,你就永远是妾!”
“还有!”娄岚恶狠狠将宋筠拽过去,用尖锐的指甲掐着宋筠的下巴,另一只手指着这具身体血红的眼瞳,道:“你自己要清楚。在这里,混血、异瞳可不算是个好词。”
言罢,娄岚把宋筠重重的摔在地上,指挥着婢女把那个女人架好,抽出长鞭,挥舞着,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女人身上。不出半刻,女人的背上就满是殷红的血迹。
须臾,女人艰难的抬起头,没有什么感情的看向娄岚,一字一顿地道:“你以为是我想要当这个小妾吗。”
娄岚心一惊,面色不虞,下手也愈发的狠厉了。
“娘——!!”
宋筠听到这具身体撕心裂肺地大喊道,她不受控制的爬起来,试图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按住他!”娄岚癫狂的叫道,紧接着继续挥起了鞭子。
宋筠隐隐觉着膝盖有些发痛,结果看见地上涌起了一滩血红,这是这具身体流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鞭子的挥舞声才渐渐消停。
宋筠用膝盖支撑着站了起来,地上的女人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如果不是她的手指微微颤动,任谁都会把她当作一个死人。
半响,她哑声道:“霄儿,去屋里帮娘拿药来。”
宋筠又不受控制的赶忙跑向屋里。
隔了一会儿,宋筠听见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他带着哭腔,着急忙慌的道:“娘,屋里没有药。”
“哦,没事。”女人整个人趴在地面上,好像是不打算起来了。
“娘!你快起来吧,待会……待会会着凉的。”宋筠感觉眼眶一阵温热湿润,随后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般地落下。
她手脚并用的爬到女人身侧,沾满鲜血的小手推搡着女人:“娘娘娘……娘!!”
“……”
画面一转,宋筠手握一把利刃,刀的尽头是一个女人,她含笑看着宋筠,或者说,她在看着这具身体的主人。
因为这个女人,就是之前两次宋筠看到的女人。
不等宋筠思索完,她就发现这个身体正抖得厉害,心脏像是快要跳出来一般,是完全控制不住的那种。
女人缓缓开口,却先咳出了一大口淤血,她虚弱地伸手擦了擦,勉强勾起嘴角,道:“霄儿真厉害,霄霄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一个妖怪母亲呢?……霄霄要好好的,好好活……”
此刻宋筠突然发觉,她可以说话了。于是她趁机问道。
“娘,你叫什么?”
“啊?”女人稍微楞了一下。但很快笑道:“霄霄都这么大啦,怎么还是这样傻傻的呀,你这让娘怎么放心呀……”她又伸手擦了擦脸,只不过这次擦的却是泪。
“霄霄可别忘啦,娘只能说最后一遍了。”
宋筠耳边响起嗡嗡的耳鸣,只看得见女人一张张合合的唇瓣。
“温荼。”
“……”
宋筠已经重新回到了那段黄土路上,身边站着的,是同样面色凝重的谢清圆和钟楚玉,以及一旁抱团瑟瑟发抖地几名弟子。
见到宋筠后,钟楚玉率先开口,道:“你们也进入了那个幻境么。”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谢清圆点头不语。
宋筠看了看四周的人,挑起眉尾,语气不冷不热:“既然都进入了幻境,那获得了什么有用的线索,就分享一下吧。”
“线索?!”一名女弟子缓慢的抬起头,好像很惊异,但被宋筠和钟楚玉二人投来的目光吓得腿软。
于是又哆哆嗦嗦地似得自言自语道:“我们都被吓傻了……哪有时间顾及这么多啊……”
另一边的谢清圆听后怒极反笑,道:“现在可算是知道怕了,之前还不是怕我害你们么?”
钟楚玉则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了。
那几名弟子抖地更厉害了,如同小鸡仔看妈妈般的望着宋筠。
宋筠笑了笑,无辜的看着众人,轻轻地道:“你们几个不听人劝的逼,别他妈的看我,帮不了自寻死路的人。”
几名弟子:嘤
走了没几步路,众人就到了真正的林家。还是和幻境中一样的府邸,却没了那瘆人的大红色花球,这也证实了,他们现在所处的才是现实。
大家不约而同地都舒了一口气。
“咯吱——”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推开了门,她脸上还带有残存的恐惧,在看到众人的一瞬间便立马眉开眼笑,可大家却都像见了鬼一般。
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殷切的道:“是云水宗来的道士吧?小女子娄岚,这就带各位道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