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已经千疮百孔，但我希望他永远鲜活完整。
王小石牵着马走在路上，马已经要老得不成样子，脖子上挂着的铃铛，每挪一步就铃铃铃的响，响声打进雾里，悠悠地飘远了。周围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王小石的眼睛，夺了他眼里的光亮，但他就一步步的向前走着，就像在走一条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
好累，王小石想。他已经走了十年了，十年时间很长，长到可以消磨掉他所拥有的一切。或许十年也很短，好像那个晚上就在昨天。
王小石顺着路走到一家酒馆前，他抬头去看。照野酒馆。
王小石伸手去推门，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尖利的哀嚎。外面因为雾天是暗沉的，里面也同样没有光亮。
“客官，这边请。”一个小个子的男人迎了上来，他向倭着腰，手上的烛台却托得稳稳的。他将王小石带到桌前，手上烛光颤动，桌上的蜡烛也燃了起来。
“客官可别嫌弃我这小店人少，从这细柳走出去的侠客一个又一个，可都在我这儿喝过酒。”
不用他说王小石也很清楚，他曾经也来过这。"来一壶好酒。”王小石淡淡开口。
男人听了之后，又向俊着跑到酒架旁去了。不一会儿，他就挑挑拣拣地从架上挑了个坛子下来，小跑着把坛子在王小石桌前一放。
“这酒可是好酒，叫梦回魂。“男人搓搓手，盯着王小石的脸开口道，“是自家酿的，平时这店里没什么人，我看大侠你我有缘，这酒就当我请你的。”
王小石起身，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要塞给男人，却又被人推了回来。王小石看了看手上的铜板，盛情难却，只得低声道了谢。男人看王小石不再推辞，转身回了柜台。王小石打开酒坛倒了一碗，清澈的酒映着他的脸，王小石抚上自己的眼睛，十年的岁月让他憔悴了不少，也更成熟了，暗淡的眼睛这么告诉他，有些口陷的脸颊也这么告诉他。
他最快乐的日子是他刚下山的那两年，他有亲人，有朋友，有一个炙热滚烫的英雄梦，可这些日子又太短了，对王小石来说，就像过完了短暂的一生。
王小石端起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流到胃里，几乎要把他烫伤,，可他还是倒了一碗又一碗，好像酒带来的温度又能燃起他的心。
窗外闪电撕裂了天空，接着是一串响声，外边下起了雨。王小石转过有些浑噩的脑袋，看窗外的雨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雨丝形成细细的雨幕。
“这天气真怪啊。”店家也和王小石一样向外张望着，“这两天一直起雾，今天又是下这么大的雨。”
这时木门又被推开了，裹挟这水汽的寒风吹了进来，让王小石清醒了几分。王小石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来人的脚步声很轻，像是吹过湖面的风，在门口停了片刻，关上了门，便径直向王小石走了过来。
王小石感受不到来人的杀意，抬手去取坛子，打算再倒一碗酒，可放在坛子上的手却被按住。那是一只白净且骨节分明的手，沾着水珠，有些冰凉的温度从指尖传到王小石手背。王小石心头一震，顺着白色的衣袖望向他的脸。
“公子，可否搭个坐?”
来人一身白衣，黑色的发丝高高的竖起，身后背着一柄长剑，长剑用布包着，看不出形状。王小石死死的盯着他，被他按住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张脸，一张白愁飞的脸。
王小石抄起酒碗，用了五成力向对面的人掷去，酒碗旋转着擦过白衣人的脸颊，在那人精致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又深深地嵌进了柱子上。只是一瞬王小石就看出了端倪，白愁飞比王小石要大上几岁，可面前的人怎么看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何况白愁飞早就死了，就连他的骨灰王小石也时刻带在身边，面前的人绝不可能是白愁飞。
那他是谁?
王小石趁着少年还没反应过来，飞身掐住了少年纤细的脖子，把人用力按倒在地上。
“你放开我!“少年挣扎着，一双上挑的眼睛变得通红，又扯起一个轻蔑的笑，“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找你搭话，你就要杀我!”
“谁让你来的?你为什么扮成我二哥的模样?”
“我不知道你二哥是谁!“少年伸手敲打王小石的胳膊，想让他松开些，不料王小石却掐的更紧。肺里的空气好像一点点被抽走，前面用脚踹向王小石，被王小石毫不费力地躲开。
“疼...."少年挣扎的幅度变小，敲打王小石的手也渐渐的失去了力
王小石听到少年的声音，忽的放开了手。想要他命的人不是第一次易容成白愁飞了，他明明一眼就能看出不同，却每次都走到他们的圈套里。他太想大白了，只要能看到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他设下的防备好像在一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刚刚室息的感觉让少年坐在不住地咳嗽，脖子上是王小石留下的斑驳的指印。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王小石盯着他淡淡地开口到，“别逼我真的杀了你。"
少年狠狠的瞪着王小石，眼下的痣在烛光下闪着细细的光亮，过了一会儿，少年才张开嘴，“我叫白秋。"说完白秋缓缓起身，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剑背回身后，“不知道你二哥是谁，也没刻意假扮他。”
“你来找我是什么目的?”
“我忘记回去的路了，我在路上碰到了一个老人。”白秋说到，“那个老人说我有愿未还，叫我到细柳找一个带匣子的青衣人。”
王小石听后笑了笑，随后又细细端详面前人的脸，白秋和白愁飞长得有十分相似，连脸上的痣都在相同的位置。可细微的差别和桌上的画子又在提醒王小石，白愁飞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遇到白愁飞了。王小石收回视线之后重新坐下，不理会白秋，而是盯着酒坛出神。
白秋在王小石对面坐下，他也不说话，静静看着王小石，好似要把王小石盯个窟窿出来。过了一会儿，白秋试探的开口到：“你知道我该怎么回去吗?”
“回去?回去哪?“王小石闻言怔了怔。却见少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王小石牵着马漫无目的地走着，之后他想用身上的银子在细柳开一个药铺，他想过把白愁飞葬在细柳，但他发现即使是十年的时间也没办法让他放下，他对白愁飞的感情像是一团糟乱的线，王小石梳理不清，也舍不得就这么丢掉它。他就这么走着，四周是浓稠的雾，好像要把他吞没了。
走着走着王小石停了脚步，他转过头，幽幽地开口：“我没办法让你回去，别再跟着我了。”
白秋也停了脚步，“我没地方可去，只能跟着你。"少年人看向王小石的眼睛透着光亮，看得王小石一时恍了神。要真的是他该多好。
王小石的话像是微风般轻柔的落进了白秋的耳朵里。
“跟上来吧。"
王小石在细柳盘下了一家药铺，细柳是个小地方，没有什么人，王小石的生意也不太红火，但能让他和白秋填饱肚子还是绰绰有余。白秋也愿意给他打下手，少年长得俊美，人也机灵，在前台讨了不少姑娘的欢心。王小石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张脸冲昏了头，竟然就这么让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跟着自己。
白秋见王小石又在盯着自己发呆，打算盘的手顿了顿，轻咳一声，“你总盯着我干什么?“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
“抱歉。”王小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低下头摆弄桌上的药材。白秋见他这样，也同他低头。在白秋的记忆里，王小石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他醒过来的那天，四周都是雾，什么也看不清，他只记得他姓白，原本的名字被他忘得七七八八，只记得几个语调，索性就叫了白秋。他背着剑一直走，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要往哪去，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回去。
回去哪?他一想到这就一阵的头痛，白秋在路上走着，路过一个老人。老人挂着拐杖，笑吟吟地看着他。
“老先生，你知道我该怎么回去吗?”
老人不像之前他问过的人，把他当傻子、疯子，只是淡淡的开口。“等你找到一个青衣的带匣人就知道了。”
白秋的思绪又被扯了回来，虽然让他回去的办法还没有头绪，但不得不承认，王小石很照顾他，让白秋和他住在一处，吃在一处。他也没来由的喜欢王小石，尤其是他的眼睛。一双眼睛黑的发亮，能装进细柳早上的整片晨光。
“小石哥，你为什么总带着个匣子。“那老人同他说带匣人，难不成王小石带着的那个匣子有什么秘密?”
“是我二哥，叫白愁飞。"王小石不禁露出寂寞的神情，“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应该提过，你长得很像他。”
白秋望着王小石，他总觉得王小石只要一提起他的二哥，整个人就柔软了不少。
“光说我，你背着的那把剑怎么从没见你用过?”
“啊?“白秋怔了怔，“那把剑我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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