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京城,冬夜,大雪。
“皇后娘娘…小公子,小公子突然高烧了。”
白慕容正准备褪衣休息,身边站了两个给她解发髻的贴身婢女,此刻被打断,停了手。白慕容心情很差,因为前几日发生的事,皇上几夜都没到她这儿来,净是冷落。
而她本就因为太子受伤的事又累又倦,忙着照看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点休息时间,这会又生事,让她烦不胜烦。
白慕容摸上桌台的玉瓷杯,冷笑一声:“高烧?”
被派去长期监视白祁川的婢女红嫣被她这两个字吓得冷汗直流,皇后的寝殿,虽然比不上至高无上的皇帝,但也是不缺冬煤的,时长打着火炉,温暖如春。而此时皇后在心情极度深寒时,说出两个字,却让人有一种胆寒的压迫。
但皇后问话,她不敢不答。
“是……”
白慕容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玉瓷杯,神色看不出喜怒,但下一秒,她毫无设防地把杯子狠狠砸在地上。玉瓷杯应声而碎,室内的婢女都浑身一抖,大气不出。红嫣被吓了一跳,但主子生气,她条件反射,“噗通”一声跪趴在地上。
“皇后娘娘恕罪!”
“我是大夫吗?”白慕容冷淡着问。
“回皇后娘娘,不…不是……”
“那你还不去找太医,给我们小公子看看病?”
“是…是……!”
红嫣连忙应下,逃也似地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去寻太医。白慕容喘着气,脸色不太好看,她挥了挥手,站在自己身边的贴身婢女靠近上前,低声:“娘娘有何吩咐?”
白慕容:“你和太医一起去白祁川那,好生盯着他,这次若不是他坏我的事,嵩儿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本想着好好罚一罚他,没成想这病会来的这么突然?”
“娘娘是怀疑……白小公子装病?”
“是不是装的,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是,奴婢告退。”
另一边,红嫣急匆匆找来李太医,到扶摇殿的时候正看见白小公子白祁川搭着一件白色的狐裘披风,眼神没什么波澜地望院子里的雪。
现在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别的宫殿只点了殿内的灯烛,照不到院子里。但偏偏白祁川这片庭院亮堂的很,石桌上、围墙角落里,都摆满了蜡烛,连树上都挂了不少油灯,硬是开辟除了花灯节的既视感。
因为热度,雪都融地差不多了,地面微潮,渡上一层微弱的反光。
而白祁川就站在屋檐内,水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砸,落在他面前不远处,头发散下来披在身后,落入雪白的毛裘之间。
他虽然身上搭了一件厚重的狐裘,但不难看出,里面还只是单薄的里衣,在这冬夜里,还是太冷了。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关系,整个人倒是更白了一些,有些苍凉的病气,在满院的烛光下,显的诡异而美丽。
白祁川见到来人,轻笑了一下:“红嫣姐姐,胡四姐姐,李太医。”
胡四是白慕容遣过来的婢女,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明明面都没见过几次,没想到白祁川会记得自己,只是楞楞点了一下头:“见过小公子。”
红嫣则是大惊失色:“小公子!这些红烛,油灯,不都是太子殿下送给您的吗?您平日里珍惜得很,今天怎么都燃了……”
白祁川笑着:“身子不舒服,怕冷,见有些余的蜡烛,就点了,化一化雪,去去寒气。”
胡四皱了皱眉,虽然面前这个孩子约摸14的外貌,但他整个人沉静的不可思议,又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但她也没多想,让李太医给白祁川把了脉看了病之后,才趁着红嫣照顾白祁川睡下,把李太医叫到一边:“小公子怎么样?皇后娘娘叫我照着些,不要让小公子受了苦,李太医给我个准话,我好给皇后娘娘交差。”
李太医年纪大了,留着和发色一样的白色的胡须,此刻他正抚了一下胡须,笑眯眯地说:“皇后娘娘有心了,小公子确实是得了风寒才发热的,卑职回去让太医院打一些药来,很快就能好了。”
胡四得到了答案,正要给李太医塞银子:“多谢……”话音未落,手里的钱袋就被李太医不动声色地推了回来。
“哈哈哈,娘娘好意卑职心领了,不过卑职平生无大爱好,只爱钻研医术,这钱财于我,并未用什么大用啊!”
没想到还有不爱钱的人,胡四也没强求,点了点头:“那便谢谢李太医了。”说完,她随意招呼叮嘱了几声,就回了皇后寝殿。
本该睡着的白祁川猛的睁开眼,侧过头便望到了床帘上垂着的流苏,随着窗外吹来的风轻轻摇摆着,眼中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缓缓垂下眼睑,回忆着这几天的经历。
是的,他重生了。
在他帮助太子登上皇位的第7天,太子迎娶了昔日的白月光崔书雪,他自知与许嵩不会再有结果,便打算退隐到江南。
谁曾想,大喜之日,太子的那一杯“喜酒”,伤心以伤身啊。
一杯毒酒。
一句要怪就怪你知道太多。
学医多年,他怎会解不开这杯毒酒,就连着酒里的药都是曾经自己给对方的。
他还记得,他一手颤抖的拿解药,一边死死盯着许嵩问道:我所做的一切,未曾打动你分毫?
许嵩:我从来没让你帮我,是你自己心甘情愿。
他将即将打开药瓶的手突然停下,三指紧紧攥着白瓷瓶,指尖微微发白。
哈哈,好一个心甘情愿啊!一切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罢了…
他原本泛白的脸颊,渐渐透出红色是气急攻心亦或者是药效上涨,头脑也渐渐混沌,视线也开始模糊,隐约间看到对面那人起身将要离开,耳畔也传来一声“点火”。
他颤颤巍巍伸起的右手一下子定格在空中,心中也是咯噔一下。这杯毒酒虽说可以解,却还是会有虚弱期,若是这时候放火,自己定不能逃出这火海。他咬了咬牙,左手翻出一个药瓶,欲想与对方同归于尽,却还未曾拿出,又慢慢垂下了,模糊的视线中,那一抹红色的身影走出门,两道黑影又将门关上,耳旁传来噼里啪啦的烧火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势越来越大,火星飞溅,入眼皆是一片红光。白祁川还靠在桌子上,现在的他几乎是动不了了,火舌点燃了红色长袍,贪婪的向上舔食着。而白祁川好似火中的凤凰,欲浴火重生,却又连呼吸都无法自如了。
前尘往事不断在脑海中回放,想来自己这一世,卑微进尘埃里,却还是未曾结出任何果实。只是换来一杯…一杯毒酒。
既然当初你救我一命,那我这命也就算是还给你,只当是瞎了眼,爱错了人…
在一片火海中,那青年微微勾起嘴角,空洞的眼神中渐渐流下一滴血泪,满满皆是苦涩之情。有怨吧,又似乎是穷极一切的淡漠。
白祁川也以为会就这般离去,谁曾想老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竟然让她重生回到了14岁时。
许嵩啊许嵩,你救我一命,我已用一世偿还。上一世我挖空心思的讨好,却换不回你一丝一毫的感动。既然当初我能捧你上这个位置,那换个人又有何不可呢?
风,从窗口吹到床上,带来阵阵寒意,白祁川讽刺一笑,自己身为一个刚高烧过的病患
竟没人注意开着的窗口,那红嫣不知是真马虎,还是假真情。不过就让这寒风无情的吹着,要是就这样吹一晚上,怕是只会让病情更严重吧。
现在这具身体,太年轻,也太弱小了。
白祁川缓缓起身,将白色的狐裘披风裹在身上,举步走向窗口,伸出玉手,将要把窗关上却隐约间听见了“嘤嘤嘤”的声音。
白祁川皱了皱秀气的眉头,从窗外望出去,有一道黑色的小小身影的在灌木中穿梭,白祁川暗自道:这是什么东西?
突然间刷的一声,脑袋上顶着俩小耳朵的小黑球从灌木中探出了脑袋,呆呆的盯着白祁川,那双眸子好似明星般闪烁着,很是灵动。
一只…小黑狐狸?
“嗯?”白祁川发出狐疑的声音,小黑狐狸也配合的叫了一声“嘤”。白祁川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笑了一下。小狐狸也歪了歪头,又叫了一声“嘤”。
白祁川觉得有趣,又冲着小狐狸“昂”了一声,小狐狸又跟着“嘤”了一下,白祁川一下子笑得更开心了,浅色的瞳了泛着光,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快乐和稚气。小狐狸看他笑得那么开心,又歪了歪头,随后又窜进灌木中,不见了。
白祁川急忙伸手去拦,却隔着一扇窗子,只能空喊到:唉,小狐狸,你别跑呀。看着那一只小黑球消失的身影,白祁川抿了抿唇,又抬手关上了窗户。
白祁川躺在床上,望着床上熟悉的装饰,有些繁杂,不太真实。
也是,有什么比自己惨死一世又重生来的更不真实?
不知道今夜能否安眠。
而就算这一夜过去了,却也注定不会安稳吧。
作者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