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的文啦,忘记上传到话本了,果咩那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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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青春应当是热烈的,明媚自在的。
可她好像,
只是一场场闹剧中沉默的观众。
1.
趴在一堆凌乱书本间的韩冰晶长睫微颤,随后缓缓睁开眼。
霞光穿过长窗,铺了满室昏黄。窗外叫不出名字的黑鸟盘旋,成群飞过,掠影倏倏投在她身上。
她双目失焦,透露初醒的恍惚。
傍晚的图书阅览室学生们走了空,灿金的轻尘漂浮,嬉笑喧闹声仿佛很远。
长梦忽醒,于夕阳将落未落之时。恍然四顾,如被世界遗忘的恐慌与孤独向她袭来。
她闭了闭眼,眼睫投下的小片阴影轻微晃动,好像脆弱的蝶翼。
韩冰晶稍稍平缓,抱起二三本书,独自行于空旷的教学楼长廊。
夕晖穿过一扇扇窗,在地面投下一片片矩形的光。
这个时间,大家都去食堂了。
“嗒、嗒。”
静得她能听见自己的脚步。
“——”
长廊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忽然一滞。
她还听见了,
一段如月下潺溪般清冽静谧的乐音。
2.
虚掩的钢琴室门前,她怀抱书,默然隐匿阴影中。
心底那股黄昏时分特有的不安逐渐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对弹奏者的窥晓欲。
目光跟随穿堂之风游越半开的门,风起风过,她于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三角钢琴前坐着个身穿夏季校服的男生,浑身镀了层姝丽的金。鼻梁挺直,眉眼深邃,薄唇轻轻抿出一条长直的线。
瑰丽辉光撕裂云彩,毫无保留地向他倾泻,堂堂烧了满室。
随着他的指尖在琴键上起落,金线跃动,影影绰绰。
他侧对她而作,交错的光影被拉得长长的,一直长到她局促的足尖。
而他指节上的饰戒也被拉出细长的银线,璀璨夺目。
韩冰晶眼睛一眨不眨,呼吸都变得分外轻。她不觉攥住怀中书侧旁的衣袖,倏忽感到几分荒谬。
乐音静谧如斯,乐音主人却是浓重的、近乎靡乱的华丽气质。
疯一般的,耀目的靡丽。
以至于,
向她心底打上一个血肉翻飞的烙印。
怎么能抹去。
“咚咚——”
“咚咚——”
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心跳声将她淹没。
压抑的情绪如溃堤,韩冰晶鼻子发酸,眼眶泛红。
他在明而她在暗,泾渭分明。
她仿佛,
预见了一个结局。
3.
办公室里,周林欲言又止。
“冰冰啊,我也不是说你写得不好。就是……太淡了,没有起伏,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其实他真正担忧的不是文章,而是韩冰晶的校园交际。自始自终独来独往,面上总是没有情绪,像是,情感淡漠。
她面上附和,不着意地点点头,目光顺势落在周林指上的银戒。
她也不是从无起伏,
至少,
在一个沉寂的黄昏,
她曾响应久违的心念。
十余年的人生,比静水还要淡。看不见意义,看不见色彩。
唯独认得出,黄昏是金色的。
沉溺于独特的回忆,走出办公室的路程也就变得格外漫长。
直到门口一阵拂面的风,她恍然回神。
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4.
罢了。
不相识也好,不见面也好。至少声音是真实的,她能从中感受到自己是鲜活存在的。
于是之后的每一个黄昏,她怀揣同一份期待,踏入综合楼。
若能远远听见一阵琴声,她动荡惶恐的心便安定,并再不移。
倚靠着墙,听着一墙之隔的旋律,她静静凝望日落。太阳落了,她便也隐没在黑暗中,离开了。
安静地来,又安静地走。仿佛只是为了确认他在。
再后来,他们在校园各处遇见。
只是一个是不相识,
一个,是视对方为挚友。
关注的日子长了,韩冰晶终于知晓他的名字。
庞尊。
吵嚷的课间教室,她在笔记本印下这二字。
庞…尊……
5.
韩冰晶保持着不相交的关系。无数个人海中找寻,无数个日落时。
就这样,一直到高考的前一天。
寂静的自习教室,大家心绪飞得远远的。仿佛想的越遥远壮阔,人生轨迹便越会向此靠近。
韩冰晶略感疲惫地合上书,犹豫片刻,鬼使神差地翻出了笔记本。
是悄悄落下“庞尊”二字的笔记本。
邻座的同学忽然凑近,韩冰晶指尖颤了颤,旋即迅速合上。
韩冰晶合得快,她并未看清。
两年的同桌,算不上亲近,却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她小心地用气声询问:
“那是什么?是你喜欢的人吗?”
喜,欢……?
算是吗?
韩冰晶沉默半晌,轻轻点头。
同桌眼里净是惊讶,她以为韩冰晶这样冷淡的人,是不会喜欢上别人的。
她扫了两眼面向走廊的窗户,确认没有老师在看,便压低声音,好奇道:
“那你是打算高考完了表白吗?”
韩冰晶闻言愣住。
“这件事…我并未考虑。”
“不考虑?那怎么行,那岂不是以后很遗憾?”
“我觉着表个白,多少以后不会后悔。万一你们就在一起了呢?”
过去,在韩冰晶眼中,喜欢就是喜欢,不一定要告知对方,也不一定要一个结果。仅仅是一种情绪而已,就和“快乐”“悲伤”一样。
因此每当有人对她表示喜欢,她会做的只是点点头,再添一句“谢谢”。
而今听了同桌的话,她恍然发觉,原来那些人之所以听完神色古怪,是因为希望自己的喜欢得到回应,而不是感谢。
那么,她呢?
渴望回答吗……
6.
坐上大巴,从考场离开。
方下车,滚滚热浪扑面,天空比任何时候抬头看见的都要蓝。
众人高声欢呼,讨论起假期一起去哪里玩。韩冰晶夹在喧闹中,默默朝教学楼走去。
贴着脊背的背包夹层放了一个薄薄的信封,隔着衣服,她仿佛感受到信纸的温度,滚烫到令她腰背僵直。
在高考前最后的晚自习,她握紧笔杆。面对信纸的郑重和紧迫,是面对任何一场应试作文不曾有的。
她压低眼睫,遮蔽刺目阳光。汗湿的碎发贴着颊侧,心跳渐渐加速,胸腔中的欣悦如潮生。
心中默念背包中封存的信件,她步履不停地奔向长久放在心中,却从未踏足的班级。
“冰冰啊——”
“什么……”
她疑惑地转回身,身后是任课老师周林熟悉的脸。
7.
陌生的楼层,陌生的来往人流。
韩冰晶轻轻抿唇,抬眼看着高三(3)班电子班牌,不免忐忑。
她的哥哥也是这个班,但她并不是为他而来。
正欲寻一个同学问问“庞尊”,微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在找我吗?”
韩冰晶一听就是哥哥韩水清的声音。
她低眸扫了眼怀中的两本书,摇了摇头。
“周林老师托我把这些书转交,庞…尊。”
正大光明念出心头盘桓的名字,总觉不适。
韩水清伸出手。
“给我吧。”
她却蹙起眉,再次表示否定。
“不用,我自己给他就好。”
他这个妹妹,总是在特别的地方表现出惊人倔强。因此他也没勉强,收回手。
“跟我来,他不在这里。”
8.
路上,复杂心绪皱成一团。
要怎么说……
“你好,请多关照”?会不会太正式了?
“请收下我的信”?会不会显得很轻浮呢?
他们于琴音认识了无数遍,而真正算来却是初次见面。
“到了。”
轻吻面颊的暖风拂开两鬓碎发,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地抬起头,高挑身影随之印入眼底。
她一路想了那么多,临了还是什么也说不出。
树影婆娑,碎光斑驳落在他身上。
庞尊挑起一抹恣睢的笑,辉光澄澄铺满双眸。
她想,
他本就是万物焦点的。
“他应该不希望被打扰。”
她如梦初醒,从触动中挣出来。
树影下除了庞尊,还有个披散长发的女孩。
韩冰晶心跳渐渐加速,却是因为紧张。
心怀一丝侥幸,她问:
“这是…他的朋友?”
韩水清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心上人。”
韩冰晶瞳孔骤缩,肩头轻轻颤了一下。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攥紧了,以至于喉咙都生疼,发不出一个音节。
身处烈日之下,却如坠入冰窟。
远远望着那双人,掌上的两本书好像变得格外沉重。
书封烫金的字体反射在她脸颊,韩冰晶感到灼目得快被融化。
她莫名联想起从小到大被她冷眼拒绝的许多人。
原来这样煎熬又酸涩的感觉,她曾无数次向别人施加。
原来“喜欢”并不是一种简单的情绪。
原来真正轮到她时,她也希望自己得到美好的结果。
她胡乱地把书往韩水清手中一塞,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要走。
她不想展露出心事。
——“这是什么?”
两书间,夹着的纯白信封露出一角。韩水清捏起那一角,叫住韩冰晶。
她回身抽过,攥在手中,久久没说话。
待视线渐渐的模糊发昏,她快速眨了两下眼睛,低垂着眸。
“给我的信。”
“我先回去了。书,替我交给他。”
她单手捏着信封,垂在身侧。一言不发地走入喧闹人流,周围人或吵或乐与她毫无干系。
汽车鸣笛声与欢呼声并起的高中大门前,韩冰晶停下脚步。
她举起信封,掩住烈日。灼灼阳光透过信封,依稀可见内里信纸轮廓,可见叠在一起的凌乱乌墨字迹。
它不作告白信了,
只作诀别书。
她低头,轻轻用信封抵住额。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她是说。
再见,我素未谋面的爱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一个告别罢了。
也许轻微的好感与喜欢,没有结果也是无伤大雅的。
她本就不强求结果。
——但难过,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韩冰晶唇抿得发白,越是想压下翻涌心绪,它就越在胸腔肆虐。
身后远远的综合楼,玻璃窗泛着明艳的光色。
黄昏时分,是否有人为谁而奏?
而她的下一次悸动,
又在哪一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