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停了下来。
从车上先下来了一个女人,环顾四周,享受着清新的空气。她个子不高,身材纤细,看上去很年轻,但细看也不算年轻了。
她头发不长,齐肩,细细的双眉,丹凤眼。脸上有浅浅的法令纹,看上去很慈祥。跟她的相貌比起来,张洪琴就显得老许多。细细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红绳,是块玉。
女人下来就跑到车后边,打开后备箱。
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纸箱包裹,还有两个大行李箱。
她抱着一个纸箱道:
“你们俩快下来!”
她的声音轻柔,也有几分中年人的沙哑。
一个年轻人从车后面跳了下来,双手托着女人递给他的包裹。
“乐云你再拿个行李箱吧。”
“好。”
少年的声音有磁性且圆滑,有几分沙沙的感觉,很好听。
他左手抱着一个包裹,右手推着一个行李箱匆匆跑去摁电梯,“叮”的一声消息在缝隙中。
“老郭,你拿几个大的吧。”
她朝车那头喊道。
“好嘞。”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车头响起。
他赶忙来到车尾,一手拿起几个箱子,一手又扛起一个行李箱,正要上楼,女人阻止了他。
“你这样会闪到腰的!快,那两个箱子给我。”
“没事没事,你身体刚好就拎几个小的呗。”
女人恍惚中见少年从电梯里出来了,顿时眉头舒展了。
“乐云下来了,你让他拿几个。”
“爸我拿这个。”
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郭乐云已经将行李箱推进电梯里了。
男人紧随其后。
“小心点......”
女人拿起最后一个包裹,关上了后备箱,也匆匆去追自己的老公孩子了。
电梯门又一次开了关了。
一眨眼,502室的灯开了,整个房间照的亮堂堂的。
李家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有了新邻居。
*
张洪琴把垃圾放在了门口,看见李夏过来了,没作声。
李夏放好垃圾,擦了擦手,拿了件外套穿在身上。
今天有点冷,不知道爸爸他们有没有多穿一点。
她突然想到她哥只穿了一件衬衫和西装,不会感冒吧?
哼,活该。(其实她还挺担心他的。)
李夏刚要换鞋,张女士突然发话了,吓得她差点没站稳。
“哎你等一下,”
嗯?
“我前几天刚约了医生给蛋卷做检查,时间是今天九点五十,我换好鞋了不方便你去拿狗。”
还以为什么事呢
“哦好。”
她转身去拿狗。
蛋卷是一条黄毛泰迪犬,是李夏十岁时在宠物店一眼相中的。
当时为了要它,她还苦苦哀求妈妈好久好久,再次去宠物店的时候,李夏还怕它被买走了。
“它怎么了?”
她低头看着宠物箱里熟睡的狗。
“最近见它不怎么活动了总是赖在窝里,我不太放心。”
噢。
“走吧,我打的车到了。”
张女士冷冷地说完就夺门而去。
李夏愣了几秒才跟了上去。
她提着狗站在电梯前,看了看身旁的母亲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妈妈,不是我要跟您置气,不是故意要气您。
我是真的不太想当班委,真的我当个平民挺好的。
当学委我撑不起来,我真对不起这个学位。
来不及多想,电梯到了。
张女士头也没回地进去了,李夏跟着进去。
门关上了。
空气沉默地很安静。
李夏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板着一张脸的张女士,感到无比的压迫感。
电梯本就有些闷,李夏觉得现在更喘不过气了。
她开始看向显示屏,现在还是7楼。
快点吧闷死了。
——6楼。
再快点再快点。
......5......3......2.......1
“叮”到了。
张女士快步向前走,似乎没有要跟她一起走的意思。
李夏匆匆小跑着跟去,张女士已经上车了。
喂!还有个人呢!
李夏赶忙上去。
这又是一场很漫长的旅行,车里比电梯里好,开了窗。
李夏把头伸出窗外,感受着风带给的快意。
到医院了,张女士这次也没有等她,但李夏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这回步子迈的大,跟上了。
她们在前台问了问护士就上楼在那等。
医院里人不少,李夏第一次来宠物医院,这感觉真有点怪。大小不同的狗从你身旁经过,时不时对你狂吠,有时候真会吓到。还有体型较大的狗要从你和人流中间挤过的时候,你还得小心它碰到你,李夏不止一次在排队时身旁经过了一条狼犬,她感觉如果自己不给它让路它就把她给扑倒。
除了狗还有猫,那种会掉毛的猫。
李夏对猫不反感,但是看到掉了一地的毛真的会想打喷嚏。你不注意的话,屁股上会粘一堆毛,皮裤都会成毛裤。
最让李夏惊掉牙的是一些她从未想过会在医院里碰到的动物,比如猪。
李夏不懂为什么会有人会喜欢猪还养猪,可能各有所爱吧。虽然小猪很可爱但是一头猪不拴绳子的话医院可能会暂时封锁起来,然后挂个牌子上面写着“待维修”。
李夏张望四周,寻找张女士。
终于看到张洪琴坐在离茶水间最近的一个座位上,她立刻靠了过去。
李夏在椅子上才坐了一会,医生就让进去了。
*
昌源家园,502室。
看来家具都搬好了,这样一看屋子还挺大的。
他们家用一个词形容——朴素。墙是淡黄色的,有点像乡下的土墙。窗帘、床单、桌垫、以及椅子都是米色的,家里的色系一本就是灰白黄。跟李家比起来,就显得高级。李家的风格就像......农家乐?走的是一整个杂乱风,东西拥挤很像窝但却有浓郁的温馨感。
很显然,郭家很讲究。
比如每年到这个时候,这个三月桃花十里的时节,他们家就会坐在阳台上吮一口清茶,欣赏一下这蓝天白云,无忧无虑,生活甚好。
田慧珍披了件单薄的衬衣,拿来一包茶包,冲了一杯茶,吹了吹。
茶香四溢,还冒着气,结成水珠聚集在杯口周围。
吮一口,绿茶清香而甘甜的口感涌入口腔,流入喉管,一股热流从舌尖慢慢到了胃,胃里暖暖的给人一种舒适感。
她走向阳台,坐在摇椅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这时老郭从书房走了出来,招呼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儿子,陪自己下棋。
少年明白了父亲的意图,便放下了手里的《治愈青春》。
郭大晨打开棋盘,郭乐云坐了下来。
“你要哪个子啊?”
“我都可以。”
“那行,那我先下。”
话音刚落,一黑子落下。
“明天就去新校报道了,你得跟上人家的进度啊。”
——白子紧落在黑子旁边。
郭乐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郭大晨继续唠。
“这马上高三了每天都别睡觉了,你时间得排好......”
少年噤声。
郭大晨还在一连珠炮地发送连环夺命call:
“离高考不到一千天了,你可得加油啊......”
“听说三中他们物理是常年位居昌宁第一,你的弱项你得向人家学习学习噢,问问班里学习好的同学多讨论讨论......”
“哎你看我跟你妈这数理化都不好,不然还可以给你扩展扩展......”
“不是我说,你有没有听我跟你说话啊,怎么没声音啊?啊?”
说话间,棋盘上已经黑白相间了。
郭乐云落下一子,局了。
“输了嗬,输了。”
郭大晨自嘲地笑着,手里还一边收拾着棋子。
少年起身,感到舌根到喉咙一阵火辣,干痛,便走向餐桌找水喝。
一种满足感充满了肺腑,干裂的唇瓣受到了滋润,少年连吞了几大口,黑眸暗下。
郭大晨突然脸色大变,他感觉儿子在躲避他的话,于是放下手中的棋子,不耐烦道:
“输了就输了,那我刚刚说的你听进了没啊?”
他放下水杯道:“听见了。”
郭大晨一脸失望,又几分嫌弃地说道:
“听到了没用,你得听进脑子里啊!物理每次你都不及格,你把你看闲书的时间多一点放在物理上,你肯定能及格!不要觉得爸爸唠叨,都是为了你以后的路走得快走得好......”
似乎哪句戳中了少年的痛处,他一句话也没说,哐的一声像要与世隔绝般地走出了家。
郭大晨看着儿子这般无声的唱反调,唉声叹气。
田慧珍听到外面的动静,从阳台那走到客厅看着没收拾完的棋盘,不欢而散的屋内只有老父亲一人,心里也暗暗叹气。
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叛逆了?
是我们教的不对,还是......
屋内,气息变得凝重,夫妻坐在沙发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是滋味。
*
李夏一个人穿过两排公寓楼中间的小路。
毫无疑问,张女士自己先回去了,还把狗带走了。
李夏一路上都在反省自己。
是我的问题,我太犹豫太纠结了。
为什么我从小到大都要顾虑这么多?为什么别人想做的事就做了还能做得那么好,我呢?别人都在想如何做这件事怎么才能做好,我却在想做这件事的后果会有多差。
我为什么老是这样,不善于表达自己??都是总要听别人的建议别人的看法,别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的顾虑比别人加起来的还要多呢。参加比赛会害怕评委的看法,害怕自己如果拿奖被别人背地里说成虚荣怪还怎么相处啊......
李夏有一个好姐妹,叫陈依楠。
她就是小说里的白富美,无数男生公认的班花。
她的长相是李夏一直梦寐以求的模样,大大的桃花眼,薄薄的玻璃唇,苹果肌里都是胶原蛋白。
李夏总是想,这张脸要是长在自己脸上,她做梦都能笑出来。
陈依楠成绩不好不坏,算中等,但是人家有钱啊!
别人生活费父母多给一点都像少块肉似的,可看看人家陈依楠,人家父母可都是搞创业的,生活费想要多少有多少花都花不完。
跟李夏做成鲜明对比。她和李栋铭的生活费有就过年能到个一千,张女士坚持要搞勤俭革命,李沧海一开始想拒绝参加当会员,可是张女士是个都不放过马上把他从朋友家抓了回来。
经过了两年的变化,李夏一家成功地被好几个朋友认为是贫困家庭,还有一位甚至还捐出了五万现金做慈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夏最羡慕小南瓜(陈依楠昵称)的自信了。
那种走哪都是姐最优秀的风范李夏都学不来,想学但觉得很累。太阳和月亮本来就是好朋友,做自己吧(她经
经常这么劝自己,洗脑。)
总的来说,陈依楠身上哪点都是李夏羡慕的,还是那句话,你羡慕别人别人就羡慕你。
陈依楠老羡慕小虾米(李夏昵称)的成绩了,还整天夸人家的脸是清纯风,明眸厚唇最流行了。
成绩没话说,但颜值李夏一直心虚,每次看着镜中的女孩她都会很纳闷,明明就很丑啊哪里好看了?
李夏还有一个朋友,叫周涵,也是高中认识的。
他是一个阳光的男生,嘻嘻哈哈,但成绩也无懈可击。他也喜欢——毫无疑问——打篮球,还有一个爱好(李夏之所以把它称爱好不是真的爱好)就是和陈依楠吵架。
陈依楠这次吵架就是和他吵的,李夏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们基本都要隔三天吵一次,斗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三个人里,李夏永远是被动的。每次都像没人要的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伤痕累累。
每次吵架都是李夏在那劝架,emm就这么说吧,如果没有李夏,他俩估计会打起来,说不定还会受处分。
李夏突然想到,自己有一次差点被处分,是张女士极力劝教导主任的,想到这心里很难受。
妈妈只是想让自己当学委而已,也是为自己争取。
自己呢?不争气,还推三阻四......
我应该主动一次了......我应该去向妈......
啊!
一个肩膀重重地撞了李夏,李夏被肩膀顶了出去,眼前一黑坐在地上。
我他妈真服了,谁这么不长眼撞人啊???啊??
李夏眼里闪着泪花,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正想看看是哪个小王八犊子撞了她,这时一只手伸向她。
是一只比她大了多的手,李夏注意到那人常握笔的关节处肿了一个包,红红的像被虫子咬的但又像被烫的,显得很滑稽。
李夏没多想,就拉着那人的手重新站了起来。
他的手好热......
这是李夏对这只手的第一反应,再一摸一点也不光滑,是粗糙的,很干。
“谢谢啊。”
肯定是这混蛋撞得我,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拉我起来。
但出于礼貌李夏并没有表露出一丝怒火,反而浅浅微笑道,手还在那人的手里不停摸。
那人感到痒痒的,注意到了便抽了出来,李夏显得有点尴尬。
有病吧我干嘛摸他手啊?我刚才为什么不停地摸他,我在想什么啊......
“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也只有这个声音能把李夏震惊地从自己的世界拉回到现实,她抬头定睛一看,惊得嘴也合不拢了,嘴角的微笑也消失全无。
<阿星会以最快的速度不定时更新,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