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柒休觐被气得身体一下子又垮了,碧洲成给柒休觐找来的大夫,瞧了她的病症,也说没法子医治。柒休觐想起那几个月在西麟喝下的那些药水,心里也有数,只怕想彻底看好病,是难如登天了。
本来,她在西麟的时候,每一次差点醒不过来,最后却又醒来了之后,她都觉得,生死关头她都来回走了那么多趟了,也没什么好再怕的。只要跟欧阳谦说明白了,他也不再纠缠,她就鼓起勇气跟碧洲成说,我们能不能一起去浪迹天涯。关于关系如何定位,她想,相处久了,她会有答案的。
可是她的身体成了这样,再说出来,岂不是误人前途。
而且,此时也不是当时的情景,过去了那股冲动的劲头,再要说出来,真的很难。她本身就不是一个自信明媚的人,碧洲成在她心里是那么完美,她如何能不自卑。
一日,柒休觐得了空闲,让人陪着一起,去给死去的同袍兄弟们去上炷香,她给大帅他们上了香烧了纸,跪在地上看着那墓碑,也没言语。良久,又站起身,给弥沙也上了一炷香。
或许,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成为他们的邻居吧。
回去后,柒休觐让大夫把了脉,又换了药方给她试药,一个兄弟将小盅连带着饭食一起从伙房端来,柒休觐谢过他之后,那人却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柒休觐疑惑的看着他问道:“怎么了?叹什么气?”
他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柒休觐见状更是疑惑,她与此人并不相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那人转身欲走,柒休觐却叫住了他:“有话别吞吞吐吐的!说!”
“末将,末将是……不忍将军……唉!”
柒休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走上前去扒住了那兄弟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到底什么事?”
“将军心眼儿是好,可是……末将每每听兄弟们说起,将军对弥沙的死感到十分惋惜,末将心里,都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
“小沙弥怎么了?”柒休觐直觉他隐瞒的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心底也涌起了不安。
“末将也不知,此事说出,是对还是不对……”
柒休觐急了:“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要这么吞吞吐吐的?!快说啊!”
那兄弟抬眼,竟然眼眶都红了,柒休觐一怔,那兄弟张口说出了弥沙被人收买,把她卖到基地的事。
当时林聪发了性子,弥沙觉得恐惧至极,才将此事说与他听。当时他知道了这事,震惊的好像不认识弥沙这个人了一样,他倒是知道弥沙嫉妒柒休觐,只是仕途上如何都还在其次,女人的清白却是最重要的。他质问他七叔已经对他处处帮扶,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该做出此等灭绝人性的事。只是弥沙已经回不了头,他也不忍心将此事告诉柒休觐,善意的隐瞒,也算是积福吗?
只是后来他又有好几次听说,七叔对于弥沙的死有很多感喟,在她的印象里,或许小沙弥会有些急功近利,也有些功利,可人品应该不会有大的缺陷。他这个知情人每次听到这种话,都觉得很讽刺,很想让她知道真相,但又觉得让她知道了,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柒休觐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分离了,听着他说出的话,她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什么弥沙给她的感觉总是忽近忽远。好的时候,能为她送命,可疏远起来,却像是能置她于死地。
明明,她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为何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她没有义务要对他这么好的啊,可是她已经尽全力的给他铺路,教他做事了,为什么会这样?
把她推进火坑里的,是她曾经真心帮扶过的人。
“七叔……”那兄弟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道,“七叔,我们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和做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不要再这样傻的被蒙在鼓里,你别太伤心了。”
“弥沙啊……”柒休觐叹息着念道,后退一步,坐进了椅子里。
元臻和曾庄容知道了柒休觐还活着的消息,派人质问欧阳谦为何不带她回宫,被派去的信差看到欧阳谦喝得烂醉,已经神志不清,只能等他酒醒。到第二天欧阳谦醒了之后,那人便单膝跪地,向他禀明了自己前来的因由。
欧阳谦头晕脑胀的捂着脑壳,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义父和,筠姨,要见她么……”
信差回道:“是的,皇上和娘娘都以为将军死在了战场上,没想到将军还活着,便下令让王爷带着将军一道回去面圣。”
欧阳谦露出一点凄惨的笑意:“还,回去干什么呢……”
“呃……”信差意思传达到了,那带不带人回去,就是王爷自己的意思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跟皇上禀报,说我会带柒将军回去的。”
欧阳谦去跟柒休觐说了这个消息,面无表情的说皇上要她入宫述职,顺带说清楚西麟那边的情况。柒休觐不疑有他,整理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就跟着他去了。
半路上马车走着走着就停下了,柒休觐心里涌上了不好的感觉:他不会是要半路杀人灭口吧?
可欧阳谦只是停下来了片刻,却又启程了,柒休觐在里面坐着,心里就像是在打鼓:“要不,我自己骑马过去吧。”
欧阳谦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冷言冷语的道:“收起你的小人之心吧。”
“……”柒休觐没好气的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本来心情就不好。前天因为知晓了弥沙谋害自己的真相,还气得吐了一口血,大夫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可柒休觐越看他们不敢说话,越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很糟。难道,真的日子不多了吗……
一路上欧阳谦有好多次都显得欲言又止,柒休觐看着他一次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也觉得很烦,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彻底跟他撇清关系。
她还需要查永生基地的线索,不可能跟他没有接触的。
柒休觐不想再去想他们混乱的关系,开始闭上眼睛,去想那些美好的事。
前几天碧洲成陪她晒太阳,跟她说起了他年轻时候发生的事。他刚参军那几年,比现在虎多了,当时兄长们都去了,只剩下他和仲萧两个人,都是二十岁左右。朝中很多浑水摸鱼的老臣,都跟着宋叶敏一起给他们两位使绊子。誉王刚登基,朝政不稳,国库不济,没有办法进行大动作,只能他们两个人尽量周旋。
仲萧跟着几位兄长多历练了几年,为人更加圆滑,跟那些老臣周旋,虽然也显得吃力,偶尔也会钻坑,但比起碧洲成还是强多了。
宋叶敏一党担心他们势力太盛,在民间的威望又太高,平日里没少在元臻面前上他们的眼药。朝廷派他去给将士们下发军饷,宋叶敏也对着这些非死即残的士兵们冷嘲热讽,就等着看他们吃败仗。国库空虚,军费一再削减,阵亡抚恤金也根本不够分发的,他们二人的俸禄完全都贴补到了抚恤金上面了。底下人埋怨叫屈,他们却只能牺牲自己的利益,来尽量让每个阵亡的士兵家属,都能拿到一笔钱。可他们的俸禄到底还是有限的,只能有多少分发多少。
那几年,他们完全是倒贴钱为朝廷干活,自己累死累活的留不下一文钱不说,还要承受朝中老臣党的算计。
宋叶敏再三嘲讽,国难当头,不想着为战事出一份力,反而大张旗鼓的坐着奢华的轿子前来,讽刺他们不会带兵打仗,比不上先帝那会儿的元帅们。仲萧还能强撑着风度让他等着看,碧洲成却不管那许多,几步走到宋叶敏跟前,替他整了整衣领:“你们这些老王八,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连‘做人’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真是可怜啊!我们这些将士浴血在前,才有你们的太平日子,你们还在背地里给我们使绊子!你如果再用这种趾高气昂的态度跟我哥说话,我就让你坐轿子来,坐棺材回去。”碧洲成的手掌捏着他的肩,手劲儿极大,眼睛紧盯着他,“听懂了吗?”
这种时候,仲萧不想跟他们撕破脸,上前去拦着:“小洲。”
碧洲成没管仲萧的劝阻,拿了一道军令扔到了地上:“现在,立刻,把这个只知道说风凉话的老东西,给我轰出去!”
宋叶敏横眉怒目,他的祖先三辈都是辅佐历代皇帝的能臣,他继承了父辈的荣耀,一辈子从未被如此无礼的对待过,当即怒极:“你敢!”
碧洲成大手一推将他推得飞出了三米开外,重重的跌倒在地:“如果再有下次,你对着我为国捐躯、为国成了残疾的兄弟们冷嘲热讽,你试试你有几颗脑袋!”
“小洲!够了!”仲萧将碧洲成推到了身后,早有人看不惯宋叶敏一党对奔波在前线的兄弟们背后下黑手,两个人拖着宋叶敏的胳膊,就把他扔到了营外。
碧洲成无意看他再色厉内荏的放狠话,任凭他在营门口破口大骂,自己转身就去继续整肃军队了。
有人在一旁笑着说:“早就想把这些老乌龟痛打一顿了,元帅真是给我们兄弟们出了口恶气啊。”
碧洲成敲了他一个暴栗:“贫!快去整队!”
“诶!是!”
柒休觐幻想着自己也在当年的现场,如果自己在那看着,一定会觉得,元帅当时真是太威风了,真是让人心驰神往啊。
欧阳谦回头看她,见她闭着双目,嘴角噙着笑意,手中缓缓摩挲着一个水仙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