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岑…”
少年拼命地压抑住即将溢出喉间的呜咽声,他的小姑娘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可不能把她吵醒了
可再怎么努力压抑她也还是被惊醒了
看着空荡荡恍若囚笼般的宫殿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阿爹阿娘在向她招手…
这一幕她很熟悉
那是她日思夜念妄想回到的过去
是她为数不多残存在脑海里,属于阿爹阿娘的记忆
记忆里阿爹总是把她放到肩膀上陪她放风筝抓蝴蝶偶尔还会和阿娘陪她玩捉迷藏
她总是喜欢生气时揪着阿爹的胡须有时被逗急了还会抓头发
阿娘总会温柔的擦去她脸上的灰尘嗔怪一句然后带她去小厨房瞒着阿爹偷偷吃她最爱的阿娘牌玉酥卷
有多久没有看到爹娘了呢?
似乎是昨天发生的事又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有多久呢?
噢…
原来已经十六年了
从三岁以后她就没见过爹娘了
四岁那年的除夕,阖家团圆之日她的阿爹阿娘就已经为国捐躯了…
当时她还不懂死亡的含义只以为他们很快便会回来了
可是她没等来阿爹阿娘许诺的去南海看星星,来的是一道册封郡主的旨意和万两黄金以及无数道带着怜悯的目光
阿爹阿娘都是孤儿
后来她也变成了孤儿
东市南婆婆家的玉酥卷她儿时吃的时候只觉得和阿娘做的很像便养成了每日必吃的习惯
婆婆无儿无女对她很好每日都会为她预留一份玉酥卷一直到她十六岁南婆婆却被一个纨绔子弟让下人乱棍打死了她赶到时婆婆还死死的抱着一份留有余温的玉酥卷倒在血泊中
她吃了,可奇怪的是平常香甜酥软的玉酥卷此刻却苦涩至极,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哗啦啦的砸在那份被保护得很好甚至连血渍都没渗进去还温温热的糕点中
她在婆婆最向往去的江南中找了一块风清水秀的地把那里买了下来把婆婆葬在了她生前最期盼去的江南
她又失去了在这世上的一个念想
不只是她的糕点和母亲做的很像也因为她是真心待她视她为亲人的人
从那以后她再没吃过一口玉酥卷
太苦了
儿时她一直在等待着父母的归来
后来上了私塾也明白了死亡的含义
知道了她是一个早就没有了家的小孩
看着其他同窗下学奔向他们的爹娘她只能掩藏好眼里的艳羡继续在暖和的夕阳下回家与身后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至于为什么是似乎因为她已经被病痛摧残着忘记了好多好多应该对她很重要的记忆
时隔十六年她日思夜想日夜期盼着的再次相见此刻她却毫无波澜,不是不在意而是她已经没有精力去产生什么情绪之类的东西了
被病痛折磨了两年哪怕她从不表现出来可她那越来越苍白无力甚至如今已略微凹陷的面颊越来越无力的四肢无一不在提醒她——她快不行了——
现在的她连走两步都要喘上半天
再不是那个一把双刃剑便能杀得敌方士气全无的少将军了
当年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拼命效忠的国朝居然会在她身后背刺她,在她誓死守卫边疆杀得浑身是血的时候,她拼死的守护在那上位者眼里不过是个笑话,甚至因为怕她以女子之身掌权不惜在庆功宴众目睽睽之下连半刻也等不了的给她下毒
而后确认她身子日渐虚弱连走路都要大喘气的时候假惺惺的封她为镇北侯
一个将军,没有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没有死在维护安宁的道路上,而是死在了她拼死守护的国朝君王的忌惮中
何其可笑
罢了,罢了
这就是命吧
她也累了
不想再去怨了
回过神来时阿爹阿娘也走了
就像她小时候无数次梦到阿爹阿娘回来带她去看南海的星星了
可是后来梦境一次次被打破她好像彻底没有家了
被锁在这冷冰冰的犹如仙宫瑶殿一般华丽且冰冷的府邸中
一步也出不去
外头的鸟雀叽叽喳喳的煽动着翅膀准备南迁
真好
这是属于它们的鲜活与自由
冬天的第一场雪也要开始下了
玄渡…
还有几日冬日的第一枝寒梅便要开了
我要失约了
她想说…他要照顾好自己
她想说…他要好好活着
她还想把那句未曾说出口的心意吐出喉间
可是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眼泪霎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争先恐后的涌出
看着他青黑的眼下
看着他正值英年却疲惫至此的面容
看着他慌乱担忧的为她拭去眼泪的模样
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可喉间的哽咽却止不住的阻拦她说话
原本准备好的一大堆话语在口中流转最后转变成一句简简单单的玄渡哥哥
“玄…渡…哥…哥哥…”
可久病的她根本经不起这般大的情绪起伏说出口便呕出一口血来
鲜红刺目
“我在…我在…”
他带着哭腔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般他喉间满是哽咽沙哑
昔日他失去父母亲人如今竟是连她也要离他而去
他们说得对,他确实是天煞孤星,所有靠近他的人最后都会变的不幸
祖父祖母是父亲母亲是而今连她…也是
为何…
上天为何这般不公
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明明他们对这世间从一而终的抱有赤诚之心
明明…
他们很快就可以苦尽甘来了
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玄…渡…呃…哥…哥哥…”
女子苍白纤长的手猛然收紧死死的用着最后的力气拽着少年人的衣襟
指尖因为攥得太用力而让本就苍白的指尖泛起一抹怪异的白
“你说”
“你说…”
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隐约还透着股悲切的意为
“你…要…要…帮…我…继续…完…成…我…未达成…愿望…!”
“要…替…我…保护…国…民…!”许是情绪有些太过于激动少女刻着几道触目惊心疤痕的脖颈下暗埋着的青筋暴起,和那几道红褐色看着就不浅的伤疤在这白皙如玉的皮囊下显得有些违和
“你…答应…我!”
少年安抚的握了握女子还攥着他胸前衣襟的手带着哭腔怕她听不清一字一句口齿清晰道:“我会的。”
许是最后的夙愿终于得以了结少女的眸光逐渐涣散,那紧紧攥着少年衣襟的手也无力的松开滑落
眼眶里一直续着的眼泪也从眼角滑落润湿的枕巾
“阿——岑——!”
易书绝不再压制内心的悲痛放声痛哭了起来
他的小将军
没了
没了…
喉间的呜咽声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全身的血液逆流至颅顶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他终是支撑不住呕出一口污血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