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沉沉,秋风沁寒,街头巷尾空无一人,京城中的百姓都陷入了沉睡。
一轮圆月高悬,冷涔涔的泛光。李任然月下独行,穿着黑色行衣,在绿色琉璃瓦上用轻功奔走,身轻如燕。她耳边只听得瑟瑟风声,甚至听不见点地声。
昨日是中秋团圆之日,宫中的中秋夜宴热闹非常。以她对侯轩的了解,昨夜一出皇宫门,定会去映月楼继续玩个昏天黑地——酒得千斛,肉得百斤,花魁作陪,一掷千金。
侯府气派的红漆金钉实榻门紧紧闭锁,看门人打着哈欠,手支着脑袋抵抗瞌睡虫。
李任然一个漂亮的翻身,跳进墙内,偷偷潜入倒座房,一路从抄手游廊经过西厢房到耳房。耳房前是东西各种一棵的榆树。夜间巡逻的人提着灯笼远远的便看见从抄手游廊而来,她眼疾手快,一个侧身躲进树前的石山——巡逻的视觉盲区。
趁着夜色,她在石山的背后,抠紧了凹凸不平可爬的阶,手脚并用的攀爬上,借着石山高度,扑哧一步,大跨步的越过,跳到了正房前的老榆树上。
老榆树枝干粗壮,可也禁不住这样跳,合着风和叶,摇头摆脑的可劲儿发出了哗哗的声响。巡逻队的人闻声而来,她屏息凝神,保持着猫头鹰的姿势躲在叶子中间。
树上睡觉的老猫没认出她来,受了惊吓,
一人略年轻,抱怨道,”一只老猫而已。这王府晚上就没出过事,天天晚上白巡逻。“
另一老人提着油灯,紧忙说”少说几句吧“,一边指了指侯爷的书房,”出事可就是咱倒霉。“他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怎么没出过事儿啊“,拍拍嘴表晦气,
李任然挑眉,嘴角拉出一个笑,眼睛没笑,冷得像是一条毒蛇在吐信子。
等脚步声渐渐消失,她便顺势上了房檐,根据方位,她手翻下一片瓦,能看见床上的侯轩正躺在床上,大剌剌的人字形平瘫在床上,苏绣的被子就那么被压在身下,鼾声响亮。
门房的小夏子还在看守。
李任然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迷药,轻轻抖进瓦下的屋里,缓慢的坐回桃枝上。
天色黑的她拿个桃吃都费劲,她手上却没停下,从夜行衣里拿出定做好的人皮面具,手速极快的扫着,手指的每一个夹缝都有不同的化妆用具,像是转活字印刷的转盘,她灵巧的更换每一个刷子。堪堪画完,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把遮面的黑布拿下,一张平凡的脸露出来。
除了白净,无可称赞。她一双眼睛很大,但白多黑少,不笑时,单眼皮一压,人嘴角又自然下垂,更像是傲慢的、居高临下的嘲讽。何况她身形高挑纤瘦,比一般男人都高。她称不上丑,但略上脂粉,也只清汤寡水罢了。
李任然左右压了压脖子,动动筋骨,骨头咔滋作响。从瓦片下偷窥,她看到小夏子已睡熟了,三步并作两步,从树上轻巧跳下来。隐匿在夜色中,她径直用兜里的钥匙开了门,大步从容地背着手走进去,任旁人看,还以为是正经请进去的贵客。
没有死的人,正鼾声滔天。她一顺手把腰带的绳子给拽下来,坐到侯轩床边。李任然动作麻利的把侯轩手脚捆在梨花床的四角,仿佛细节都排练过数百次,势如破竹又驾轻就熟的对待着猪的四肢。她毫不犹豫的从兜里拿出一个破抹布,恶狠狠掰开侯轩的嘴,像是丢垃圾一样的把嘴堵上。床上的人被强制塞进嘴里的异物,使他霎时惊醒。
侯轩没有来的及反应,睁开眼睛便绝了发声的可能,开了窗就闭了门。
他床前的蜡烛早吹灭了,手脚都被捆得死死的,话也不能说,床即是砧板。他看着李任然,眼里混杂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惊恐和不可思议——一时间不知道哪个更多。他更像是即将献祭的牛,瘦长的身子控制不住的在觳觫。
眼前的女人,笑得瘆人。窗外秋风阴恻恻扫过庭前的落叶,枯黄的叶子被风卷来卷去,她手里的刀在惨白的月光下灵巧的转来转去,闪着凛凛银光。
李任然靠近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在他的耳旁轻轻柔柔的说“世界上最可怕的啊,就是我这种不怕死的,世界上最恶心的,就是你这种明明该死却活得好好的人。”边说,银白的刀尖还在侯轩的心口一点一点转动,一寸寸加深,鲜血顺着旋转的刀剑渗出来。
侯轩痛的眉头皱在一起,脸上求生的意志却顺着冷汗下流下坠。这个女人不声不响的,映月楼的透明人,今日竟是真咬人的狗。他歪着头,眼睛顺着李任然俯下的身子方向,黑暗之中,就近的视线却看到领口边银线刺绣的图腾——一条盘踞着的银色蟒蛇。
一刹那,侯轩神色大变,像是看到了什么鬼一样,破口大骂,燃烧的愤怒瞬间压过恐惧。眼前这个人,他不认识,临死了,才真正认识这个人。
“少说几句吧。”
李任然面不改色,高傲的俯视侯轩,嘴角也在讥讽这个瘫在床上还不知死活的人,侯轩嘴里仍在挣扎着想说些什么。
“朝闻道,夕可死矣。”
她拿刀的手狠狠朝心口扎入,侯轩一声呜咽,身子一颤,血没溅出多少,便像菜市场的死鱼——再也不蹦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