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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生

沧——澜

秋日申时,正黄昏。

高大的金身佛像耸立,窗纸透出金黄色的天光,折射在金像之上,镀一层圣光。

沈长熙一身黑金常服跪在蒲团上,正巧是金光交汇之地,细碎的圣光洒在身上,神性笼罩周身,一手呈拜佛状,一手念珠轮转,垂眸辨不出神色。

室内静的落针可闻,她听见佛堂外急促又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并未做什么反应,只是念珠转的更快了。

几息之后,只听“啪嗒”一声,手中佛珠尽断,二十七颗珠子骨碌碌滚落在四面八方,与此同时,金钟二十七响,古朴浑厚的丧钟声层层荡开,为凄冷的深秋蒙上一层悲色。

她睁眼,无悲无喜,只是看了一眼四散的山檀珠,而后抬眼与菩萨低垂的悲悯慈爱的眼睛对视,她手上沾了许多杀孽,伫立佛前,心中却无半分畏惧。

这几日她的腿疾愈发严重,双手撑着蒲团勉强起身,扶着贡桌才不至于一个踉跄。站在原地用内力调息了几何,方才缓步走到门口,面上一切如常,看不出半点虚弱。

推开门,秋日的光仍有些刺眼,她眯眼伸手挡了挡刺眼的秋日残阳。

青鸾早已候在门外,见她出来,跪伏在地,话在口中吞吐几息,开口道:“禀告陛下,事情办妥了,太后娘娘申时五刻于宁寿宫崩逝。”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朕知道了,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她的眼眸一直望着皇宫西侧,隔着无数亭台楼阁似乎仍能看见震颤的青铜钟,余光中,她看见青鸾为自己披上大氅,看见青鸾的身影一点一点远去,沈长熙伸手紧握着扶手,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反射出银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是了,她亲自下令了结了她的母亲,也了结了这四十二年剪不断理还乱的扭曲亲情。

沈微言的虚影缓缓出现。

她是想追忆追忆过往的,只是一时间,大脑好像空白,爱恨情仇都化为乌有。分明有阵阵秋风吹动起她额前的发丝,她却觉得空气是如此的沉闷,终于,一口血自喉间喷涌,她的身体失力滑了下去,被一双没有温度的手扶住,她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关切的眼眸,而后,两人的眼中均是一样的神采,先是震惊而后了然。

沈长熙自嘲一笑,遂目光温柔的望向沈微言“我终于也等到了自己的这一日。”

她的身体亏空太过严重,这一辈子自出生起便胎里带毒,前十七年处在自己父亲打造的阴私算计的囚笼中惶惶不得终日,中间十三年先丢了自己,后来为了夺位万般谋算,近来十二年,先是奔波在清门阀平属国的战争中度过了七年岁月,现如今大梁也才过了五年的安生日子,然国修整,君不可歇息,为了战后早日恢复,宵衣旰食,丝毫不得闲,连长命蛊都支撑不住她的空壳。

他们遥遥相望已有三个多月,终于能借着最后的日子好好相拥,落日西去,一人一鬼,沈长熙的影子被拖的长长的。

沈微言将她揽入怀中,又因为自己身上寒凉不敢用力,沈长熙回抱过去,紧埋在他怀中,天高地阔,宫阙重重,只留一声叹息和城楼上相拥的有心人。

夜半,她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如同每一个死去的沈氏宗亲一般,血液似乎无法停歇的自口中涌出,咳声响了半宿。

凄清的银光洒在窗前,这会子难得不难受,她顺了顺气,走到窗前,发丝披散在脑后,衣袍柔柔的下垂。一生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闪现。

她想,自己这一生着实罪孽,少时,她杀了许多想要杀她的人,也算计了不少或有罪或无辜的人,甚至在被君权压迫最重之时对君父起了杀心;中年,亲手用赤霄贯穿异母哥哥的胸膛,即位之后,又将同母兄长日日凌迟;临死前,带走自己的母亲和同自己有两个孩子的男人,在她死后不久,为了政权交接顺利,她的两个孩子也会由她的遗诏赐死。

但是她又想自己于国问心无愧,废除人祭,收复失地,削弱世家,减轻徭役,这个安定和乐的帝国由她亲手打造,一口口劳累过度吐出的鲜血,换来了蒸蒸日上的国家。

人此一生,果然奇妙。阎罗仙境亦或是凡间,沈长熙不期许也不畏惧来生,起码此一生,或有错漏或有遗憾,然无甚可悔。

午夜梦回之际,前尘也曾入梦来,那些因她年少无力救下来的家人熟人陌生人,尤其是小四,终成心中遗恨。

有言道敌人少一笔是故人,她有事也会梦见沈长陵、沈长楹兄妹,只是说来奇怪,梦见沈长楹的时候总是多于沈长陵的,即便她的生命过早的迎来终结,距今已有有二十八年,那年,她不过十三岁。

长楹,是个可敬的对手。

沈长熙对自己要求不高,她自觉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十多年,还能被称之为人,已经很满足了,当然,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不过,也从未追求做个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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