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理室出来,我试图掩盖微红的眼圈,我看心理医生已经有3年。
尽管我的心理医生说我的情绪比上次好多了,但年少时发生的那件事还常常徘徊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二零一二年,我初三,马上就要中考了。
事情发生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和一个女生喜欢的男生讲了几句话,放学我就被带到了小巷子里。
那张脸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晰,她的脸从二零一二年闯入我的生活持续到了现今。
她画着妆,很显然十六七岁的少女并不如成人那般娴熟,脸在晦暗的巷子里显得有些惨白,厚厚的嘴唇涂了口红,刚点起烟蹲在那里。
“老大,人带来了。”
女生吐出一口烟,站起身目光缓缓转向我,我瞬间捏紧了书包。
在我内心里有数不清的慌张,害怕以及不解。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她问我,再次吐出浓厚的烟,烟雾飘向我,令我闭上了眼睛。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女生点点头笑了,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生穿着校服清俊逼人。
“认识吗?”
“嗯。”
在我毫无头绪的时候,倏地一巴掌呼了过来,那一刹那冷冽的风掀起我的头发,脑袋被打得歪了过去,我脚下一个趔趄。
我定了定身形,白色的短袖校服蹭到了肮脏的石砖,我丢下书包腾地冲上去扯住女生的头发,狠狠地还了她一巴掌。
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但在她那一巴掌呼过来的时候,我就非常非常愤怒。
周围的人见状也马上冲上来扒开我,我被其中一个女生绊倒,那一下摔得我生疼。
随后迎接我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这一场持续了半个小时之多,为首的女生走前呸了我一口水,我在冰凉的石板上躺了很久很久,一阵阵穿堂风吹得我眼睛疼。
我狼狈的躺在石路上,她们谈笑风生的声音钻入我的耳朵,似乎刚才那一场搏斗,不存在一样。
这件事被我父母亲知道了,他们找上校方讨个说法,过了几天女生被处分并且停学一周。
记不得是哪一周五,反正离中考已经很近了,我又被女生堵了。
这一次我跑了,跑得飞快,周遭飞逝的景物如同缥缈,我差点撞上摩托车被司机骂了句傻。
后来次次周五我都跑,那时候我想着这要躲过这几周就不用再害怕了,马上就要中考了,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十六七岁的男女生想要施暴是不需要理由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成为大灾难的导火线。
还是周五,曾经我最期待的日子,因为可以回家。
这一次我没跑过去,她学聪明了带了更多的人来堵我,我被一群人抓了。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除了调皮被父母亲抓,不会有第三个人抓我,现在那个不可能就走在我前面。
她还是画着妆,与上次不一样的就是她在眼角多点了一颗痣,厚厚的嘴唇依然涂着口红,这次她带我到了一个小破房间。
一个比小巷还要阴暗,还要冷的地方。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个房间,这间房实在是太冷太冷了。
途中我试图逃跑,可每次都失败了。
她让我蹲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她咧开嘴角笑着用手拍了拍我的脸颊,说着:“你不是很能跑吗?跑啊!你跑啊!”
她扇了我两巴掌,加上次一共是三巴掌。
她的朋友递了一只口红给她,她在我脸颊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圆,把我的嘴唇涂得比她的还厚,我充满恨意的眼神跌进了她的眼睛,她把口红掐断往我嘴里塞,周围的人群谈笑不止。
她说她想到一个更好玩的,她开始扒我的校服,一个扒不动,就叫了好几个,我死死拉着校服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我哭了脸上油腻腻的,我想这大概是最丑的一个妆容了。
拉扯期间,我猛地发力用脑袋撞了一个人,然后我又被打巴掌了,她打了我五下,被我撞到的女生打了我七下。
忘记这场混乱持续了多久,脸上火辣辣的疼,校服衣领扣子被扯掉了一个,我的头发很乱。
我坐在路灯下的椅子上,脸上敷着冰块,是刚才我找对面开小卖铺的阿姨拿的,阿姨看我这样没拒绝我,顺道送了我一根冰淇淋。
我撕开包装袋,轻轻舔了一口,很冰很甜。我稍一用力咬了一口,嘴里的温热骤然下降,取而代之的是冰冷。
我过了很久才回家,脸上还肿着,这次我没让父母发现。
中考那一周,我的心情是雀跃的,我终于可以走了,终于可以了。
第一天考完两科,我回家路上绕了条小路,没遇见她们。
第二天很顺利,就在我以为可以一直这样的时候,她打碎了我的幻想。
这一次我问了她理由,她厚厚的嘴唇慢慢蠕动:“看你不顺眼呗。”
第三天,我错过了下午两科的考试,我求着她让我去考试,我跪着和她说:“拜托你让我去考试吧,我爸妈还等着我的好消息呢,你让我去吧,求求你了,等我考完,随便你怎么样好不好?算我求你了……”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哭得不成气候,她们好几个人踹我,笑我说是个好学生,我不断哭不断对她们说:“好不好……我不能错过……求你们了……”
我的头靠着冰凉的地板,眼泪如泉涌。
后来,因为两科成绩的空白,我被家里人打了一顿,我很想说出那天的事情,可我知道这并没有用处,只会让父母亲更担心我。
我的分数线勉强上了普高,虽然那个高中很差劲,但也是父亲跑了关系把我托进去的。
命运之神总是喜欢捉弄人,那所高中的附近还有一所职校,我又遇见她了。
她还是化着妆,这次比上次好得更多了,脸蛋不在惨白惨白的,厚厚的嘴唇涂上清丽的口红多了一丝风情,身边站着一个男性。
她发现了我。
每次周五放学她都在校门口等我,把我拖去那间破烂的小房间,打我两下说是心情会好,我骂她是施暴狂,她还真的用行动来成立这条理论。
因为我不爱说话,在高中几乎没什么朋友,班上的人也对我议论纷纷,说我整天很校外人士鬼混,班主任也曾问过我原因,我没说话。
有一次她没化妆站在校门口边上,那时候我才发现她的脸庞有一颗痣,厚厚的嘴唇也黯然失色,眼神很锋利。
她盯着我。
那次她打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分手了,心情不好。
我尝试和她拼命,有一回我带了一把小刀,在那个破败的小房间我企图杀了她。
最后理智占了上风,如果我真的杀了她,我会怎么样?被抓进警察局吗?我的家人会怎么样?会对我失望吗?他们已然不再年轻,他们需要我。
那天我的理智拯救了我自己,也拯救了她。
她断断续续的霸凌已经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如果你问我我最讨厌什么,我会说,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狭隘的空间,聚集的人群,最害怕锋利的眼神,最不喜欢厚嘴唇的女生。
那年夏天,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喜欢他因为奔跑而流下的晶莹的汗珠,我喜欢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我喜欢他讲话总是带着笑的模样,我喜欢他那一双温热的眸子。
我在我的课本上写了他的名字,不曾想过会被发现,还是一个我最厌恶的人。
又是因为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语,她说她现在的男朋友夸我长得还行,她觉得我是个狐狸精就打我。
这次她带了四五个人,扒开我的校服,搜我的书包她看见了他的名字,她含笑吊儿郎当地念了出来。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心惊,是什么滋味。
她们当中的一个女生,拿着矿泉水往我的隐私部位泼,指着我笑着对她们说:“你们看,她湿了。”
“哇!好骚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晃了晃手里的课本,问我:“喜欢的人啊?”她自顾自地点了下头说,“名字真好听,可惜了你不配。”
“还给我。”我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去抢,她没两三下就把课本那一页撕得稀烂,砸到我的脸上。
那天之后,她开始向我们学校的人疯狂打听那个人,后来打听到了,就开始追求他,我以为她不会成功可是他答应了,大概是他也扛不住一个人这么热烈的追求吧。
我记得他们在一起那天风很大,我站在天桥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来来往往的人群,大道上车辆的喇叭声长鸣笛声不停,掩去了我的歇斯底里,盖住了那份还没来得及萌发的喜欢。
那段时间,她没有找我的麻烦,但我过得并不好。
高二的那个暑假他们分手了,理由也很简单男生说要好好学习,她因为这个不快又开始找我麻烦。
我根本无法理解她的行为,简直就是神经病。
我在同学那里看到了一本书,名字叫《非暴力沟通》,我找她借来看完了,边看边哭。
同学很不理解的问我为什么,同学说这本书是教人语言沟通的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哭,我说我自哀自怨。
看完那本书,我一直有一个问题:言语上的暴力可以通过实际行动来改变,那行动上的暴力也可以吗?
没有人会回答我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回答不了。
时间飞逝,年纪也随着上涨,我已经成年了,她也是。
她的化妆技术越来越好了,她变得更加明艳动人,丰厚的嘴唇充满了性欲。
我永远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小房间里两三个人围着我,拿着手机拍我的裸照,她说我变好看了,她说我一定很浪。
她拿着矿泉水瓶试图往我底下塞,我疯狂地挣扎,我用头撞她,双脚不断踢,她恼了一巴掌打了过来。
我崩溃地冲她喊:“为什么!为什么!?四年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难道就…就因为当初我和一个男的讲话碍到你的眼睛了?还是因为你分手了心情不好?还是你单纯的看不惯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说啊!!!”
整个屋子都是我嘶哑的声音,她怔了怔,我的眼里瞬间充满了泪水,我哽咽的说:“你还我…还我两科的成绩、还我的喜欢…你还我一个…我…”
我已经很久没有哭成那样了,泪流满面,哭声响彻云霄,三四个人面面相觑愣愣地望着我。
过了很久她才说:“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她就是这样任性,长达四年的暴力,轻飘飘的一句“我们不会再见了”就抹去了所有别人看不见的阴影。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她。可是她的脸已经永远第定格在我脑海,她那张带着妆容的脸,她脸上的痣,她的厚嘴唇都在我的记忆里。
后来,我考出省,上了大学。
我时常会感到害怕,会莫名想哭,总是很难过,总是情绪容易崩溃,我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可能出了问题。
大学毕业我便开始看心理医生,我问过我的心理医生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我年少时得不出答案的那个问题,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行动上的暴力是基于语言上的欺压,既然语言暴力可以得到切实的缓解,那么行动上的也可以。”
我的眼眶逐渐湿润,微微笑说:“好。”
我夜晚总是睡不着,我一睡着,她的脸就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常常被吓出一身冷汗。我昨夜又梦到她那张惨白的脸。
二零二零年,我终于睡了一次安稳觉,如果不是在安眠药的作用下就更好了,我终于做了一个好梦,梦中没有那张惨白的脸以及丰厚的嘴唇。
梦中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爸爸妈妈很高兴,在高中我和我喜欢的少年在一起了,我们相约一起考一个好大学,我说我要考去江南水乡,少年温柔的回应我说好。
大学里我们相互扶持,工作之后我时常给家里打电话,没几年我们结婚了,爸爸妈妈很欣慰,再后来我怀孕了,我们生了一个小男孩,我当妈妈了,我的爸爸妈妈当外婆外公了。
桌角没来得急关掉的台灯映衬着一封信,床上的人捂着疼得痉挛的胃打滚,渐渐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