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言

“喂，爸你今天回家吗？”他点了根烟，脊背抵着冰冷的墙沿开口道。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了？”

季明泽心里一凉，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把太多的压力都归结到荀彧身上了。

“不知道。”

他仰头吐气，烟雾在眼前缭绕着。

“我跟人打架了。”

打架？跟谁打架？打得重不重？有没有受伤？季明泽心里顿时一阵五味杂陈，但刚到嘴边的话又被咽回了肚子里，最后挑挑拣拣几个字，变得不温不淡。“去医院了没。”

荀彧知道自己这副状态肯定不能去学校，更不能让林冶知道自己今天因为他去打架了。

“马上，帮我跟老林请个假。就说我去照顾我妈了。”

“也好，你照顾好自己，我在外出差回不来。”季明泽担心地说。

“嗯。”在跟对方寒暄了几句后，他忍着手腕骨裂的疼痛摁下了挂断键。

“嘶——这帮孙子下手真狠。”荀彧捂着伤口吃痛一声，随后从兜里拿出创口贴撕开外包装，贴在往外渗血的地方。

他舔了舔唇角的淤青，一瘸一拐地往郊北小区的方向走。

绕过弄堂，转过街角直走的尽头就是那栋房子。

他走进房间，刚打开微信，映入眼帘的就是99+的信息。

林冶:你今天去哪了？

接下来的一连串的担心，问候以及胡思乱想都是林冶发过来的。

荀彧:刚到家

林冶:为什么那么久不回我信息？

荀彧擦头发的手顿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破罐子破摔想着随便编造一个理由糊弄过去吧。

荀彧:网吧打游戏去了。

对方甩了一连串省略号过来，沉默着不作声。

过了一会，屏幕上又弹出了一条信息。

林冶:这就是你不理我的理由吗？

荀彧:……

他确实没有想好该怎么弥补这个谎言，但也不能放任对方去胡思乱想。

荀彧:我这几天都有事，我要去医院照顾我妈。

林冶:好，我等你。

林冶放下手机愣在原地，心脏咯噔地跳了一下。他总感觉荀彧有事瞒着自己。

愣神间，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伴随着门被用力一把推开。林煜怒目圆睁，气得整个人都在发颤“林冶！”

“哥。”

林冶站在原地看着门口怒火中烧的男人

“你还有脸叫我哥。林煜的嗓门逐渐大了起来，“你知道你自己干了什么吗？你知道你给我们家丢了多大的脸吗？”

“我……”林冶顿住了，愣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解释他是同性恋的事实吗？还是解释他想给家族绝后的想法。

林煜牙咬切齿，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哥，就给我分了。”

“我不分，我喜欢他。”

林冶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他觉得他哥可能还把他当小孩子看，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幼稚又叛逆。可这次，他是认真的。他打心底地里喜欢上了一个人。除了他，谁都不行。

林煜攥紧拳头，心中压抑的怒火终于释放了出来，他狠狠地打了林冶一巴掌“你爸被你气进医院了，如果你有点良心就去看看他，跟他认个错。”

“他怎么知道。”林冶的目光暗淡了下来。

“你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你自己上网看看。莞城一中的好学生，居然是个同性恋。”林煜指着手机上网友疯传的话题，让他死心。

他脑子轰地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同性恋这个标题在热搜上久久压不下去，仅仅只过了几天就被网友流传开来。评论区都是谩骂声，支持的人少之又少。

他颤抖地收回了手，感觉背后被人捅了一刀。

脸上的刺痛在此刻变得更加深更加浓烈。仿佛在无时无刻提醒着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当初没有喜欢上荀彧，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他开始陷入无限的自我否定中，割不断，舍不开。

“哥，对不起，对不起。”他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不自觉地打转。

这是他长大以来第一次哭。这样生性凉薄的人，即使在支离破碎的家庭里，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林冶觉得这次的错，归根结底都是他一个人所犯下的。就应该他一个人承担，为什么所有的骂名都毫无根据地转移到荀彧身上，自己却什么事都没有。

“你就应该知道，你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看网上那些人都觉得，是他勾引的你。”林煜叹了一口气，递了一张纸巾给他。

“是我，我早就喜欢上他了，很早。”林冶垂眸，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是你喜欢他的那又怎么样，别人会这么认为吗？你们还小，现在没分，以后说不定就分开了。”

“哥，这不一样。”林冶开口想要解释什么，但转念一想，他确实没有为他们的未来考虑过。这条路一旦踏上了，他们就要面对很多东西，再回头就只剩一片狼藉了。

“你想清楚了，这一巴掌最好能打醒你。”

门被“嘭”地一声被关上了，只留他一个人在原地静默着。

林冶垂下眼，喉咙哽咽地几乎发不出声来。突如其来的单项选择，让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局面。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在意过什么，也没有全面考虑过任何东西。

荀彧刚洗完澡，刚准备躺下，手机电话就被打响了。

“喂，阿冶，怎么了。”

电话那边的人顿住了，他说话时隐约带着颤音“哥，我们分手吧。”

荀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度认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阿冶在跟他开玩笑呢。

“别开玩笑了，阿冶，不好玩。”荀彧没忍住低声哽咽，“我知道你在跟我怄气，咱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没开玩笑，哥。对不起，这次是我食言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冰冷刺骨，像隆冬的朔雪一样扎进四肢百骸。林冶不喜欢开玩笑，也不会开玩笑。这次他听出来了，林冶是认真的，认真想要跟他分手。

他多希望林冶能像往常一样撩逗他说是骗人的，但是这次始终没有等来转折。

“好。”荀彧垂下眼，最终还是妥协了。

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在身体的剧烈颤抖下再次撕裂，不停地往外渗着血。他没有去理会，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眼神漫无目的地盯着某处空虚发呆。他隐约觉得这是一场梦，醒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还没等他回味过来，就被人一脚踹了下去。这场冗长乏味的梦就这样告了一个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