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别院叫杏花别院，可里面却没有开满杏花。倒是细雨绵绵不绝如缕，落在绽放绿意的枝头，又滑落在泛黄的墙角。光从外面看，从外面听，都过于冷清了……
文裕昌紧了紧手中不知觉里已皱成一团的衣袖，身边的侍女低眉顺目为她撩起车窗的纱，偶尔几滴雨被风吹进来，文裕昌始终一言不发，明明这四年里时常来的地方，如今换了心境却是升起一股子怯意。
心尖酸酸的，连带着鼻尖也泛红。
她下了马车，拒绝了一众侍女紧跟其后为她打伞，就这么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进了杏花别院。
没有人会拦她。
不光是因为她是郡主，还因为……凌不疑当年丢下裕昌奔赴沙场，又何尝不是丢下了霍君华呢。一个没有依靠，时常癫傻痴疯的女人，若没有文裕昌和崔侯事事上心，那四年光景谁也说不准。
如果不是凌不疑态度明确不喜，杏花别院里的丫鬟们是认准了这个少女君的。
路过的丫鬟们想要为文裕昌打伞，她摇头制止了，就这样在雨中漫步，细细打量着每一处角落，打量着这个儿时阿狸也曾常居的地方……
整座杏花别院只有一棵杏树，在院子正中央，那树长得极大极好，枝头垂下来，文裕昌裙摆落地打在积水中，名贵的绸缎就这么染上污泥，她伸手，掌心下树的纹理叫裕昌越发愣神儿。
“别院里我栽了一棵杏树，以后我们要一起去摘杏子……可好？”
“阿狰喜欢吃杏子，在孤城舅父舅母种了许多杏树，可甜可甜了，可惜不能给你带了……”
“我去孤城用不了多久，等回来了，我还日日来寻你——不，分明是你我之间有缘分，才总是遇见。”
“小郡主，你可千万记得，别被城中那些心思歪的给迷了眼，那些人都是不靠谱的，比不上我……所以，小郡主……等我回来，等我提亲。”
一时间，再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文裕昌仔细回想着，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来着？
她说，“那你还是别回来了——”
指甲扎进树的细缝，十指钻心的疼。
——
霍君华不喜下雨天，雨会让她想起孤城那夜，也是细细绵绵的雨，冲刷了一地的血……
神智不清时她抱作一团，时而尖叫时而痴笑；神智清醒时她就在祠堂里跪着，呆呆看着如山的灵牌。
文裕昌进入祠堂，她没看她。
她跪在身旁注视着牌位，她还是没瞧她。
两个女人就这样什么也没说，看着牌位，跪了好久好久……烛火摇曳，屋外雨照常下着，好像不会停似的，没有边际。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整个屋子里寂静的可怕，连风声都不愿意从这经过，也许是怕扰了亡魂清宁。
文裕昌静静看着上面那个属于霍无伤的牌位，心口疼的厉害，涩涩的，跟蚂蚁啃食一般。
她的阿狸，甚至死后连自己的牌位都不能拥有。
何其悲凉，又何其荒谬。
她冲着这山一般沉重的牌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做完这一切看向正望着自己神情恍惚的霍君华，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浮现，是仇恨啊……
文裕昌轻声极缓慢的，每一字又透着孤注一掷般的凄凉。
她说的极低极低，可在这寂静的连呼吸声都显得明显的屋里，霍君华听的清清楚楚。
她说——
“霍夫人，我一定会为阿狸报仇的，杀害阿狸的真凶……”
她目光含泪，迷糊了双目，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定叫他血债血偿！”
死一般的寂静后，是霍君华痴傻的笑声，一边拍手一边说着“阿兄阿兄。”
文裕昌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有尊敬，有怜惜，有不出意料……也有失落。
是她傻了，霍夫人一疯十几载，怎么会有装的可能呢……
她平复心情，面色却难掩的失落，低声苦笑一下，“若是阿狸还在……我是该叫您一声君姑的。”
她说完这话便起身离开了，只留下霍君华还在拍手叫好，“好噫！好噫！君姑！”
文裕昌不会知道她离开后又渐渐归于平静的屋子，不会知道霍君华当时复杂看着她背影的眼神，也不知道霍君华一声声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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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从她当年选择了阿狰开始，她就是促成阿狸死亡的罪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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