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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昌接连病了好几次,从前明艳张扬的人儿如今瞧着却是清丽娇弱了下来。
何昭君近日来既在着手为与楼家退婚做准备,又忙着与那肖世子周旋,听闻裕昌病了,也只是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倒是王家的小娘子王姈时不时前来探病,说来这王姈也是裕昌在这都城里相识且亲近的小女娘之一,再勉强加上一个楼家的楼缡。只可惜,算上裕昌,她们四人,最终竟是没有一个好结局。
裕昌修养了几日,也从那一世又一世的混杂记忆中缓了过来。
三世记忆里,第一世裕昌死于叛乱之中,年仅十六,后面的事情她一概不知。第二世……也就是上一世,何家灭门,王姈远嫁彭坤,而她,死于凌不疑被流放的那一年大雪中。
重来一次,似乎并无不同,只是上元节的那次落水从假落水成了真溺水,也从再度成为笑话变成了被三皇子所救。
想到这里,裕昌垂眸,无论是哪一世,凌不疑都不曾选择过她呢……所以,文裕昌,你真的还要继续下去吗?你被他伤的体无完肤,该收手了……放过自己一次吧?
她苦笑,散落在身后的青丝垂落在脸颊两侧,十几年的感情真的放的下吗?
“郡主!”王姈娇俏的脸上闪过愤怒,“我查过了,那日将您的小厮踹下河的人就是程少商,她还是后来被十一郎从田家酒楼救下的人!”
“……”裕昌沉默不语,她自是知道,原来凌不疑……不,霍无伤从这时就已经认定程少商了吗……
耳边王姈诉说着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凌不疑英雄救美的故事,曾经听着这些话只觉气愤与羞恼,可如今听来却是觉得嘲讽罢了。
忽略掉心底的难受,裕昌开口,“王姈……”
王姈停下来,面上还有着对那程少商的不喜,她大眼睛中有突然被叫的疑惑,轻声问道,“怎么了郡主?”
裕昌撑在床上的手缓缓握紧蚕丝被,直视着王姈,苍白面色上隐隐含笑,“以后,不要再提十一郎了……”
王姈一愣,下意识以为自己幻听了,“郡主,您说什么呢?阿姈没听明白。”
她毫不掩饰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呢?郡主怎么可能会说不要提十一郎呢?
裕昌美目流光转动,一点点偏头看向窗外,细雪零零散散飘着,阳光灿烂,她看的眼中的光更亮了。就这么痴痴看着,不知是在回想什么还是在逃避王姈灼灼的目光。
她只轻轻重复着,“不要再提他了……好不好。”
王姈傻傻看着这般从未见过的郡主,不由问到,“为什么啊?郡主,您是不喜欢十一郎了吗?”
不喜欢……?
文裕昌眨着眼睛,眼里酸酸的,怎么会不喜欢?那是她心悦了一世又一世的少年郎啊,她哪舍得啊!
“郡主,您是因为阿姈方才的话吗?其实,十一郎只是顺手一救呢!”
王姈肉眼可见的慌张,她语无伦次的解释着,为裕昌突然的话吓到。
裕昌看向她,摇了摇头,“阿姈,我只是累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追在他身后却毫无回应……我不想再这样了。”
她握住王姈的手,笑语吟吟,“阿姈,我是认真的,以后,不要再提他了。”
“郡主……”王姈没由来的替裕昌难过,为什么那么好的郡主却不能得偿所愿呢?
文裕昌低头时淡下面上笑意……
文裕昌哪会光想着凌不疑,上一世她为凌不疑闹得那些笑话,还有凌益孤城一案之事被凌不疑揭露后她与凌家的婚事害得汝阳王府越发落魄,她绝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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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带着面具的男子悄无声息的在世子府上穿梭,来来回回的守卫愣是没一人发现他。
他搜寻了半天,最后停在一处库房门口,黑影投射在门上,停顿许久,他默默打开门上的锁走了进去,满意的看着藏在箱子底下透着冰冷寒光的军械。
他从中取出一只箭,细细打量一番后,将一切还原,不急不慢的走出去,随便把门又锁上。在守卫查巡到这边时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都是那么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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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悄然而至,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中有两个人格外显眼。
穆金叹息,“苏伊舍,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中原人体型娇弱,你这么大一大块头跟在我身边,我真的很显眼的。”
苏伊舍“……”
“我还好一点,但你比那凌不疑的黑甲卫还壮实。”穆金穿着中原的曲裾走路都不太习惯,可这并不妨碍他每天慫一慫苏伊舍,“昨天因为你,咱两险些被那巡街的黑甲卫盯上。反正特勤现在不需要咱们做什么,你就好好在客栈休息——!!!”
“真打啊你!?”穆金匆匆躲过苏伊舍踢来的一脚,贼欠的“赫赫”一声。
苏伊舍瞪他,“你能不能正经点?”
“唉,这不是无聊吗?”
苏伊舍白他一眼,看着街边的店铺还有吆喝的小贩,感叹道“这洛阳可真热闹啊!”
穆金沉默,他是知道特勤的身世的,如果当年没有孤城的事情发生,想来特勤应该是这洛阳的贵公子或是家世显赫的少年将军。
他语气生硬,“中原再好也容不下我们……”
更不可能容纳自幼长在草原的鹰师特勤阿诗勒隼……
不想再聊不开心的苏伊舍爽朗一笑,“快走吧,回客栈。特勤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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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
越妃看着安静坐在面前的文裕昌语气淡淡,“真准备放下了?”
裕昌苦笑,“不放下又能怎么样,那日若不是得三殿下所救,裕昌怕是……”
“你要是真想清楚了最好,凌子晟虽好,却不是良配。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他眼里藏着什么?”
文裕昌低眸轻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每一世都看出他的恨,每一次都傻傻的撞上去。
“也是陛下,”越妃面色不悦,“一个个看着你朝火坑里跳。真就心偏的没边了。”
裕昌没回复,这话也就越妃敢说出口了。
她静静给越妃沏茶,在她说累时递上。
她儿时养在越妃膝下,加之父母早亡,越妃娘娘便算是半个母亲。可惜,从前一直扑在凌不疑身上,未曾尽孝。
越妃抿了口茶,看向文裕昌,难得柔软了面色,“前些日子病情怎么样了?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裕昌笑了笑,一脸乖巧,“太医令看了,只要好好养着,没什么大碍。”
越妃舒心一笑,“老三难得做了件好事。”
“再过些时日是你生辰,这次就好好大办一场。我让子端去给你撑腰去!既然已经决定放下凌不疑,那就从这次生辰宴开始,慢慢挑选着未来夫婿,莫再耽搁了。我瞧你一时半会儿也没那心思,就先慢慢挑着,仔细着,不求家世显赫,但要相貌端正、人品具佳。”
刚下了早朝的三皇子收到文裕昌来了永乐宫的消息便匆匆赶来,刚来便听到这番话。顿时目光一沉,扬声道
“就她的眼光可别又是一个看错!母妃若是信得过儿臣,便由儿臣来相看着。”
越妃新奇的看了眼文子端,这混账东西向来冷心冷肺,如今竟也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稀奇。
“看来你对裕昌也并非毫无情谊。”
“母妃说笑了,儿臣毕竟还是人,裕昌郡主自幼为我看管,儿臣字是要上一份心的。”
文子端将披风随手丢给一旁的侍从,一挥衣袖,屈膝在文裕昌身边坐下。神色淡淡看着睁大眼睛有些不自在的盯着自己的文裕昌,眉目严肃,“郡主有何想法?”
气场这东西含糊不清,来自多年帝王的威压袭来,裕昌面色一僵,摇了摇头。心里却盘算着自己应该和三皇子没多大交情……吧?几世记忆稍稍有点混乱,再加上这么一个煞神在身边坐着,她也不敢多想。
缓了缓,恢复如常。端坐在软榻上,看向一旁的文子端,“上元节那日,裕昌还未亲自向殿下道谢。”
文裕昌也就是客套一下,上元节那次还有前些日子三皇子送来的太医令,汝阳王府可回了不少珍贵的礼。再说三皇子一贯对谁都不怎么理睬,想来也不会……
她正想着,哪知文子端不按套路出牌。真的是毫不客气的说道,“那裕昌郡主打算如何答谢本宫。”
文裕昌真的有点傻了,自上元节落水恢复前世记忆,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的变数,她真的跟他不熟吧还是哪里得罪他了?这三皇子怎么……顿时无助的看向越妃,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盯着。
越妃看的津津有味,这倒是老三第一次这么去逗一个小女娘,这一下可不就有人情味了吗?再看到裕昌投来的求救视线,微微一顿,“本宫有些乏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年轻人聊。不着急,不着急。”
!!!?
她直直看着越妃离开的身影,美目中都是不可置信。
“怎么?郡主还没回答本宫,你要怎么答谢本宫?”
一边是越妃猛然转身看好戏的目光,一边是身边咄咄逼人的三皇子。 这一刻,文裕昌哪还想得起来什么凌不疑,什么几世乱七八糟的记忆,满颗心里只有欲哭无泪,恨不得今日没来这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