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啊，爸爸错了，爸爸对不起你……”
病房里的老人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便闭上了眼。
家人围着病床哭声一片。
几日后，老人被家人带去火化，葬在了墓园。
老人墓的斜前方，是女儿的墓。
……
三年前。
“爸，我回来了。”
“陈漫，我想请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张照片。”
父亲手机里的是她和李尚在楼下拥吻的照片。
“爸，你偷拍……”
“什么偷拍？旁边这个人是谁？”
陈漫不语。
“说话！”
父亲的厉声呵斥吓到了陈漫，她从未见过父亲生如此大的气。
陈漫心想，反正也被发现了，索性就承认了：“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你一个女生谈什么女朋友？你是女生，怎么能跟女生在一起？那是败坏家风！”
“我喜欢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我喜欢的是这个人，不是她的性别！”
啪……
“爸？”
陈漫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看着这个从小就不怎么亲近的父亲如今更是对她大打出手。
父亲一把抢过陈漫的手机，狠狠的摔在地上，直到再也开不开机。
“陈漫，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对我失望？”陈漫哭着笑出了声，“是，你失望了，我对你何尝又有过希望？”
“陈漫，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爸！”
“你是我爸又能怎样，你们把我生下来，我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然后才是你的女儿，学校里的学生。你天天在外面喝酒赌钱，然后回到家里不管不问，唯一有用的地方就是会逼我学学习，给我增加压力，让我被压的喘不过气，让我每天累的像条狗一样回来还要给你做饭，做了饭你也是看心情吃，但我要是不做你就埋怨我……”
“我让你好好学习我难道错了吗？”
“好好学习？别人的节假日是出去旅游放松，而我的节假日永远只有上不完的补习班和写不完的卷子练习册，别人的生日是开开心心的，我的生日你送我一大摞习题册，从小到大我没有过一丝怨言，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凭什么左右我的感情？”
“就凭我是你爸！”
陈漫哼笑一声，原本就有些冷漠的眉眼现在更是冰到了极点：“我终于想明白了，想明白当年我妈为什么宁愿不要我，宁愿和所有人撕破脸也挤破了头要跟你离婚。那好，那我就告诉你，哪怕今天是阎王爷来了，你也没资格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就永远这么自私下去吧。”
“你……”
“爸，你说我败坏家风，想让我分手，那我只能告诉你，门都没有，李尚可不是您这样自私的人……”
说罢，陈漫捡起稀碎的手机，冲出家门跑了出去。
陈漫哭着跑了出去，跑着跑着跑累了，她就开始走，路过一个没有关门的手机店，她拿着手机走了进去。
“老板，您看看我这个手机，还能修吗？”
“小姑娘啊，你这手机摔的也太狠了吧，我尽量给你修修，不过这修着会挺贵的，你不如换个新的。”
“不能换，这是我长这么大我爸送我的唯一一个礼物……”
“我明白了，那我尽量给你修好。”
“谢谢老板，您的手机可不可以借给我打个电话？”
“给。”
陈漫接过手机，拨出去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电话那头接了，“喂，李尚。”
“漫漫？这么晚了有事吗，你怎么不用你的手机给我打？”
陈漫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李尚，你能不能来接我……”
“怎么哭了啊，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接你。”
“天桥电话亭这的手机店。”
“好，等我，我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陈漫蹲在店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晚些时候，下起了小雨，陈漫依旧蹲在店门口，其实半边衣服都已经被雨飘湿了，但她依旧没有挪的意思。
雨越下越大，老板终于看不下去起身关了店门。
“小姑娘，你这样淋着可不行啊，会感冒的。”
刚说完，就有人推了店门进来。
陈漫抬头一看来人，是李尚。
“李尚……”陈漫哭着扑进李尚怀里。
“我在，漫漫，我在。”李尚轻抚过陈漫的背，这才让陈漫安心一些，“好了好了，不哭了，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家再说。”
“李尚，我的手机坏了，放在这儿修了，明天再来拿吧。”
“手机坏了？那你不就没手机用了，明天我带你去买个新的。”
“没事，这毕竟是我爸送我的……”
“行，回家再说，回家再说，这都淋湿了也不知道躲一躲。”
陈漫抹干净了眼泪，转头就微笑着看向老板：“老板，我们先走了，明天再过来，就不打扰您了……”
走了两步，陈漫回过头，看着老板说：“老板，如果有人问你有没有见过我，你就说没见过，不知道，我可不想再吵架了，吵一次就够累的了。”
说完，李尚撑着伞搂着陈漫的身影隐没在大雨里……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吵架了？”
“因为咱俩的事被我爸发现了，他想让我分手，那我肯定是说不可能啊。”
“老一辈的人思想都保守，很正常，你觉得叔叔不理解你，叔叔也觉得你不理解他，很矛盾吧。”
“嗯，很矛盾。”
“当年我也是这样……”
“也？”
“有些事情说出来不过徒增烦恼罢了，不提了。”李尚看着陈漫的脸，突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捏了一下。
“李尚！”陈漫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捏脸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在！”李尚笑着看向陈漫，“我老婆的脸真软。”
“谁是你老婆！”陈漫有些脸红。
“你啊。”
……
八九点钟时昏黄的路灯打在两人身上，不大不小的雨滴打在雨伞上，如此便浸染了世间一切纯粹的美好。
一路都有李尚的逗笑，陈漫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进了家门之后，李尚催促陈漫去洗澡，自己则跑去给陈漫熬了姜汤，想着等陈漫洗完澡出来，刚好就能喝上。
虽然才入秋没多久，但也处在换季期间，天气也肉眼可见的凉了许多，这会儿感冒可不是个好事情。
陈漫洗完了澡出来，换上了李尚给她拿的睡衣。
李尚看到之后赞不绝口：“嗯，不错，看来我买的刚刚好。”
“什么？”陈漫一脸疑惑的看着李尚。
“没什么，穿着合身就行，快过来喝姜汤，不能着凉了。”
“不喜欢喝姜汤……”
“怎么，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还要我喂你喝？”李尚饶有兴趣的看着陈漫。
“不不不，不需要。”陈漫接过碗一鼓作气闷完了姜汤。
李尚站起来接过碗。
“好辣啊！”陈漫有些吃不了辣。
“吃颗糖。”李尚把剥好的糖递到陈漫嘴边，陈漫刚要接过糖，就被李尚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咬在嘴上，手搂过陈漫的腰，探头吻了过去。
温柔缠绵的吻让陈漫逐渐放松了下来，口中的辣味也在李尚喂到嘴里的糖和唇舌交缠之间淡了下去，随即蔓延开来的是甜味……
一吻过后，陈漫还有些许恍惚，有些没回过神……
李尚看着她，笑了笑：“怎么，还意犹未尽呢？”
“瞎说什么呢！”陈漫别过脸去。
“还说没有，那你红什么脸？”
“去睡觉了！”
李尚立马跟在陈漫后面，绅士的替陈漫开了卧室门。
“我睡卧室，那你睡哪儿？”
“就这一间卧室了，委屈一下我们漫漫了。”
陈漫看了两眼旁边大开着门的客卧，再回过头看看这个撒谎不打草稿的人，无奈摇了摇头，进屋睡觉去了。
“不委屈，我的姑奶奶，下次撒谎前麻烦你把客卧的门关上。”
李尚也上了床，手带过陈漫的后脑勺，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晚安吻，便随手关了床头灯：“行，老婆晚安。”
……
半年前。
“爸，我以为两年多过去了，不求您能接受，哪怕是能尊重我们都好……”
“尊重？你干的事情有什么值得我尊重的地方吗？还有，长幼有序，摆清楚你的辈分，我才是你长辈，我凭什么要尊重你？”
“既然如此，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想走？还以为我会像一年前一样那么傻吗？”
陈漫被堵在门口，进出不得，最后僵持不下，只得回到自己屋里暂避。
如此，一日三餐不进，连口水也不喝……
陈漫想过很多逃离的办法，也实施过很多次，但结果无一例外的失败，被父亲发现，然后拖回来，打一顿……
直到有一天晚上，陈漫趁着父亲出门买东西的间隙，匆忙的用家里的老式座机给李尚打了电话，让她来接自己，然后去厨房拿菜刀狠狠的砍断了门把手，逃了出去。
可惜时间太短，她和父亲擦肩而过……
陈漫自知躲不过，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到了马路上。
她在人行道上拼命的跑，拼命的逃……
砰……
一辆酒驾的汽车横冲直撞，撞向了手足无措的陈漫。
落地的那几秒，陈漫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李尚。
李尚焦急的跑过来，酒驾的司机趁着慌乱弃了车，跑的无影无踪，她没有心思去追，只看见了满头是血的陈漫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
“陈漫……”李尚小心翼翼的扶起陈漫，然后慌忙的拿出手机打120和110。
她现在分不出余力去关心酒驾的司机，只等着警察来处理。
“陈漫，你挺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你一定要挺住！”李尚握着陈漫的手，将昏昏欲睡的人抱在怀里。
“李尚……”
“我在，漫漫，我在！”
“你在就太好了……”陈漫的手一点一点的抚上李尚的脸，她替她擦去眼泪，然后笑着对李尚说，“我爱你，这辈子不行，就下辈子，但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一直都在，漫漫，你别睡，你别留我一个人。”李尚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人群被拨开，中间站在一个一脸不可置信的男人。
“漫漫？”他试探着叫了一声陈漫。
陈漫费力的看向他，说：“爸……手机修好了……我不恨你了……”
陈漫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希望你是个好父亲……”
我希望我的死能警醒你一辈子。
我希望这些发生的事情足以让你懊悔。
我希望你做个好父亲，仅此而已。
若下辈子，你改变了自己，不再如此固执，那我还愿意做你的女儿。
……
救护车赶到时，陈漫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
医生拿手电筒照了照陈漫的瞳孔，瞳孔已经逐渐散开，变浑浊。
“医生，她……”
医生摇了摇头：“人已经不在了，家属请节哀。”
……
这几日忙前忙后，解决了陈漫的后事，李尚用她攒的积蓄为陈漫在墓园挑了处好地方。
那个方向朝阳，每天都能看见日出日落，黄昏如当年大雨里八九点钟的路灯。
李尚每日都会在墓园待上十几个小时，就坐在墓碑前，和她说着这些日子里的琐碎小事。
李尚说：“漫漫，依你所言，在听到他的忏悔前，我是不会告诉他你住在哪里。”
李尚说：“漫漫，我给你挑的这个家你满意吗，你不是最爱看日出日落吗，这个位置正好对着太阳，以后你每天都可以看见日出日落了。”
李尚说：“漫漫，你等等我，我知道你一个人很孤单，但你要我好好活着，我得听你的话，我好好活着，等我寿终正寝的那天，就下去陪你了，到时候你可别嫌我老了，不好看了。”
陈漫，我是不是再也听不见你叫我的名字了，我是不是再也没机会跟你说“我在”了呢……
我明明说了会一直都在，到底是我没兑现承诺，还是你不给我这个机会呢……
眼泪逐渐模糊了眼眶，墓碑上那个爱笑的女孩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二岁，李尚还是没法接受现实，明明前几天才给陈漫过了生日……
……
陈江四处打听都不知道陈漫葬在了何处，如今更是日日喝的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这天好不容易清醒了一阵，他便跑到陈漫的卧室里，卧室的书桌上有一本笔记本，其实陈江见过很多次了，只是从来没打开过。
陈江犹豫了半天还是打开了笔记本，这才发现是陈漫的日记。
日记写的断断续续，很少能连着写满一个星期。
有关于李尚的，有关于陈漫自己的，还有很多，是关于陈江这个父亲的。
……
2018年8月13日，今年高考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学校，爸爸居然破天荒送了我一部手机。
2018年6月5日，爸爸今天回来没喝酒，居然吃了饭，要知道爸爸很少回来吃饭的。
2017年1月28日，今天是春节，爸爸虽然没跟我说很多话，但是带我出门串亲戚，收了好多压岁钱。
2016年12月25日……
2016年8月7日……
2015年4月9日……
还有很多……
陈江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日记没有多连贯，但是倒着往回翻，可以看得出来，陈漫还是很在乎这个父亲。
哪怕陈江从小到大都没有对陈漫表现出多少父爱。
陈江有些后悔，可惜陈漫没有机会听到了。
自那之后，陈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
没过几日，墓园陈漫的墓碑上多了一行小字的诗。
诗出自柳永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日渐消瘦也不觉得懊悔，为了你我情愿一身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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