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二天,宁嗣音按照陆晏礼说的去了奶茶店二楼,却没等到陆晏礼。
宁嗣音等了又等也未见踪影,手机传来一声震动,是陆晏礼的短信——“靠窗第二排桌子上的纸巾盒底下。”
宁嗣音观察了附近没人后拿开了纸巾盒,是一张纸包裹着的银行卡,——“把钱汇入这张卡,密码是你生日”。
宁嗣音把卡藏进口袋,去了银行。
钱顺利地转入了银行卡,宁嗣音走出银行给陆晏礼打了电话,但对方没接。
宁嗣音只好给陆晏礼发了短信,——“钱已经汇过去了”。
但久久没有收到回复。
晚上,宁嗣音最终还是没忍住把事情告诉了宋苋,宋苋恨铁不成钢地痛批了宁嗣音一顿,二人争吵的声音甚至引来了隔壁房间的卿兮。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陆晏礼是骗子!你听不懂吗宁嗣音!”
“宋苋,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你不要妄下推断。”
“你现在给他打电话,能打通我叫你爸爸!”
宁嗣音气冲冲地挂了电话,看到门口站着的卿兮,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打扰你了吗?我小点声。”
卿兮点了点头,关上门走了。
宁嗣音给陆晏礼打了一通又一通电话,却并没有打通。
第六次无人接听后,他收到了陆晏礼的短信——“对不起,小宁,你以后别找我了。”
宁嗣音焦急地给他回短信——“接电话!”
没有回复。
宁嗣音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是空号。
五分钟后,宋苋的电话打了过来,宁嗣音呆愣愣地按了接听。
“你把陆晏礼的身份证发给我。”宋苋道。
“我没有他的身份证。”
“照片呢?照片总有吧?”
“没有……”
“现在,立刻,马上,去报警,听见没?!趁现在他应该还没来得及换ip,电话号还能查到。”
“来不及了……”
“你是猪吗宁嗣音?!”
宋苋恨铁不成钢的话语在耳边不断响起,宁嗣音挂了电话,沉默地蜷缩在地上。
眼泪不争气地落下,宁嗣音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他好像又被骗了。
他的固执,他的信任,他一味付出的爱,其实对方根本就不需要,就只有他把这些当宝贝似的从心里挖出来,双手捧着交给对方,试图换取另一颗真心。
宋苋说得没错,他就是笨,就是蠢,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欺骗,还屡教不改,当有人清醒地指出他的问题时,他又把那个人当做敌人,他情绪化,矫情,懦弱……
“怎么了?”宁嗣音听到身边传来卿兮独有的声线,泪眼婆娑中抬头看他。
“你怎么进来不敲门?”宁嗣音狼狈的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卿兮皱眉,缄默地抱住宁嗣音,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肩上,他看不见的位置。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宁嗣音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儿涌了出来,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涌出,打湿了卿兮的衬衫。
(七)
天亮的时候,宁嗣音被窗外的朝阳晃了晃眼,刺眼的阳光恰巧停留在他眼睛周围,形成一条金色的平行四边形。
宁嗣音拿起一块枕头遮挡,这才想起来昨晚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好像还是卿兮把他抱上床的,窗帘也没拉上。
宁嗣音揉了揉眼睛,在心里简单的做了深呼吸后起了床,给老板发了消息请假。
“上班?”宁嗣音换好衣服打算出门的时候,正好在玄关处遇上刚回来的卿兮。
“今天不上,我出去……买点吃的。”
“我买了早饭,吃吗?”
“回来吃,我……我想买点儿酒,可以在你这儿喝吗?”
卿兮把早餐放在了桌上,打开了边上的冰箱,“这儿有,我陪你喝。”
经过昨晚,宁嗣音心里对卿兮的防备卸下不少,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愿意抱着他让他哭的人。
卿兮的沉默让他的情绪得以彻底发泄,而他的陪伴又在支撑着他。
“好啊。”宁嗣音重新穿回拖鞋,从冰箱里拿出几瓶酒。
“去我房间吧,我空调没关。”卿兮道。
宁嗣音微愣,入住这么久,他还从来没进过卿兮的房间。
“好。”
当宁嗣音推开卿兮房门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卿兮的房间很大,很宽敞,除了一张床外摆了不少画架,墙上也挂了很多画。
床上的整洁和另一边杂乱的画笔颜料纸堆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的生活作风。
宁嗣音一进去草草扫过一眼墙上的画,一副黑黄色的油画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提着灯蒙着白布的“人”在黑夜里前行,背后与身侧的似乎是同类,又似乎不是。
“这是Viktor Kryzhanivsky的油画In Search of Destiny,中文名叫《寻找命运》。”卿兮见他目光停留在此,解释道。
“他看起来很孤独。”宁嗣音失神地看着画。
“他试图点亮黑暗,想做力挽狂澜的英雄,想与众不同,总是孤独的。”卿兮把酒放在了书桌上。
“可他身后有同伴,和他一样提着灯前行。”
“他们都是星星,在黑夜坚持发亮,孤独地寻找自己的梦想。”
宁嗣音回身看他,看着这位比自己年轻却深沉的少年,长发随意散开,像个孤独颓废的老艺术家。
卿兮把酒递给了宁嗣音,自己也拆了瓶,坐在了椅子上沉默地陪着他一起喝。
宁嗣音难得的沉默了,一瓶接着一瓶,卿兮也没劝阻。
“这幅画呢?他们是情侣吗?”宁嗣音突然指了指角落里那副画,画上是一男一女在拥吻。
“是Mihaly von Zichy为莱蒙托夫的《恶魔》所作的画。恶魔来到人间作恶,却爱上了美丽的少女塔玛拉,但他的爱只能带来死亡。”
宁嗣音喝了不少酒,脸色绯红,脑袋已经有些迷糊,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朦朦胧胧——
“是吗?那结局是什么?”
“恶魔的吻是有毒的,塔玛拉死在他们热烈的拥吻下。”
“这样啊……”宁嗣音也许根本就没听懂,只是嘴里喃喃地回复,又一个劲儿的惯着酒。
“我把你选做了我的圣物,在你的脚前我卸下了权力。我等待你的爱,像等待恩赐,为了一瞬,把永恒给与你……”
卿兮放下酒,凝神注视着宁嗣音,似是洞察他的一切。
良久,宁嗣音醉倒在地上。
卿兮起身,看着不知何时又泪流满面的宁嗣音,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他的脸,念下长诗的第二章——
“把人间的一切都献给你,请你爱我吧……”
(八)
宁嗣音醒来的时候是晚上,意识模糊间触摸到了身侧炽热的另一个人。
宁嗣音迅速惊醒,逃似的从床上跳下来,发现是卿兮后才定下了神。
“怎么了?”卿兮睁开眼。
“没什么……我喝醉了?睡着了?”
“嗯,我怕你睡地上感冒。”
“谢谢……”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宁嗣音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的都是他的酒瓶,有些愧疚地看向卿兮,“对不起,把你房间搞乱了……”
“只是房间吗?”
“什么?”宁嗣音困惑地注视着他。
“没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宁嗣音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床上坐着的卿兮。
卿兮侧过头看他,刚睡醒的头发乱成一团,水汪汪的黑色眼珠灵巧地转动,时不时地眨巴两下,显得天真而又烂漫。
像小狗。
卿兮突然想起但丁,想起比阿特丽斯,想起那句——“从那一刻起,爱主宰了我的灵魂”。
卿兮眸光流动,对上小狗的眼,伸出手放在他头上,俯下身正视他,“我想给你答案,你想要吗?”
“想。”宁嗣音直起身,搂住卿兮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九)
宁嗣音见证了一座冰山的消融,不需要天崩地裂,不需要山呼海啸,仅仅需要他。
眼前的卿兮在阳光下作画,原本冷冽的神情带上了柔光,像换了性别的伊阿索。
“下礼拜就要开学了,我可能得搬回宿舍。”宁嗣音道。
“好。”
“你不挽留我吗?”
“那我求你留下来陪我?”
宁嗣音笑笑,和卿兮在一起一个多月后,他发现眼前的人其实很有趣,只不过平时不爱说话。
宁嗣音见卿兮放下了画笔,走过去熟络地坐在了他腿上,“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就不走了。”
“那我再求求你,是不是可以独占你?”
“想得美。”
“看见的也美。”
“我以前真是看不出来,你这么会花言巧语。”
“学画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浪荡子。”
“能有多浪?给我看看。”
“需要洗澡吗?”
“大白天的。”
卿兮失笑,举着的手虚扶了一下宁嗣音,“起来一下,我去把手洗了,等会儿做饭。”
“好。”宁嗣音乖巧地起身。
“叮——”
卿兮刚走,宁嗣音就看到床头柜上卿兮的手机亮了起来,匆匆一瞥,那三个字却深刻进脑海——“陆晏礼”。
宁嗣音失神地起身,走向床头柜,再次按亮了手机,是陆晏礼发来的短信——“我把钱转你了,你别报警。”
“中午吃什么?”卿兮在门口问道。
宁嗣音发愣半晌,在卿兮走过来的时候开了口,“你认识陆晏礼?”
卿兮知道他估计是看到了自己的手机,索性也不打算瞒下去,坦白道:“不认识,但你认识。”
“什么意思?”
卿兮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寺庙里那一面之后,我调查过你。”
“你调查我干什么?”
“我图谋不轨。”
“这是贬义词。”宁嗣音提醒道。
“我知道。摩天轮上我是故意在等你,我发的招租启示只有你能看见。”
“……”宁嗣音沉默。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侵犯了你的隐私。”
宁嗣音看着面前低头认错的卿兮,心底又闪过陆晏礼,被骗的经历再一次涌现在脑海里。
他原本是不该信的,他明明有过那么多次教训,可是现在,他再一次走过去搂住卿兮的脖子,“别道歉,你若所图是我,我愿意给你。”
卿兮微愣,回抱住宁嗣音,他知道,怀里的这只小狗缺爱,但一次又一次地踩入别人的陷阱,遍体鳞伤地走到他面前,因为他给了一根火腿肠,于是不管不顾地抓住自己。
不管多少次,他都在义无反顾地奔向爱与理想。
而这是来自他所爱之人给予他的爱。
“房子没办法替你要回来了,但折现的三百万和你借出去的三十万,会重新回到你卡上。”卿兮道。
“我已经知道了,陆晏礼还让你别报警。”
“他以为他跑得掉吗?”
“你报警了?”
“他现在应该已经被抓了。”
宁嗣音吃惊地看着他,半晌,亲吻了小画家的唇,“也许佛陀向我指明的光明的坦途就是你。”
【END】
(一个小后续)
“那天我本来想强上的。”
“?”小狗震惊。
“你在我房间喝醉的那次。”
“??!!”
“但《恶魔》提醒了我,不能害死塔玛拉。”
“你才不是恶魔,你是天使。”
“那天使现在有这个资格了吗?”
“看你表现,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