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之后许垚经常遇见孟引夕,那番海浪驻扎在他心头,很久很久没有退潮。
包括这个明明不是泰瑞集团的酒会,孟引夕也独自倚靠在二楼栏杆上,沉默地摇晃着红酒杯,平淡的看着楼下的他。
“来,许垚,干杯。”打算签下他当专用主持的贝洛集团的罗总带着几个不知名的公司老总见他发呆,上前碰了碰杯。
许垚收回视线,眼眸勾起笑,“罗总,合作愉快。”
罗总身边的人也都一个一个地过来和他碰杯,许垚这才意识到这可能不只是一个签约这么简单。
“许垚啊,你和泰瑞的孟总关系这么好,我还以为你是他包养的兔儿爷呢,真是不好意思了。”罗总道。
许垚脸色一沉,立马又恢复了笑,“哪能呢,孟总身份高贵,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哈哈哈,”罗总干笑道,“你不知道吗?现在外界可都在穿你和孟总的事儿呢。”
“对呀,刚开始我们都以为你会直接拒绝贝洛的邀请。”身边的人帮腔道。
“罗总,孟总也在这儿。”许垚提醒道。
“你不是说你和他不是那种关系吗?”罗总道,“你担心什么?”
许垚突然明白了,这群人分明就是想让他说出对孟引夕厌恶的话,以此来挑拨二人的关系。
罗总转身拿了一个新的酒杯递给许垚,“不说了不说了,来,喝酒。”
许垚接过酒杯,和罗总碰了碰,打算一饮而尽时,手里的酒被人夺了过去。
“我代表泰瑞,敬你们一杯。”孟引夕搂过许垚,拿走了他的酒,和罗总碰了杯,一饮而尽。
罗总显然愣住了,回头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干笑几声走了。
走之前还给了许垚一个异样的眼神。
那个眼神里有厌恶和嫌弃,好像他和孟引夕就是那样的关系。
孟引夕收回了放在他肩上的手,放下酒杯看着许垚。
“孟总有什么事情吗?”许垚实在掩饰不住心里涌起的无名火,本来别人就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孟引夕这个莫名其妙的行为更是给他们的观点添上了一笔。
孟引夕察觉到了许垚的生气,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道:“抱歉。”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许垚问。
“嗯。”
“那孟总这个行为是什么意思?”
孟引夕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层惊慌失措,忽的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
“孟总应该也不希望这样的谣言再传下去了吧?”许垚语气不似平日里的和煦,反而有些强硬,“如果孟总没什么事的话,我们还是少见面吧。”
孟引夕右手握紧了身后的桌布,没看许垚,睫毛低垂,遮住眼底的失落。
许垚没得到他的回复,放下了手里空了的杯子离开了。
远离喧闹的酒会后,许垚才回过神来,他刚刚好像干了一件很不礼貌而且很不成熟的事情,他明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是当他看着沉默不语行为怪异的孟引夕的时候,心里那股火莫名其妙就涌了上来。现在细细解剖后,似乎是自己对孟引夕患得患失的不安,是对他们二人之间那层忽明忽暗的暧昧的索取,他好像已经把孟引夕当成了自己人。
(六)
许垚很久没有见到孟引夕了,倒不是对方没有找他,而是许垚在刻意躲着他。
但第八天的半夜,许垚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孟引夕的。
“孟总。”
“喂您好,请问您是机主的朋友吗?”
许垚顿了顿,“是的。”
“您的朋友在日落酒吧喝醉了,请问您可以来接他吗?”
“好的,把地址报给我吧。”
服务员报了地址后,许垚拿了钥匙就打了车过去。
许垚没见过孟引夕喝醉的样子,一路上在脑海里演示了无数遍他们一会儿的相处方式,见到了之后却发现自己实在想多了。
孟引夕安静地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
许垚接过服务员的手机后,扶起孟引夕就往外走。
许垚不知道要把孟引夕带回哪儿去,只好打了车回自己家。
安顿好孟引夕后,许垚出了一身汗,刚脱下外套打算去洗澡,却被床上的人拽住了。许垚一个没稳住倒在了床上,索性撑了下床才不至于撞在孟引夕身上。
二人离的极近,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带着酒精的气息吹在耳边,烈焰一般都伏特加,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朝许垚笼罩而来,气势汹汹,最后却只是淡淡地问了句,“只有这样你才愿意见我吗?”
像是在撩拨示好,又像是在试探。
许垚呼吸漏了半拍,孟引夕修长的睫毛放大在他眼前,深色的瞳孔忽闪忽闪的,好不可怜。
就在许垚以为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孟引夕沉默了。
“孟引夕,你醉了吗?”许垚难得大胆地叫了孟引夕的大名。
孟引夕没吭声,半晌才道,“上次那杯酒里下药了,我不能让你喝。”
许垚想起了那天喝过酒后一言不发的孟引夕,似乎确实和以前不一样,还有他紧皱的眉头,死死捏着桌布的手……
许垚突然很后悔,他当时不该置气的,不知道后来孟引夕怎么解决的。
“那后来呢?你怎么办?”许垚语气温柔地问道。
“春药,忍过去就好了。”
孟引夕说得轻描淡写,但许垚似乎能想象得出那晚的孟引夕不会像他说得那么轻松。
许垚沉默了,他对于那晚的自己很懊恼。
“别躲着我。”孟引夕突然伸手拉开了许垚撑在床上的手,许垚猛地撞入孟引夕的怀抱。
两人鼻尖相黏,呼吸纠缠出极其暧昧的气氛,昏暗中彼此相望,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听着彼此的心跳。
许垚没有挣扎,但心里的航船在冰川漂浮的狂风骤雨中跌跌撞撞。
“孟引夕。”许垚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抬起头看见他闭上的眼睛,对着深沉的黑夜,自顾自地问了句,
“你爱我吗?”
(七)
“358年2月31日,鹿海市长岛天景园发生一起特大爆炸,致十三人死亡,二十余人受伤,其余正在火速抢救中……”
指针滴答滴答的响声和新闻的报道声在许垚耳边渐行渐远。
许垚醒来的时候,房子依旧冷清,但不像方才那般破旧杂乱。
许垚看了眼手机,358年2月31日下午6:09。
许垚惊讶地坐了起来,他……回到了过去?
三个月前的记忆犹如昨日一般闪现在他的脑海,他记得昨晚孟引夕喝醉了,记得他那句没有得到回应的示爱……
他还记得今晚六点半,长岛天发生爆炸,回家的孟引夕和父母死于爆炸中……
他还没得到答案,就失去了他。
他的航船死在了暴风雪中。
可他现在有机会了,可他现在……
为什么偏偏只有二十分钟!
许垚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孟引夕打了电话。
“嘟——”电话的每一声都牵动着许垚的心,直到它被接起的那一刻。
许垚张了张嘴,却发现有温热的液体流到了嘴边,哑口无言。
“许垚?”孟引夕见他许久没有说话,开口道。
或许是许垚的抽泣声传到了孟引夕的耳朵里,“你……哭了?”
“你在哪?”许垚压抑着腔调里的哽咽,装作冷静地问道。
“在回家的路上。”
“你来找我好不好?”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孟引夕的语气很温柔,像是耐心地在哄小孩。
“二十分钟后,长岛天会发生爆炸。”许垚想不出别的借口,也不想欺骗孟引夕,即使这句话听起来很莫名其妙,但他顾不上那么多。
“你听谁说的?”
“我不管你信不信,你现在别去长岛天。”许垚收起了眼泪,凝重道。
“我爸妈在那儿。”
许垚沉默了,孟引夕似乎相信了,但这就意味着事情有转机不是吗?
“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孟引夕道。
“好。”
许垚有些惊讶,孟引夕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信了,刚湿润的脸上绽放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管如何,他还在。
谢谢上天,给他这二十分钟。
许垚起身,做了饭,也烧了几个简单的菜,他们还要走很长的路。
(八)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许垚刚放下锅勺,喷涌而出的心跳似乎昭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孟引夕。
许垚接起电话,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开心,“在来的路上了吗?我给你做了饭菜。”
对面沉默了片刻,许垚的心像是被人紧紧地攥住,胸口剧烈起伏,他捂着胸口蹲下了身,“你……不回来了对吗?”
“我联系不上我爸妈,对不起。”孟引夕道。
“可是你在去送死!”许垚有些崩溃,已经顾不上他们若即若离的关系,顾不上他在他心里会是如何,也顾不上别的任何东西,他只想救他,很想很想。
很想。
很想。
很想……
“孟引夕,如果我说我现在就要死了呢?”许垚绝望地问道。
对面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你别去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知道现在告诉你来不及了,我想你活着,我想我们还要有以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回到了三个月前,爆炸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你去救不了你的父母,你只是在去送死,我想留住你,你对我很重要……”
许垚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语气里带着哽咽,这三个月以来所有的痛苦和黑暗都倾诉在了这一刻,他原本以为这是梦,可是在梦里他也留不住孟引夕。
这段话就像他们的感情一样,不知所起,浑浑噩噩,两个不懂爱的人只是在深夜里倾听过彼此的心跳,甚至没说过一句表达爱意的话,还来不及思考以后怎么样,就没有了以后。
孟引夕似乎把车窗关上了,风声消失了,在密闭的车内,低沉的嗓音如此清晰——
“许垚,我爱你。”
六点二十八分,电话被挂断了。
许垚没再哭了,平静地起身,把做好的饭菜摆在桌上,分成二人份。
像个机器人一样,坐在主桌上,笑了。
“358年2月31日,鹿海市长岛天景园发生一起特大爆炸,致十三人死亡,二十余人受伤,其余正在火速抢救中……”
(九)
指针转回三点二十五,许垚回到了客厅,电视机上播报的新闻没有任何变化,窗外乌鸦的叫声还在凄厉地哭喊。
好像……
只是一场梦。
可他这一次这么接近希望……
他鲜活耀眼,是他记忆力最惊鸿的那一篇。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
(十)
“叮咚——”
有门铃声响起,许垚坐在沙发上没有任何反应。
按门的人似乎也不急,只是过一段时间按一下。
许久,许垚才起身去开门。
然而门一开,许垚愣住了。
眼前是他朝思暮想,这三个月来日日入梦的那个人。
熟悉的西装,淡漠的脸上在看见他时难得地展露出了笑容。
“别哭。”孟引夕抬手,温柔地摩挲过许垚的脸。
许垚怔了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发现有泪。
“许垚,我爱你。”孟引夕捧着许垚的脸道。
时间静止了两秒,许垚眼底的情绪剧烈的一颤,忍不住发着抖,拍开孟引夕的手,用力抱住了他。
(十一)
“所以你也救回了你父母?”二人坐在沙发上,许垚靠在孟引夕的怀里,听他讲爆炸时发生的事情,孟引夕在最后一刻把父母拽出了爆炸点。
“嗯。”孟引夕拿了条毯子盖在许垚身上。
许垚看着灯光下他一人的影子,绽放出了明媚的笑,泛致眉梢时,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目光流动,像狡黠又漂亮的狐狸。
(十二)
“358年5月31日,知名主持人死于家中,被发现时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死状安详,疑似是吞药自杀……”
“警方在家中发现一封遗书,上面只有两句话——”
“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
“我们下辈子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