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大其力鲜少有真正意义上的出租车，街上多是一种戏称为“突突车”的红红绿绿的三轮，还有就是载客的私车和摩托车。
顾言拦到了一辆摩托车，车子刚拐入大街口，坐在司机身后的顾言远远地就看到娱乐城门的霓虹灯下，好多人站在路边和车旁向街上张望。对方也注意到这辆摩托车，其中几个人盯着他们的方向抬步往前移，手摸向腰间。
顾言心里了然，怕牵累司机于是拍拍他的肩让车停下来。顾言付完钱，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沾满雨水的冲锋衣，司机一看前方的一群人来势汹汹，油门一拧拐过车头就跑。
那些人很快拢聚了过来，举起手中的枪将他团团围住。穿着黑色背心，满身湿透的耶敏昂面带讥讽的站在顾言身前，雨水从他额头淌过眼皮，他眨也不眨一下，开门见山的说：“钟先生，我们已经等你不少时间了，走吧!”
顾言脸转了一圈，目光扫过自己身边的六七个人，以及跟随他们开过来停在外围的三辆车。他目光重新转向耶敏昂，淡淡的问了一句：“尹老板让你们带我去哪儿？”
耶敏昂没马上回答，而是上前一步夺走了他手里的钱包，并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其中两个人走上前，一左一右从头到脚搜了一遍，只从他裤袋里摸出一部手机，也交给了耶敏昂。
耶敏昂翻看完只夹着十几张纸币的钱包，又看看锁屏的手机，眼眸一转，随手将钱包扔向了路边的水洼里，而后把手机狠狠摔在了地上并猛力跺了几脚。他对顾言笑笑：“钟先生还有两个同伴呢？怎么不一起来？”
顾言看着崩裂四散的手机，抿抿唇说：“尹老板只邀请了我。”
耶敏昂哼了一声，狠声道：“谅他们也跑不了!”顿了顿，指向路边的车说：“钟先生怎么说也是老朋友了，还是不要闹得太难看，请吧!”
顾言正要说话，身边的人就围上来扭住他的手臂拷上手铐，其中一人还掏出一个黑口袋往他头上套。顾言扭身一撞将身边的一个壮汉顶的一个趔趄，怒道：“尹老板就是让你们这样招待朋友的吗？”
周围的人顿时一拥而上摁住了他，用缅语怒声高喝，吃了亏的壮汉狰狞着脸，上前对着顾言的肚子就是重重一击，嘴里骂着听不懂的话，又朝他脸上招呼了一拳。
顾言弯腰闷哼一声，脸颊连着牙床涌起剧痛，嘴角很快溢出血来。耶敏昂嗤笑一声，举着枪口顶住了他的脑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的头顶，语气更是冰冷：“我劝你别再乱动!”
深夜的街头除了周边酒店，娱乐城闪烁的彩灯，空寂无人。即便有几辆车经过，也一瞬不停的离开了，似乎对这边的情形没有丝毫察觉。
顾言抬头再次扫向这些人，紧咬着牙放弃了挣扎，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被押着上了车。
耶敏昂和众人向四周看了看，随即也跟着坐进车里，不多时三辆车子一次调头疾驰离开，溅起的水花很快再次落下，将映照在水洼里的灯影打的稀碎。
谢哥他们半途上与另两个队友汇合，并丢弃了自己那辆遍体鳞伤的吉普车，坐上队友的车子。他们顺着电脑上移动的小红点，追寻顾言的踪迹。
突然，孟如星的手机响了，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号码与谢哥对视一眼，小心的接起来，随后又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当地警方的电话，对方用生硬的汉语询问了他们的位置，并表示马上派人过来。孟如星表示自己将实时提供路线信息，恳请他们尽快跟上来。
顾言被耶敏昂和另一个人紧夹着坐在中间，眼前一片漆黑的他只能凭着感觉揣测。车子平稳的开了约摸半个小时，随即颠簸起来。顾言揣测，他们已经离开了城区。
又过了约摸个把小时，车子才停了下来。他被拽下了车，沿途听见不少打招呼和铁门开启的声音。
一路前行又顺着台阶向下，脚下的触感从砂石到平整的地面再到极大回声的空间，以及周身阴冷的空气，顾言感觉自己被带入了一个地下室。
头罩被摘除的那一刻，顾言被刺眼的灯光扎得眯起眼。
“阿毅老弟!”
顾言颤动着眼皮适应了一下，透过灯影看见了坐在中央的吞钦，对方依旧一身西装，抽着雪茄笑盈盈的看着他。
顾言再仔细看去，发现雅德也在这里。一身黑色紧身衣裤的她站在吞钦身后，撇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顾言。
顾言暗自一个深呼吸，歪过身子向对方示意自己别拷在背后的手，“尹老板，阿玉小姐。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吞钦吐出一口烟雾，哈哈笑了，“都到了这时候了，你还要在我们面前演吗？”
顾言故作疑惑，“尹老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不应该先解释一下吗？”
“解释？”吞钦嗤声到，“我们还想问你要个解释!”
顾言问：“你们想要什么解释？”
吞钦冷了脸，问：“那就说说，你跟我赌场里的阿清是什么关系？”
顾言眸光微动，用早就想好的理由回答：“我和阿清就是朋友，他还是你手下介绍我认识的，一来二去觉得挺聊得来。”
吞钦皮笑肉不笑的反问了一句，“朋友？”他向站在一旁的一个手下挥挥手，对方走到顾言身边递过一个开着屏幕的手机。
顾言低头看去，屏幕上一条信息，“鱼要逃”
吞钦夹着烟朝他指了指，“这是什么意思？嗯？”
顾言紧抿着唇默不作声，目光黯沉的看向吞钦。他知道，事已至此他就算找任何理由对方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时，身边的那个人一个挥拳打在他脸上，叫嚣到：“快回答!”
顾言一个趔趄后退两步站稳了脚，再次受到重击的半张脸此刻变成深红，喷溅出一口鲜血。他抿着口中的腥热，愤恨的看向对方。那人冲上几步挥起拳头再次朝他脸上招呼，顾言偏过脸一躲后退两步，抬腿猛力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那人哀嚎一声向后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见此呼喝着一拥而上，顾言双臂后别着被拷住，根本无法施展，只能左右闪身躲避了几下，终究寡不敌众被狠揍了一顿，摁在地上。
吞钦把雪茄往地上一掷，站起身走到顾言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揶揄到：“阿毅老弟，你何必做这些无用的挣扎？我们好歹有几个月的交情，只要你坦白，我绝不会为难你。”
顾言的鼻下和嘴角的血混成了一片，他咬着牙愤愤的嚷到：“我没什么可坦白的。”
吞钦的目光变得凌厉，抿起唇角满是不屑：“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雅德也走了过来，依旧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一脸惨相的顾言，对耶敏昂说到：“去把阿清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传来脚步凌乱的回声，顾言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人拽着衣领直起身摁跪在地上。
几个人将拖拽进来的聂云像破口袋般甩在地上，对方扭动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呻吟，脱得只剩下短裤的身上满是伤痕和血口子，手和脚的十指皆是血肉模糊。半长的头发黏糊成一撮一撮的遮掩了大半个脸。
顾言被聂云的惨状震惊了，猛力晃动了臂膀甩开那几双手朝他对方扑过去，“阿……云!”
几个人上前又要摁住顾言，却被吞钦抬手制止了。顾言趴在聂云身边，通红的眼眶聚起水光，“阿云，阿云……”侧过身用背后的手努力去够聂云的身体。
聂云喘着微弱的气息，微微抬起头透过垂落的发隙看向顾言，露出小半已经看不清模样的脸，无声的蠕动着唇。
顾言更是心痛的难以忍受，狰狞着面容看向吞钦和周围的人，恨不得撕了他们。可他刚支起一条膝盖做俯冲状，就被人从身后一踹扑倒在地上，另一个人上前使劲踩着他的后颈将他的侧脸怼在冰凉的地面上。看着周围绰绰人影，强烈的无助和无力让顾言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吞钦似乎非常享受他俩的惨相，仰头大笑起来。然后蹲下身拽起顾言的头发，撕去平时的温文尔雅露出凶狠，“怎么样？还要扛下去吗？”说着朝仿若死物的聂云看去。
大约一个星期前，吞钦透过某些渠道得知他们早已被中国的公安部盯上。吞钦听闻后大骇，他和雅德经过分析，断定他们身边混进了间谍。于是他们一边让心腹暗中在内部调查，一边逐一对自己交往的人进行过滤，从中怀疑起了顾言。
他们之前的生意都在东南亚一带，交易对象也是几年的交情一向稳妥，只有南云那边的交易对象最有嫌疑，而在大其力待了半年的顾言三个人更是头号嫌疑。于是他们决定暗中调查，而顾言在堵场与阿清的接触也引起了吞钦心腹的警觉。
为了证实这件事，他们设了个局。今晚耶敏昂装作去赌场收拢资金，并故意放出风声，吞钦他们得到消息准备连夜出境泰国躲避风头。
果不其然，阿清上了当。待耶敏昂一行人一走，他就躲到僻静处给顾言发信息，被抓了现行，而守候在顾言他们租住地附近的人也在他们出发时跟了上去。
收到回复的吞钦自然非常愤怒，当即下令除了阿清也绝不能放过顾言他们，如果不行就当场做掉。而顾言发现跟踪的车辆后就加速甩开，于是通知另一辆车拦截，不想一番追击后还是被顾言他们逃脱。
吞钦拽着顾言头发的手更加使劲，恶狠狠的问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我们身边又有什么目的？”经历了几小时的折磨，聂云却始终不肯招认，这让吞钦的耐心到达了极致。
顾言被迫昂着脑袋看向他，红肿流血的脸庞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咽了咽喉咙，艰难的开口道：“我……是来调查波缇的。”
“波缇？”吞钦和他身后的雅德听到这个名字猛然一震，都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顾言。
雅德大步上前也蹲下身，问到：“你为什么要查波缇？”
顾言说：“十五年前，他杀了我的父母，和我有血海深仇，这些年我做梦都想着能找到他报仇。”
吞钦兴许是累了，放开手与雅德对视，顾言垂下疼痛发麻的脖颈，闷喘着气。
雅德敛眸盯着顾言的头顶，呵呵笑起来，“我们倒是知道，波缇十几年前在南云犯了大案，据说杀了一个警察和他的妻子。难道，你就是那个警察的儿子？”
顾言如实说：“是。”看着雅德和吞钦惊讶的表情，他又说到：“当年波缇残忍的杀害了我的父母，而我奶奶也经不住打击去世。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从小就发誓，一定报这个仇。”
雅德和吞钦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顾言已经顾不上这些，或许今天就会死在这儿了吧，但他希望临死前能了却自己的心愿。
顾言抿抿唇，看向他们目光越发坚定：“波缇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吞钦低声笑着，和雅德先后站起身，坐回椅子上。吞钦说：“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更加坐实了你是中国警方派来的。毕竟能查到我们身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顾言咬牙使出蛮力抬起自己的头和肩，甩开后颈的脚直起身，却依旧被拥上来的人摁跪在地上：“我落在你们手里就没想着活下去，可我一定要见到波缇，不杀了他我死不瞑目。你们带我去见他!”
吞钦嗤笑，“你都死到临头了，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而一旁的雅德看着咬牙切齿的顾言，转了转眼眸露出微笑，“你为父母报仇的心理我非常的理解，那个波缇确实该死。”说到这儿，她也咬起了牙关，眼中满是愤恨。
随后，她又说：“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既然是你最后的愿望，我就如了你的愿，让你亲手了结了他。”
吞钦却是不认同，沉声说到：“雅德，没必要跟他们耗，反正那个老家伙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而已，我们还是先处理眼前这两个!”
雅德哼了一声，“急什么？他们落在这儿还能逃得了？不如让我们看场好戏。”
不等吞钦再开口，雅德招来耶敏昂吩咐道：“去把那老家伙带过来。”耶敏昂领命带了两个人一同出去。
吞钦咬咬牙不甘的作罢，但他将怒火转向顾言和聂云，让众人将他们拉起来又狠狠揍了一顿。
“住手，别动他!你们冲着我来!”顾言怒吼着，在众人的围殴中努力靠近聂云，企图用身躯护住他。可这样的情况下他的保护那么微弱，两人的低嚎闷哼声此起彼伏，顾言内心痛苦悲戚的同时更是生起一股屈辱。
他俩的惨像让吞钦的心里舒缓了一些，他指了指顾言，又指了指聂云，笑到：“你们就老实交代吧，到底都从我们这儿查到了哪些情况？”可他们两个却依旧一言不发。
顾言不知道自己身上挨了多少下，浑身痛到麻木，在又一记闷哼中，一注血流从他的额头蜿蜒而下，滴落在聂云的脸上。聂云努力抬起眼皮，看着周围模糊交错的人影，又无力的合上。
“哈哈哈，你们两个还真是有情有义，令人感动呢!”吞钦讥笑着，眼中露出杀意，正要下令换个方式继续折磨他们时，雅德语气悠悠的发话了：“留他们一口气吧，等把波缇解决了，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吞钦讪讪地挥挥手让众人退到一旁。而雅德垂下脸的同时暗中斜了吞钦一眼，嘴边闪过一丝厌恶。
顾言挣扎着挪动身体，本就被雨淋湿的衣物紧贴在身上沁着伤口，麻木中依旧散出了剧痛。
他凑在聂云面前，看着对方气若游丝的模样，脑海中闪过很多曾经的画面，那时候聂云的脸上总是那么阳光富有朝气。
顾言颤着唇却说不出话来，强烈的悲怆凌迟着他的心。他尽量柔缓着声唤到：“阿云，阿云~”
意识混沌的聂云在他的叫唤中睁了睁眼，目光空洞的看向他，顾言心头一颤，艰难的继续唤着他：“阿云，坚持……，一定…要坚持!”
聂云动了动凝着血痂的手指，唇边扯出一抹笑意，他想更努力的睁大眼睛更努力的看清眼前这个老同学，老朋友。可是，他已经太累，太累了。沉重的眼皮最终还是压了下来!
“阿云，阿云~”顾言疯了般狂吼的叫唤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众人皆是一惊。
吞钦朝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对方上前仔细探着聂云的鼻息和颈脉，朝他摇摇头。吞钦看着趴伏在聂云身上恸哭的顾言，无声的嗤笑着，倒是雅德的脸上浮起一抹动容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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