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顾言和谢哥,孟如星按着情报奔赴到了百公里外的景栋,此行除了崎岖的山路和仆仆的风尘,更是伴随着几处军事关卡的盘查。幸好他们来缅甸之前就办理好了有力的身份证明,而面对几个士兵暗示的“过路费”,他们也给的大方,一路上倒也顺利。
到了景栋,他们四处打听后终于抵达一座小镇。找了个旅店休整了一晚,第二天天色未明便又匆匆出发,按着情报中的坐标开车辗转至一处大山脚下。
他们把车子开进一片密林里隐藏好,背上行囊徒步向山上行进。转了一大圈他们发现了一条被荒草掩盖的土路,这条目测能勉强交汇车的土路一直蜿蜒向上,他们欣喜的同时更加小心的向着路的尽头摸索着。
直到夕阳斜照,他们才终于在一片幽深的山谷里找到一片占地颇广的平地。可看着眼前已是残垣断壁的几组破屋,他们疲惫的脸上充满了沮丧。
顾言缓了会儿气,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汗,抬起腿继续一路小心的往里走去。他的眼睛四处巡视着,每经过一处破屋便停下来仔细观察,糙皮短靴踩过地面上的石子和枯枝干叶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寂静的山谷中格外醒耳。
谢哥和孟如星也分散开来四处查寻,最后他们在山谷深处又发现了一个大水潭。此时外边天色已是暗沉,而密林遮掩下的山谷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吹动的山风伴着水潭散发出的寒气,竟冻得他们汗毛直立,赶紧放下各自的行囊取出外衣穿上。又继续打着手电筒,走向水潭另一边的几座小屋查看。
“又是被烧了的。”孟如星蹲在残屋前,手电的光怼在焦黑腐烂的木材上,嘟囔着。
顾言扔掉手中的黑炭和谢哥接着往里走,他们找到了一些没烧全的提炼工具,蒸汽设备,泡制池,烘干箱等设施,看样子,这几座小屋曾经是用来制毒的工厂。
最后,他们在一处山石边上生起篝火,围坐在一起吃着干粮。连续在山路上奔波了两天,都已是体力不支,而这里人去楼空的景象更是让他们心里沉闷。大家简单的聊了几句,拿出毯子盖上,背靠着一方山石,依偎在一起睡了一觉。
第二天回到镇上又是日暮时分,依旧得留宿一晚。他们换洗过后调整了心情,去旅店对面的一家餐馆里叫了不少菜,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这个镇很小,就这一条像样的马路从中间贯穿了整个镇。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慢悠悠晃着也不过二十多分钟。不过,这里倒是很热闹。大概是周边有*军的原因吧,马路两旁开着不少餐馆烟酒铺子,酒屋,以及亮着暧昧灯光的小店面。
三人透过窗子看向外边的街景,一边吃着喝着聊着。
吃到一半时,一辆暗红色重型货车缓缓驶来停在了他们下榻的旅店门口,驾驶室打开后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利索的踩着踏板跳了下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关上门转过车头消失在暗影中。顾言他们随意的瞟望过去也没在意。
等他们回到旅店时,坐在吧台后面的老板夫妇正在和一个伏在吧台前抽烟的男人聊天,看他们三个随性的样子,应该是朋友之类的。
三人看见他们进来都停下话头,“你们回来了!”秃顶的老板对他们笑笑招呼到,顾言他们也笑笑回应了一声。老板又冲自己眼前的男人抬抬下巴示意,说:“他们也是从中国来的!”
抬起头谨慎打量着他们的男人站直了身体,把烟从嘴上拿开,手肘撑着吧台边缘面向他们,目光依旧谨慎的继续在他们脸上流连,唇角隐隐的扯了扯,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顾言他们也停下脚步看向那个男人,对方身型高瘦,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袖T恤和牛仔裤,或许是头顶上白炽光的映照,显得脸色很是苍白,加上木讷的面容和眼下的一片乌青都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
谢哥和孟如星也淡然的朝对方笑笑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就继续向着楼梯上走去。
要说在缅甸遇到同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中缅边贸交往频繁,境内更是有着不少华人定居,每个城市都有大片挂着中国字招牌的店铺,就连这座偏远小镇也有不少家,这家旅店的老板夫妇也是华裔。大家萍水相逢,况且对方一副无意热络的样子,已经很疲累的他们也就无心去搭讪。
可不知为何,自从见到这个人,顾言的心里就荡漾着一股莫名的感觉。还没等他想清楚,自己的脚步却已经下意识的转了个头向对方走去,话语更是脱口而出:“兄弟,你也是中国人?”
那男人一愣,点了下头淡声应到,“嗯!”随即把手里烧的只剩下过滤嘴的烟头摁进烟灰缸里。
顾言从西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两根,一根递给对方,又问:“从哪个地方来的?”
那男人犹豫的看着顾言手上的烟,直到顾言又递了递这才接下。
他接过烟后没立刻回答,而是转着过滤嘴看着,又横凑在鼻尖嗅了一遍。
顾言不动声色的把另一根烟递给了旅店老板,自己也抽了一根出来叼在嘴上,掏出打火机先给他点上。看老板已经掏出打火机点上了烟,于是顾言就给自己也点了火。
那男人深吸了一口,抿在嘴里好几秒后才缓缓地从鼻腔里喷出一股轻烟。他眯起眼睛举了举烟似感慨般的说:“这可是好烟啊!我在明州的时候偶尔也会买上一包!”
顾言非常意外:“你是明州的?”
男人吐着白烟摇摇头,“我老家是黔省毕县的,来这儿之前在明州待过几年。你呢?”
顾言很是惊喜:“我是南云彻里那边的!真是巧了,我们不仅是同胞还是邻居呢!”云黔两省正好相邻,可不就是邻居么!
“彻里啊,我也待过个把月的。”男人终于有了几分笑模样,要说他老家毕县跟南云通县仅一江之隔。天好时站在村子的山头,就能将对面看得清楚。
带着这份亲切,他们打开了话匣子。还没聊几句店里来了生意,两人自觉的退到了门外。
空旷的街上也没个能坐能靠的地方,顾言拽了拽裤管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那男人盯着顾言身上整洁的白衬衫,表情很是惊讶,随即又笑笑,跟着坐下来。
攀谈中顾言依旧用明面上的身份,跟对方说自己叫钟毅,在大其力开了一家贸易公司,闲来无事和朋友到景栋玩几天。
而对方则告诉他自己叫“南幺儿”,因为名字里有个南,又是家里三个孩子中最小的,所以家人和朋友都这么叫他。四年前他被朋友介绍到景栋帮人开车送货,说着他把烟蒂摁灭在地上,指了指路边那辆货车。
顾言看向那辆暗红色的货车,心中一动,把手里的烟又递了一支给他,问:“这车吨载不轻啊,你一个人开?”
南幺儿接过第二支烟,摇摇头,“我同伴开的,我跟车装卸货物。”见顾言又要给自己点烟,南幺儿很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给他和自己都点上。
顾言心想着,难怪,刚才从餐馆里看见驾驶室那边下来的人可不是他。顾言吐出一口白烟后,又问他:“你们都送些什么货?”
对方手指夹着烟,双臂支在膝盖上,回到:“就一些方便面,酒水,食物和其它零碎的生活用品。”
顾言又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后,接着问,“这里的小商品市场怎么样?需求大吗?”
南幺儿看他一副商人嗅到商机的模样,笑意更深了几分,“市场怎么样我不懂,平时我和同伴只负责固定的路线,人家需要了我老板就让我们送过去!”
顾言点点头,垂眸再吸了口烟,也把烟蒂摁灭在了地上,又问:“那你们平时都往哪儿送?”
南幺想了想,回答:“孟兴乡那边!”看顾言不明白,又解释了一句:“就是往大其力去的那条路上,你们从大其力过来也要经过那儿的。”
顾言凝眉仔细回忆着,而后恍然大悟:“对!我们过来的时候是看到过界牌!”来时他们每到一个界牌都会仔细核对地图,如果遇到会说汉语的路人和车辆,也会停下来打听打听。确实经过一个叫孟兴乡的地方,记得就在大其力和景栋中间的位置。
顾言又问,“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南幺儿嗤声一笑,摇着头说,“山咔咔里的能有什么玩的。咱黔省南云省出来的,看的山还不够多吗?”
顾言笑笑,“我觉得挺好,山里空气清新,风景又漂亮。”他顿了顿,又问:“你大老远跑到这儿工作,应该能挣不少吧!”
南幺儿不自然的笑笑,敷衍到:“马马虎虎!”
顾言点点头,“能挣着钱就行。其实出门在外挣多挣少倒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注意安全。我在大其力那边也小半年了,见过不少去淘金的同胞过得……”顾言止住了话头,不自然的笑笑,说:“总之,出门在外平时多注意安全,总没错的。”
南幺儿眼皮一跳,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看着顾言蠕蠕唇又垂下头,盯着地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侧过脸扯了扯唇角,喏喏地说了句:“谢谢你啊!”眼睛却是依旧空洞洞盯着地面。
顾言看出他的异常,忙问:“你怎了?”
南幺儿急忙摇摇头,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站起身踩灭,左右看着,说:“我明天一早就出发,该睡了。”
顾言也站起身看着对方躲避的样子,扔掉了烟说自己也累了,就跟着他一起上了楼,两人房间倒隔得不远。
在对方进门前,顾言下意识的叫住他:“南幺儿~”
南幺儿停下来转头看向他,暗淡的眼中越发茫然。
顾言思索了一番,说:“你等等!”赶紧进房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回来递给南幺儿,“上边有我的电话还有在大其力公司的地址。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都可以联系我!”
南幺儿对上顾言清亮且真诚的目光,麻木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他伸手接过名片仔细看了一遍,再抬头时眼眶发红,嗓音也变得哑涩起来:“谢谢!”
顾言笑着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好好休息,再见!”
“再见!”南幺儿捏着名片看着顾言回到房里,这才进房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的南幺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抱着脑袋躲进毯子里低声呜鸣着。
直到深夜,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南幺儿掀开毯子仔细听,分辨出歌声是自己熟悉的,连忙抹了把脸下床开了门,果然见自己的同伴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了。
南幺儿赶紧扶住对方魁梧的身躯,很是吃力的往房里带,一边用生硬的掸语恭敬地说着:“塞皎哥,您慢点,小心~”
被称为塞皎的男人睁了睁眼,晃着身子继续哼哼唧唧的用掸语嚷着什么,南幺儿也无心去听。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床上,又拿毯子盖上,躺回自己床上继续发呆。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顾言他们下楼准备先出去吃个早饭,再退房回大其力。
一推开玻璃门,就跟站在马路牙子上的南幺儿远远对上。顾言朝他一笑,正抬起手要跟他打招呼时,只见南幺儿神色慌张的冲他使了个眼色。顾言褪去笑容手也放了下来。
这时,塞皎从南幺儿身后走了出来,用生硬的汉语冲他凶巴巴的嚷着:“快上车!”
“哎!”南幺儿急忙应了,转身快步走到货车的副驾驶下边,踩着踏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塞皎低声骂了一句,回过头时对上顾言他们几个,透着凶光的眼睛盯着他们看。
顾言与他对视了几秒,偏过头轻声对谢哥和孟如星招呼到:“我们走!”一行人下了台阶往右边走去。
塞皎吐了口唾沫,也转身绕过车头上车去。顾言悄悄回过头,看向那辆已经发动的车子,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昨晚跟南幺儿聊了之后,他总觉得对方很不对劲,整个人病殃殃的不说,神情举止中透出的小心翼翼和紧张,给他一种对方很害怕的感觉,而刚才南幺儿的暗示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测。
顾言猛然停住脚步,对孟如星说:“小孟,你去买早饭,我和谢哥回去拿东西退房。我们在车里等你!”
谢哥和孟如星都很惊讶,孟如星楞楞的问:“怎么了,言哥?”
顾言有些着急的回到:“你快去!”话音刚落就拉着谢哥的手臂往回走。
“哦!”孟如星依旧楞楞的答应了,也急忙向前跑去,寻找昨天吃过早饭的店铺。
他们三个汇合后,顾言随即踩下油门去追赶那辆货车。在路上他把自己跟南幺儿交谈的事和自己的猜测都告诉了谢哥和孟如星。
“你的意思是说,对方被人控制了?”孟如星嚼着饼子问,回想刚才那个膀大腰圆满手臂刺青,盯着他们凶光毕露的男人,孟如星不禁打了个颤。
顾言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觉得不止。我心里总有个感觉,他们送的货有问题。”
谢哥和孟如星皆是一惊,“什么问题?”
顾言又摇摇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我们跟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在山路崎岖,过往的车辆也多,半道上被他们追上了那辆货车。
顾言放慢速度,随着车流远远跟着,大约又开了近两个小时,对方转弯下了路口,顾言随即跟上。
这个叫孟兴乡的地方比之前的小镇还要偏僻,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一直向前延伸。
终于到了街上,马路两旁倒是有十数家商店开着,总算热闹点。可马路上仍然是稀稀拉拉的经过几辆车,更多的是赶着牛或背着背篓的当地人。
那辆车厢很高又是红色,一路上很是显眼。顾言怕被对方发现没跟的太紧,远远看着那个红点跟着。这一路就开到一座山脚附近停了下来。
他们下了车,弯着身小心的朝那条土路探去,只听到隐入山林里的发动机的声音。
“我们还跟不跟?”谢哥轻声问。
顾言四下看看,说:“我们找个地方把车藏好,尽量绕着路边上的山林走。”
“嗯!”谢哥和孟如星都点头。
不知攀行了多久,几乎到了山顶,他们才听到一阵嘈杂声。他们躲在一处小山包后面探出望远镜,只见下方竟然出现一道寨门。七八个穿着深绿色军装背着枪的男人正凑在栅栏路障后面谈笑风生。
“这是什么地方啊?”孟如星嘀咕了一句。
顾言想了想,又托起胸前的相机,调好焦距对着那些人脸和身体拍下几张照片。然后又埋下身,一张一张的放大照片中的帽徽和臂章仔细辨认,发现这些标志物和他们路过检查站时,士兵身上所佩戴的并不一样。
顾言不由得皱起了眉,满是疑惑。不过想到那个“缅北地区每一个山头都是不同的武装,很多地区甚至同时几股势力共存”的传闻,他又释然了。心想:回去后得好好查查,这景栋到底都有哪些武装势力。
谢哥和孟如星则转身靠着岩壁,从行囊里找出指北针和一本厚厚的地图册,从地图册里翻到景栋全图,找到孟兴乡,对照着指北针,周围的地势和光线等参照物默默计算着坐标数据。
做完这一切,他们继续悄然等待着,又过了约摸半小时,那辆暗红色货车从寨门里驶出来,几个士兵笑呵呵的拉开路障,跟从驾驶室探出头的人相互挥手告别。顾言赶紧又拍了几张。
等到车子往山路上下去,顾言几人才小心地后退,从山林深处往下折返。
等他们回到山下已经没了货车的影子,怕遇到人,他们赶紧找到车子一路返回到公路。朝着景栋城区开去。听南幺儿昨晚说过的,他平时跟着老板在景栋城区,要送货时才出来。顾言想去碰碰运气。
景栋是座小城,城区大约只有3平方公里,不过要在几万人中寻找一个没有确切信息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在境外,他们也没有可动用的资源。
顾言他们通过分析,觉得还是去赌场,酒馆,餐馆之类的地方转转,几率更大一点。
于是他们在景栋城区连着逛了五天,去了不少家赌场,酒馆,餐馆,终于在一家赌场里发现南幺儿的身影。
顾言他们发现他时,他正神情木然的坐在一张赌桌前,手里拎着一瓶酒,看着桌上来来去去的牌和筹码,时不时灌上几口。
顾言朝谢哥和孟如星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张桌子。谢哥和孟如星会意,分别走开,顾言走到那张桌前,隐匿在南幺儿对面的人群中,小心观察着对方的周围,确定他的同伴不在场,这才放松一些。
经过观察,顾言发现这桌人玩的是“压水”。指的是自己不下场,而是压注自己觉得运气好的人,对方赢了以后从他那儿抽取一定的分红。
南幺儿的眼光似乎不太好,几局下来他压注的人都输了。看着筹码从自己手边几颗几颗的溜出去,南幺儿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终于,他或许是醉了,或许是输够了,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捡起手边零星的几个筹码准备离场。抬头时对上顾言,他眯起眼又揉了揉,神情满是惊愕。
顾言笑着对他点点头,南幺儿却紧张的朝自己身边左右看了看,又冲他偏偏脸示意,随即转身往外走。
顾言不远不近的跟上,出了门沿着街道转了好几个弯,最后拐进了一条灯光暗淡的巷子里,南幺儿才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南幺儿依旧不敢相信般问到。
顾言笑笑,说:“我和朋友还在景栋玩呢,这么巧又碰见你了!”
见南幺儿半信半疑,顾言主动邀请到:“既然这么有缘,我请你吃个宵夜?”
南幺儿心有所动,但又摇了摇头,“我得马上回去,我那边有时间的必须得回去。”
顾言很失望,不过马上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第一次来景栋还不知道哪儿更好玩一点,不如你陪我们转转?”
南幺儿沉默了,他的手不停的拽着裤侧的布料,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明天晚上六点左右,在刚才那家赌场见面可以吗?”
顾言很高兴,连忙点头答应,“那明天见!”
两人在巷口分别后,南幺儿久久的站在原地,看着顾言离去的方向。再次见到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他心中莫名的那股信任感越来越强烈,终于下定了决心。
到了第二天晚上,顾言早早来到那家赌场,找了张对着大门入口的桌子坐下,漫不经心的玩着,眼睛时不时观察着场内的情况。谢哥和孟如星则继续分散开,各自找了桌子玩着或围观,辅助顾言侦查。
直到将近六点半,顾言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南幺儿进来。对方抬着头四处寻找,很快就对上了顾言,两人悄然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南幺儿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一起玩了一会儿,然后在桌下踢了踢顾言的脚。自己起身收起筹码先离开,顾言不动声色的又玩了一把,这才起身离场。
他在赌场外张望,看到南幺儿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影下抽着烟。南幺儿也看见了他,扔掉手中的烟踩灭,转身就走。
顾言随即跟上,两道影子一前一后,不远不近。走在前面的南幺儿脸上生起笑意,他觉得很神奇,自己和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竟然有如此的默契,心里更是安稳了不少。
又是七弯八拐,这次南幺儿带他去了一家位置僻静的小饭馆,两人相对坐下。南幺儿叫了几瓶酒和几样菜后,看向顾言,腼腆的笑了笑。
顾言也笑了,拿起桌上的起子开了两瓶啤酒,递给他一瓶,两人碰了碰,各自闷了半瓶,然后同时哈了一口气,又是相视而笑。
顾言率先拉开话头:“我觉得很奇怪,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有种想认识你的念头。好像我们之前就见过一样。”
南幺儿愣了一下,垂着脸笑着,“我也是。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可心里却很踏实!”
而后他又灌了一口,接着说:“我初中毕业就出来闯了。从老家到深圳,再到明州。待过电子厂,进过工地,开过黑车,攒不着钱又不甘心。满脑子就想着搞钱,后来认识了几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朋友,听他们说去了缅甸只要肯干混个几年,回家起房买车讨老婆没愁的。于是心一横就出来了。这么多年,我接触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可从来没有一个人,给我这种踏实的感觉。”南幺儿说到这儿,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有沧桑有落寞又有欢喜。
顾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南幺儿抬头看向他,犹豫了一下,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言暗中一惊,又笑了笑:“我是来做生意的啊!”
南幺儿却摇了摇头:“不像!”
顾言敛下眼眸躲闪了一下,问:“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南幺儿沉默了片刻,晃着手中的酒瓶说:“我也不知道。但你看起来就不是个商人的样子,反而……”
他停下来又看向顾言硬朗的面容,缓缓说着:
“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电视里说的正气。”南幺儿说出这句话后,脑子突然蹦出曾经看到过的军人警察的宣传片,脸色猛然变了,再次看向顾言,越看越觉得觉得对方身上确实有种不一样的气质。
顾言轻声笑着,打哈哈到:“谢谢你的夸奖!”
南幺儿压下心中的激动,又试探到:“你之前在彻里是做什么的?”
顾言喝了一口酒,还是谨慎的回答:“也是做生意。”虽然他对南幺儿有种奇特的感觉,但依然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于是继续打哈哈。
南幺儿心里涌起一股失落,敷衍地点点头,“哦!”
顾言和他一起吃了几口菜,似不经意般又问到:“你们上次送货还顺利吧?”
南幺儿一愣,巴了下嘴,回答:“挺顺利的。”
顾言又旁敲侧击的围着孟兴乡问了几个问题,这让南幺儿越来越怀疑。他随意的应了几句后,说太热了,就脱下了长袖衬衫挂在椅背上,露出一件黑色背心。
顾言注意到他的两条胳膊惨不忍睹,不但有着几处红点和深深浅浅的疤,更有几处地方还溃烂着伤口。顾言的眸光瞬间黯沉了下来,工作了近两年的他知道,这些是长期注射白粉破坏了免疫系统,导致针眼处的皮肤发炎溃烂。顾言脑子里结合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病殃殃的面容和瘦弱的身躯,终于证实了自己心底的猜测。
南幺儿也在暗中观察他的反应,只见顾言咽了咽喉咙,抬着下巴示意他的胳膊,问:“多久了?”
南幺儿看向自己的胳膊,惨然一笑:“来这儿半年左右吧,就搞上了。”
顾言问:“怎么搞上的?”
南幺儿一再抿着唇,沉重的叹口气:“太难受了,这东西上头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用去想了。”
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反正自己都已经这样了,说出来也无所谓了!
顾言又问:“你家里知道吗?”
南幺儿摇摇头,轻声道:“起初不给联系,后来自己也没脸联系了。攒到钱就给爹娘打回去也当尽孝了。”说完他自嘲的笑笑。
然后又补充到:“来这儿的前两年,他们对我都看的很紧,挨的揍也不少,后来看我听话老实,况且就我这样子,跑也跑不掉,这才放松了不少。”
“你没想过寻求帮助吗?”顾言问。
南幺儿苦笑一声,“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儿求助?再说,我老板在这儿势力很大,被他发现了,我还能有什么下场?再”他咬着牙叹了一声:“我只后悔,当初不应该来的。”
顾言握紧了拳头紧抿着唇,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悲愤。而后深呼了一口气,看向南幺儿,坚定的说:“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你还是离开这儿回家乡去吧,能跟家人在一起至少心里踏实。”
南幺儿猛然看向顾言,红通通的眼睛亮起了一瞬光,随即又躲开顾言的视线,垂首颤着唇说:“谢谢你!可是,我已经没脸回去了……”
“你不能这么想!”顾言急到,“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你都不可以放弃。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帮你的。”
顾言的话让南幺儿胸腔里涌出一股热潮,对他露出非常真诚的笑容,“谢谢!其实上次你给了我名片后,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该联系你。”他舔了下干燥的嘴皮,又说:“也没别的事,就是觉得跟你能聊,有些东西想托给你。”
顾言问:“什么东西?”
南幺儿扫视了一遍寂寥的餐馆,示意顾言凑过来,低声对他说:“日记。如果可以,麻烦你带回国替我交给警察。”
顾言霎时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看向南幺儿,而对方的眼中满是殷切。
顾言明白了,他说的日记一定不简单,心里不由得有些激动。顾言注视着他,坚定的回答:“我一定会帮你做到的!”
南幺儿松了口气,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他,继续低声说:“我用一件蓝色T恤包着的。”
顾言将记着地址和标志物的纸条看了一遍,小心的折回去放进兜里,“好,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多年的心事解决了,南幺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神彩。他看了时间,举起酒瓶说:“我也该回去了。你拿到东西就赶紧离开这儿,这儿太危险!”
顾言也拿起酒瓶与他碰着,嘱咐到:“你一定不要放弃!”
南幺儿淡淡一笑,没回答。仰着头咕咚咕咚喝下最后小半瓶的酒,起身拿起衬衫穿回去,颤巍巍的离开了。
顾言结了账追出门外,只看见没入阴影中的南幺儿摇晃的背影,从他方向吹过来的风,裹挟着断断续续的调子:“太阳出来照白岩,金花银花滚下来,金花银花我不爱呀,只爱情妹好人才……”
p.s.出自歌曲《贵州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