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天的早晨格外宁静，我的脸颊发烫，因为我睡觉没拉窗帘，早上太阳照进来了，我靠它掌握时间。

夏天的阳光总是明亮刺眼，是时候了，我要去找哥哥。

我的房间连着一个白色大理石做的露台，和往常一样，我得从这里出发。哥哥的房间和我的挨着，他的露台也和我的挨着，露台之间只有一步那么宽的距离，踩在栏杆上，我很容易就能跨过去。

一只白色小猫不请自来，它是我的露台的常客，平时我会让艾玛姐姐给它备点儿吃的，以便招待它，我也能趁机摸摸它毛绒绒的肚皮。但是现在不行了，我得去看我的哥哥，伊万医生再过两个小时就来了，那时候哥哥就要治疗，我就不能和哥哥说话了。今天你来得真不是时候，猫咪。

自从哥哥病了之后，他就不出房门，没日没夜地咳嗽，那要命的吵人的声音，兴许他咳出了血，但他从没让我看到过。他不再让我进他的房间，他说他怕把病传染给我，他还说他的病因可能是某种细菌，这也许是一种思路，谁也说不准，但我持保留意见，因为他是波罗派大学生物系的学生，我们家目前最聪明的人，没错，只是目前，我早晚会超越他，要知道，他的旧课本是我的消遣读物，巧的是，生物知识对我来说同样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最好再给我多活几年，活到我能治他的病。

暗紫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今天哥哥睡懒觉吗？

我敲了敲反锁的玻璃门，没人应声。

不应该啊，昨天我见哥哥的时候他还没写完他的论文，像他这种好学生、优秀的贵族少爷是不可能赖床的，况且他还没把实验室的钥匙给我，没有我，就没有人给他的实验对象投喂早餐，没有人帮他给那可怜的希拉毒蜥小福注射乱七八糟的药剂，也没有人带着小福从两个露台间飞跃，只为给他展示实验现象。小福是我给它取的名字，那只胖胖的、黄色花纹的希拉毒蜥就是他的实验对象。

我又敲了敲门，又是一阵沉默。

一个最糟糕的念头油然而生——哥哥死了。

不、不可能的！他怎么舍得抛下我们！他怎么舍得离开他亲爱的妹妹！

我用力地拍门，也许他只是睡死过去了，就像我平常那样，我能吵醒他的。

门框被我震得哐哐响，露台外的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飞走了，窗帘里还是毫无动静。

艾玛姐姐从我的房间冲出来，我没打算引起她注意的，但我拍门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哦我的上帝，你在那里做什么？”她叉腰站在那儿对我说，“你是怎么过去的？快回来！”

“哥哥可能死了！他今天没见我！”

她显然惊了，在那里呆愣住。

“我去通知伯爵先生！”她一个闪身从我的露台消失了。

我蹲在哥哥门外，任由睡裙接触到地上，尽力不去想哥哥死了这件事，可是我做不到，我的人生，以后没有哥哥了。

房门里面传来响声，暗紫色的窗帘拉开了，艾玛姐姐给我开了门。

这段时间以来，我第一次进了哥哥的房间。

他盖着红色缎面天鹅绒被子，双手交叠，静静地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瘦削，一个正在熟睡的病怏怏的贵族少爷。

父亲把眼睛闭上，他应该不想让我们看到流泪。母亲低声呜咽着，倚在门框边泪流成河。

“艾玛，跟伊万医生说不要来了。”父亲的声音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低沉。

“好的，卡佩先生。”艾玛姐姐走了。

我的哥哥，对我最好的哥哥，独自在这个暗沉的房间变成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知道，我应该是知道的，他总有一天会死，会离我而去，我早就想象到了，他总有一天会毫无生气地躺着的……

父亲让我先回房间呆着，艾玛姐姐给了我一封信，来自哥哥的信，从他桌上拿的。艾玛姐姐不识字，但她认识信封上我的名字——林安·卡佩。

信封里掉出一把钥匙，是实验室的。

信纸上是哥哥工整的字。

亲爱的林安：

我想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知道我已时日无多，真希望你永远都不必打开它。

我的林安，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美丽的女孩，能成为你的兄长，我很开心。不知怎的，一想起你，我的嘴角就像翼龙那样遨游天际，我是如此有幸拥有你这样的妹妹。很抱歉我无法参与你的未来了，我已经想象到我晚上睡前把这封信放到桌上，早上要是能醒来我再收起来，但是总有这一天，我再也无法把信收起来，我的林安，让你经历这些很抱歉。

我的林安，你是如此特别，你对知识是那样敏感，我不得不承认，我十分羡慕你天资聪颖、一点就通，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想告诉你的是，请你不要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一定要上大学，不是女子礼仪学院，像我一样，考上大学，你不会像其他贵族女子那样平庸的，你是卡佩家的女孩，我不希望你被偏见的枷锁束缚，做你想做的，做自由的、只属于你自己的林安·卡佩，我知道你会这样做的。

我的林安，我希望你一切都好。父亲母亲年纪大了，我想拜托你好好照顾他们，真对不起，这原本应是我的责任。我猜，我走之后，父亲会又忍不住抽烟吧，你一定要再次再次告诉他，这对他身体不好，我也会在给他的信里嘱咐他的。母亲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你在家的时候，要提醒她按时吃药，好吗，我的林安。

林安，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你，我的论文的手稿在我书桌左边第二个抽屉里，麻烦你把它交给杜凯因·汤普森先生，你知道的，他是我的导师，我想，你会在我的葬礼上见到他的。实验室的钥匙留给你了，至于小福，它的任务完成了，我想把它送给你，它也许能做个不错的宠物，虽然它很温驯，但你还是要小心，别被它伤到，希拉毒蜥的毒可不是开玩笑的。总之，别太难过了，我的人生在这里就结束了，真的很想很想陪伴你走下去，我的林安。

林安，很抱歉没有跟你好好告别，我知道你是坚强的女孩，不必为我伤心，你要知道，我回到了主的身边，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再见的时候你一定是个老太太了吧，我保证我会认出你的，我聪明的、勇敢的林安。

笔在手边，我不知道再写些什么。

我的林安，原谅我先走一步，我会一直一直守护你，我的林安，希望你一切都好。

永远爱你的，

埃文·卡佩

废话真多。

我的眼睛温温热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哥哥死了，你让我怎么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