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第二天早上，卢卡一个人来到艾米丽办公室，这个时候走廊空空的，办公室也没人，但是平时也是这样，所以艾米丽办公室大门和平时一样是虚掩的。

卢卡轻轻推门进去，喊了一声：“艾米丽。”但是此时艾米丽并没有回应他，艾米丽此时正在专注的盯着电脑，翻越着一本本子。卢卡却难得没有恼怒，而是倚靠在墙上含着一根棒棒糖，悠然的望向窗外。

“哈，心交感神经兴奋末梢释放去甲肾上腺素，与β受体结合，使心率加快，心肌收缩力增强，心输出量变大。心迷走神经兴奋末梢释放乙酰胆碱，与m受体结合，作用反之……我当年总是混淆的东西原来这么简单。”

“窦房结是自律性最高的细胞，故心脏起搏点在窦房结。所以正常的心率也叫窦性心律。”

“自律性细胞的共同特点是四期自动去极化。”

…………

艾米丽很认真的看着每一条笔记，然后又在电脑上搜索着，期间，卢卡一直在吃棒棒糖，不时远眺窗外，不时低头看着手机。

大概半个小时，艾米丽关掉了电脑。看向他，略带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早上有点忙。”

卢卡礼节性的点点头，依旧是站在那淡淡的看向她:“我和你解除合作关系。”

“嗯？怎么啦？”艾米丽的大脑还停留在那几道医学的理论题上面，只是随意的问了一句。

卢卡见她如此心不在焉，微微提高了嗓门:“我觉得，我能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救赎安德鲁。”

艾米丽这才反应过来，但是她脸上并没有懊恼，而是透出一丝淡淡的惊讶:“所以说，你决定弃暗投明？”卢卡点头，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时的阴狠，而是罕见的温柔:“是的，虽然我决定了很久，但是还是觉得这样做值得。”

艾米丽点头，笑道:“迷途知返是吗？”

卢卡哼笑一声:迷途知返？曾经世人对我都这么大的意见，难道就看到我成为了一个人的救赎，就说我原来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艾米丽听了之后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然后卢卡继续说:“好人一生好事做尽，最后做了一件坏事，就叫原形毕露；坏人一生坏事做尽，最后做了一件好事，叫迷途知返。你说，这个世界，对好人公平吗？”

艾米丽轻轻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女士香烟，抽出一支放在嘴边，点燃后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渐渐迷离，唇角勾起一丝凄凉的笑容:“我曾经还叫莉迪亚的时候，也是一个拥有凌云志的少女，我也曾开过诊所，救济过病人，那个时候谁都没有记得我，甚至连我的全名都很陌生。可是我也就失误了一次，误诊了一个患者，就被冲上了热搜，她们都骂我没有医德，不配做医生，甚至还有更恶毒的……”说着说着，艾米丽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她的声音渐渐哽咽:“最后，她们都只记得我莉迪亚误诊死了一个病人，他们不记得我曾经对病人的关心，不记得曾经我也与病魔战斗过，不记得我曾经陪着病人度过难关……”她又狠狠吸了一口烟，一股浓烈的烟味直冲咽喉，她大声咳着，然后抬手擦掉泪水:“她们凭什么说，医生救人是应该的？就不应该出错？医生也是人，我刚刚翻阅我曾经的医学理论考试题目，错的都很离谱，我也是人，我也会犯错，凭什么要求我们不可以出任何错？我们医生生来就是受气的吗？”说到最后，眼泪汹涌而下，她的声音已经从无力变成嘶哑的怒吼:“我之所以坠入深渊，不就是因为这个社会他逼我？”

卢卡看着平时狠辣的她这副模样，心里一阵泛酸，他走上前安慰道:“艾米丽，既然你选择了这个职业，不管别人怎么说，还是那句话，问心无愧就行了。我囚徒做过的再疯狂的实验，我都会扪心自问，我配不配。你也是，给自己一点时间，宽容一下自己，人都会犯错。现在回头，还不晚。”

艾米丽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勾起一丝凄凉的笑容:“命啊……也罢我既然做为医生，就要有医生的风骨。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我就走下去吧，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不要让这个错，成为你永远的心结。”

卢卡轻轻说道:“艾米丽，其实你也应该被救赎，你也应该去救赎。”艾米丽点点头，她明白他的意思，轻轻说道:“抱歉，你也早应该知道了，丽莎·贝克就是艾玛·伍兹，她送出求救信，掉包尸体，放走约瑟夫，劝守墓人弃暗投明，那些都是她。”卢卡点点头，说道:“马上我和安德鲁去买一些东西，就不在这里了，艾米丽，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我此次前来，是与你道别，艾米丽，哦不，莉迪亚·琼斯医生，后会有期。”

艾米丽突然站起来，郑重的点头:“后会有期，卢卡斯·巴尔萨克。”她宛如一尊雕像，定定的目送着卢卡，直到他在她的眸中完全消失，这个人表面上阴险可怕，艾米丽却看到他将自己仅剩的温柔给了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人。所以说每个人内心都会有这样的一面，当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便会展现出来。“我也愿意做好人，因为值得。”她喃喃道。

直到卢卡在她眼里彻底消失，她才缓缓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捏住镇静剂。

自己……是时候该收手了。也应该做点什么了。

晚上吃完饭之后。

艾米丽将艾玛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当艾玛开门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惊呆了，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只见艾米丽换了一件衣服。扎着白色头巾，将头发盘起来。身着月白色外套，腰间别者精致的白色小包。她的妆容干净整洁。白皙如玉的皮肤，闪烁着光芒的星星眼。唇上一点红宛如红梅抖掉了寒雪，展现出原本傲人的风骨。

此时的她，宛如一块华美的碧玉，散发着晶莹而温婉的光芒。

她看到艾玛来了，温柔的笑了笑，这一笑，仿佛能溶解冰封的河流，能让枯萎的花儿重新盛开。艾玛差点忘了，她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

艾米丽说道:“我今天下午特地回去换了件衣服，这件衣服是我之前行医的时候最喜欢穿的，已经有好几年没穿了。还记得以前病人看到我的这身衣服，就感觉心情愉悦了很多。于是我给这套衣服起名叫‘痊愈’，”说完，艾米丽摇摇头，“时隔多年再次翻出来，却早已不见当年的感觉，也不知道到底是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艾玛看着她并不说话，艾米丽轻轻说道:“早上的时候，囚徒来找我，和我解除了长达五年的合作关系，并不是因为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违约，而是因为他想要去做他觉得更有意义的事情。”“是陪着守墓人吧。”艾玛一语道破。艾米丽点头：“看到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引发了我的思考。等社工先生来了之后，我打算和她商量一下，改造一下这里，让白沙街变成真正的乐土。”艾玛点头，并不说话，说实话，她并没有看出来艾米丽叫她的目的，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讲这两句话，大可不必换上这件衣服。但是她心中好像又有预感。

“作为一名医生，我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而不是想着如何去赚黑心钱。其实这个道理我以前就懂，只是一直在回避，今天我决定不再回避。”艾米丽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办公室，回荡在艾玛的心上，“我们的人生就像是一张白纸，我们需要给它涂上绚丽的色彩，但是这当中不免会沾染上一些污渍，如果我们能第一时间去清除这些污渍，那我们还是很好的。”艾玛也是赞同的点点头。她看着眼前的艾米丽，觉得她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她也说不出来。

“艾玛。”这时候，艾米丽离开她的座位，走向了艾玛，并且将手中的一样东西递给她，艾玛一看，竟然是一个小布偶，而这个布偶，正是自己的样子。艾玛惊讶的说不出话。

艾米丽看向她，深情的说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和别的孩子有点不一样。那个时候冷酷无情的我在看到你的时候竟会浮现出一丝暖意。我拼命的想要掐灭它，却发现它越来越浓。我发现自己回避不了的时候，就开始正视他，所以我不愿意让你死，不愿意让你离开我身边。但是我仍然不愿意承认我对你有感情。毕竟心狠手辣的莉迪亚医生怎么能动情呢？但是自从这件事情过后，我便更加相信自己对你已经动了心。我同情你的遭遇，不愿意看到你堕入深渊，所以我愿意成为你的救赎。丽莎，我承认，我爱你。这只布偶是我亲手缝织的，虽然过程艰辛，但是我觉得值得。”

艾玛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艾米丽，后退了两步，她仍然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艾米丽……”“我说的，是真的！你也应该能感受到吧？”艾玛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点点头。

艾米丽上前一步，深情的凝望着她，轻轻说道：“虽然艾米丽不会一直爱着艾玛，但是莉迪亚一定会永远爱着丽莎！”

艾玛狠狠地愣住了，她紧紧捏住手里的小布偶，另一只手捂着嘴，眼泪宛如瀑布一般，哗的一下就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她回想着二人之间的一幕幕，的确，艾米丽在渐渐地爱上她，她也在渐渐地爱上艾米丽。只是二人都不愿意承认。这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也爱你，莉迪亚……”

二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艾玛的脸上有未干的泪痕，但是那是幸福的泪。

窗外，夕阳缓缓下沉，宛如绚丽的大染缸，将丝绸般的云朵染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远处，几只鸟儿唱着欢快的歌声，更添几分宁静。他们无声地见证着这美好的爱情。

“园丁医生，缘定一生。”

—园医篇 完—

下期为终章：摄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