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玄幻奇幻小说 > 我当道士那几年看到的奇闻故事
本书标签: 玄幻奇幻  悬疑灵异  欢迎加QQ投稿   

地狱

我当道士那几年看到的奇闻故事

“小道士,你是来杀我的吗?”

邪僻怖人的媚声响彻破庙,盘旋于头顶它诡秘又空绝,久久不能散去:“你来杀我啊小道士,嘻嘻咯咯咯……”

此中人提个漏了洞的纸灯笼,神色飘忽地在雾森森的空地上打转,他只感觉方向混沌、怪相丛生。

兀突突地,漆墨欲滴的顶空急坠下一人,小道士惊惧猝恐,但古怪地就是发不出声来。那人四肢俱裂、头脸着地,但满地无血迸溅、无肉横飞,单看四散可处的青丝长发,姑且是个女人。这份飞来横祸般的遽怕他还无处宣泄,就见那女人急于拧晃四肢、搐动不止,速度越来越快,“咯吱咯吱”像紧凑击追的撬棺材的声音——再一个眨眼,她不落痕迹地挺抵在小道士双目前,杏眼弯弯、扯嘴咧笑……

那感觉是天灵盖穿过一根钢针,道士汗津津地从噩梦中惊醒。

“那是什么?”

他拂掉眉毛上滚大的汗珠,心实不敢但又绪难自抑地回想:“是、是她么……”

令这快被吓破胆的道士有一丝灵感的机会,是他临睁眼前、定格在最后一须臾的画面——

一把金丝边、精钢制的蔟箭,牢牢插进女人皎白、妍净的胸口。

第一章

玉鸟峰不远方的山坳处,有一座经年久月的古墓,久到没人记得它始于何年、又终于哪代。可附近村落的人可都知道,那里可真真去不得——如若不小心踏足,恐死于非命啊。

这传说也不知作不作得真,一传十、十传百,反正土生土长的村民是深信不疑的。可也有胆子大、不信邪的外乡人,抄个近道什么的路过此地,倒也未见什么大难大灾。倒也听说有那么几个人回家便遭了灾,是个什么鸟吃了人心、剔了骨头,难不成这妖物还挑人不成?

古墓托死人阴气、消活人精血,奈可知万事万物皆发乎果而止于因?参之道念存十之一二可谓贵,其余无异于当世活死人也,可悲、可叹……

墓的周边矮树低压、泥土瓦黑、乌鸦临立,一切像是经历过无穷尽的焦火一般,湮灭凡物生灵。

“咯哑——”

一阵邪性的巨响传彻这片土地,站落四处的乌鸦仿若听闻什么诅咒般的恐吓,齐齐地扑棱翅膀以逃散。

只见一只偌大体型、状若灰鹤的异形鸟类踏足,它就像一位王者睥睨四下以环顾着自己的领土。周遭的矮土堆是它游戏的台面、远处的棺木是它休憩的床榻、脚下林立杂生的枯灌木是它引以为傲的装饰品……

若于此处放置一双眼睛,会瞧见它自立于此处,便两三个时辰再无动作,就连头也少肯摆动。而且它轻易不叫,盯着、就盯着、就牢牢死死地盯着你,绝不放过。

当然,若你有命瞧的话。

鸟飞回老地方,总会被勾起一点点……还算不得太久远的记忆。那个时候,它的羽毛还未全然似当下这般,一身的灰杂浓黑——

我从地狱生回,带了黑色的种子。所有活着的动物都怕我,其中就属「人类」这个物种最不识好歹,不去招惹他们偏偏以探险、除妖的名义踏上我的地盘。替天行道的口号他们喊得震天响,也没见哪位英雄能站着走出去的——屁滚尿流、腿软下跪,再不就有幸见于我幻化的影子,一个白眼就昏死过去了……

那群不自量力的人类,让我第一次尝到了「人心不古」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滋味真可谓……被施法吓跑的那几个村民,我原想不过是逢人诉说自己的可怕所见,警告邻居四舍再莫踏寻此地。最多丑化一下我的难堪形象、四处夸大我恶毒凶残的手段,无非这些了吧,谁承想……

他们集结了全村乃至周边邻庄的百十来号人,举着火把、提上锄头、拿好符文……浩浩荡荡地闯进我栖息的森林角落。也真是可笑,大白天的人人将火把举过头顶,他们不热吗?说什么是为了……奥,说妖孽精怪统统怕火,绝不敢靠近。我也只当,乌央乌央的人赶集似的给我讲笑话来了。而后,他们说的却越来越难听——什么贪恋人类宝贵的身体,吞顺滑无比的鲜肉充饥、用清爽的血液以止渴,最恶心的是徒手摘人的心脏!他们自夸自擂的形容——新鲜又强劲,被掏出来还迸发着无限的活力——就好像在场的人都亲手掏过一样。

谁会喜欢那些玩意儿?这世上最浓稠、最乌脏的液体,就是你们人类的血;最猩红、最莫测的东西,就是你们人类的心!我听得阵阵干呕,伴随发出“吱咯吱咯”的刺耳声音,令他们更加群情激昂——“杀了它!烧死它、刺死它、生吞活剥了它……”

尽管谩骂声不绝于耳,可我不屑和蠢人过多纠缠,转头展翅欲向上飞。谁能想,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的大网拦挡四方去路,我被围困正中间。

他们从五方杂处逼近,像一团越缩越小的圈套,眼看头顶苍天的模样终于被挤成井口的大小。一瞬时我感受到了害怕,可真正诱发我绝望的,是一把箭。

「地狱鸟衔冥神之意愿悬空,掠渡苦极忘川其湍急更甚、穿梭曼珠沙华其华丽更彰,唯惧金边以镀、精钢为实作蔟箭一柄。怨神反以坐冥界之位昭昭,亲满弓手劲眼准以罗刹鸟心口为瞄,然再无地狱使者也。」

他们…是要置我于死地!!

我不知道这是体内黑血翻腾的本能、还是源于对剜心之苦的恐惧,总之……他们在那一天,见到了地狱使者。

暴风上起、砂砾横飞,求生的欲望助我大臂振翅,最前面几排人应声倒地——脆弱又可笑!明明不堪一击,偏偏要和地狱作对!

屠戮伴随的神经刺激,令我怒不可遏地向疯狂叫喊的人伸向了爪子……最后只剩他们几个,我直扑扑冲向带头三人的肩膀,刹时腾空,兴奋冲击人脑顶端,猝然落地。他们死前的狰狞、凶怖,和声讨我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本期盼寄隅一角的森林,如今散落遍野的头盖骨、快烧成灰的火把头、折断焦烂的老树根……残垣焦骸,人间炼狱,不为过。至此,破败山坡,荒墓一座,无人敢及。

也得亏了他们,来打扰我清净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用命“帮”我搏来的清净,我可得好好珍惜。

这儿的杳无人踪……可正合我意。至此后我于阴风鬼气里托生、睡在夜半棺椁里,藏匿于万物的阴影中以无形,又能变换身姿善幻化成千万模样。有时高兴了,化作个白面俏书生,就在山清水秀之间快活游荡;时而不高兴了,换作个花魁舞姬样貌的绝世美人,流落山野间遇个男人便先引他驻足、再化成脓血骷髅把他吓跑……

可这样快活的日子,没几天就到头了。

时间一长我发现了个更好的玩意儿——每个人眼睛里的贪念和欲望。这东西太过暴骇,一旦沾染难不被缠身。外加早先深陷其中,久而久之我便学会了吸人的怨气……那玩意儿,再好不过了,最是养妖。

吸过怨气后,那是我以为神仙不过如此的日子。谁能想,饮鸩止渴罢了……

你问我再久远一点的故事?

太久的我怕也想不到了。做人人喊打的怪物,记性那么好做什么,只有那些道貌岸然、降妖除魔的伪君子,才需要好头脑去诓骗世人。

罗刹鸟又称地狱之鸟,可万物逃不过地狱的制裁。依赖于吸人怨气以通灵,它被冥神派往凡界的X追捕,飞过一段死地求生的坎途后,它又飞回了一开始的地方。

第二章

干得令人发指的黄土,灰鹤状头顶白冠的大鸟立于枯木顶端,无任何遮蔽,受毒辣日头暴晒而不自知。来自地狱的活物,捱过渗进骨子里的苦寒,怎么会嫌弃人世间的热呢?

“叮呤……”

罗刹鸟的冠微微摆了摆,三里地外有人来了,算得稀奇。它不动,偏也等上一等。一个时辰过了,方才不光闻其声,「嚯,是个小道士。那手里攥的,还不会是驱魔用的铃铛吧?看我逗上他一逗。」

“救…命……”

元承忙从头顶的黑云抽神,寻找声音的来源——一个衣衫破败、行弱无力的女子。上前,他忙问:“女施主可还好?”

“道长……”女孩像是摸到了救命稻草,央求:“救救我。”

“女施主你说便是,小道士定竭尽所能。”

“午后我随母亲出田,忽现一只大鸟盘旋头顶,它的翅膀能遮天蔽日。”描述间她的言语透露出惊惧:“我们自当神明般敬畏,谁想它的大爪冲向我,顷刻就上了云霄。我亦无从知晓飞过多久,它可能是累了,深觉我是累赘,俯身划过一小山坡便把我扔下。如今腿也断了,家也无处可循,可当如何是好?”

说罢泫然泣下,小道士不忍,开口安慰她定能护她回家。

“谢谢道长,那……”女子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他腰间的水壶:“可否赐小女子一点水喝?”

细心一看,小道士才发现她早已唇裂成壑。手拂过壶口,正摘布带的动作慢了下来——不是他无悲悯之心,是他刚刚想到壶中的存水不过三口不余,靠着这点水自己坚持一下,还有求生的可能。如果选择给了这施主,他二人是万万活不过第二天的。

看出道长的犹豫,她忙开口:“没关系的,我还能坚持。”

说话间元承早早下了决定,一股脑将水壶递于她:“你喝吧,我们加紧些,定有生机。”

心里不是没翻出自保的念头,但瞧这眼前的可怜人,耳畔再想起师父的教导——没关系,搏一把吧,能救人一命当是神明赐于自己的修炼。

拿水人并未如干涸之人一般如获至宝,而是发出古怪又尖锐的叫声:“嘻嘻吱咯吱咯……”

元承定睛一瞧,那白葱般的手正捏着壶柄颤巍巍,随笑声高低起伏。

“真是个蠢人,你师父没教过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吗?”言语变换,身形扭曲,一个与黄沙格格不入、娇艳欲滴的美人儿形象,捻脚悬于枝上:“这水是你的命吧,这么轻易就把自个儿的生假以人手,你的历练该是送死吧~”

她高高在上的形迹,比天神狂妄。

今日是元承下山游历的第三日,头次下山他以为该准备的物资统统齐全了,大不了师父说过,还可以用上钱财换。可山脚还没完全踏出去,小道士就迷路了,他辨不明方向,就只好走、一直走……前两日倒好顺利,总会有路过的人家或茶铺,等到第三日梢头刚过,徒步五里也不见人活动的任何踪迹。他惊觉不妙,想掉头原路返还,可广袤无垠的大沙黄土,身后勤勤恳恳踏下的脚印早就被风刮毁了,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一个方向挺。

他觉得自己的祈祷定入了天神的耳,走过一方山坡周身没那么酷热了,暑气似乎消了大半。远处一团黑云压顶,莫不是要下雨?看来神真的是怜悯我,知我存水不多,予我生机。盼念间,便闻得一弱女声求助……

心绪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小道士一时呆愣于原地。

“怎么,吓傻了?”她得意地用小拇指勾上壶带,炫耀般地在他的面前打着圈,壶身似乎随时可以飞出去:“你求求我,然后叫我声‘好神仙’,我就把这水原封不动还于你。否则……它就得喂我这枯木了。”

“那少女……”

“嗯?”

小道士抬头,问:“你变幻成形的少女,还有那故事,可否真有其事?”

这傻子,死到临头了还记挂别人的事儿,且让我吓他一吓。

她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咳咳…哼~我便是那大鸟,那少女,早被我吃了。怕了吧~”

“何其辜!她又可曾有碍于你,师父说的没错,精怪是没有心的,怎可徒生怜悯……”起身不过多纠缠,头也不回地往远了走,只听小道士边走边喃喃自语:“看来天要亡我,我不得不死、不得不死……”

地狱鸟愣在原处,蹙眉用人的眼睛牢盯他的背影,一个俯身追了上去,连原形都忘了变换。

夜幕卷垂,太阳能带来巨大的热、也会带走象征希望的光。热烈、瑰丽的晚霞宣告白日结束后,北方的日头还会带走另外一样东西——寓意生机的能量。

一览无遗的黄土戈上,温度散得极快,那是连鹰都逃不掉的迅猛。元承终于挨不住,一头栽在沙石上。五个时辰的脱水,外加骤降的气温,令他再没什么能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他很想再坚持一段,可…太难了……好像有什么液体流下来,是血么,小道士想去摸摸,可他没那个气力,最终还是放弃了。

「就这么,去了吧……」

不远处,一色似乌鸦、形状灰鹤的大鸟盘桓某戈壁之上,口衔鼓鼓囊囊一袋状物,良久“吱咯”震天响,满水袋应声砸落。

“哼!我便要你看看——天要你亡、我让你生,你是死还是活。”

第三章

洛阳当地颇负盛名的一位乡绅家婚嫁,托了上乘的关系又物色了许久,终于相中一位名门望族、年少显名的贵家少爷。老乡绅十分地满意,连连夸媒婆做事稳当,乡绅夫人一脸的苦状,埋怨老头子把女儿嫁到自己够不着、瞧不见的地方去。

眼看这老婆子日日抱怨、满腹愁闷,他只得宽慰说:“门当户对又年若相当的好儿郎,哪儿那么容易找!这就非常不容易啦……反正当地的我是挑不出来,你想女儿嫁给无名之辈?”

“我就是舍不得…”一想到今后难再见宝贝女儿,老夫人泣泪涟涟:“听说他们那儿习俗吓死个人,丈夫早夭女子得陪葬,都什么年节了还遵上上辈的老黄历……”

“呸呸呸!”老乡神气得直跺脚:“大好的吉利,从你嘴里吐出的都是乌脏,咒人家还是咒你自己女儿呢!黄不黄历的人家当地的习惯,管你个好么的干系,赶紧收拾东西……”

翌日天方擦亮,一行人整装待发,赶车的、驾马的、担物的……一声令下便浩浩荡荡,真可谓“千里姻缘一线牵”。

小道士游荡方圆以历练,这段时日增进了不少见识。他每每喝水,手握壶柄的时候,都会想到那一张意识涣散前真真切切的脸。他四下里打听、随处也查寻,没有奇怪的尸骨,也没有突然流落外乡的少女——她为什么要诓人,又救人?

「合该我是欠了她一份道歉的。」

它一如往常,缩栖在枯灌木顶。忽的黑眼仁一转,盯住东边极尽的方向——那儿要来人了,还好多好多。

已经是第十个休整再重新出发的清晨,半晌日头才挂,可能因为距离目的地不过五里,为首的庆队终于来了兴致,敲锣打鼓好不热闹。罗刹鸟眼底映出的这些人,像手舞足蹈的猴子一样,敲得可起劲儿了

“呵~”又一阵怪笑,它的嘴一张一合:“这事儿新鲜啊,喜事不避讳邪地,我且去瞧上一瞧。”

明明万里无云,前一刻还风物亲和、喜乐洋溢,就一个喘气儿的工夫怎么就狂风肆虐、视若无物呢?好一阵飞沙走石,人马乱、物货翻,就差掀了新娘的红轿子。

这股子妖风来得怪,幸在去得也快。迎亲的队伍简单清点人数后,继续行进。可他们忘了数一数最重要的……新娘。

她头一次见新娘子出嫁,之前都从戏本里听来的,激动得她幻了人形,悄悄地钻进轿子、挨在新娘身侧。青天白日下四四方方的轿内,可怜这披了盖头的小娘子,对突冒出的“人”浑然不觉。

她先是摸摸被红纸头贴满的木壁,拉拉头顶装饰的红绸子,再拽拽新娘盖头上的红穗子……好不乐乎。可怎么,一恍惚眼里的一切些些熟悉…怎么可能,头一次亲见人嫁娶,可就是这红贴纸、红绸子、红穗子……红、红色……

轿乘忽停,打断迷散,鞭炮声骤点,人声鼎沸不为过。她一拍脑门这才反应过来,可得溜了……但在地府这么多年,没见过喜事,她好想也瞧瞧新郎官什么模样,细细思忖:

「周遭人诚多且杂,如若现时化成乌鸦似的鸟钻出去,怕是不吉利——才不是为这帮人类着想,只不过不想惹麻烦而已。」

想着想着,轻易说服了自己,也就躲在新娘宽大的喜袍后面,瞧过喜事待人散去,她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自己的枯木枝。

本就是看个热闹,谁会想……总该是冤家路窄的戏码。

喜帘被人撩开,世人万众瞩目于新娘,流光溢彩。可一个人们看不见目光,盯着新郎那张脸,瞳孔涣散……须臾被拉成永恒,受困红黑久久不辨。

所有的记忆摔成碎片,再化作锐器扎进脑仁——塞进嘴里的臭布条、绑在身后的血印子、被打弯跪下的膝盖、方方正正的棺材、从头顶滑落的红盖头……

就是他!

城北,茶水铺。

“诶你说怪不怪,张老爷为儿娶妻,千里迢迢的送亲队伍啊~结果一下就下来一双新娘,眼么前儿那老头和夫人也傻眼了,你瞧我是我瞧你,看来事先不知情。”

“你说老张头这大摆宴席,不会就是炫耀儿子力盛,一娶娶两个吧!”

“哈哈哈哈……”

与嚼舌根的人隔出一桌的位置,小道士端茶水的手顿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去探上一探,叫吵声从南边传来。

正欲细察,原来还是同一类人嚼张家的舌根。

“城西出事儿啦!”

只见几个男人,慌慌张张从远处跑来

“西、西城张府出事儿啦!有一、一只黑、黑色的鸟……”

“我来替你说吧!吓得颜色都没看清,明明是灰黑相杂的鹤,也不是,它会飞……”

“说重点啊!”

“它叼了张知府儿子、儿媳的眼睛,鲜血淋漓啊!喜宴乱作一团,现在估计还在房檐上耀武扬威呢,现在去兴许还能瞧见……”

合事不对,他放下铜板往城西跑,那水满满一碗平着。

西城张府,后院内。

新鲜的血,从床榻流向门槛,被挡方止。顺着液体来的方向,眼看床铺、脚榻、地板上的血早已干涸,身披喜服的一对新人瘫倒在两处,手臂伸直,慌乱地想抓住什么。细一瞧……原来是眼瞎心盲,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就快印脸上。

它舒展浑身的羽毛,用绝佳的角度欣赏,闹市群像。环视遍布,这群人啊,害怕又心存侥幸…欲讨伐,可也怕被叼了眼睛…觉得人多势众想上前,可仍旧恐惧……哈哈哈多可笑,愚蠢、胆怯、狂妄、卑懦、自私……这世上,怎么会容忍,这融万恶为一体的生命……

一人提议,鸟都怕飞箭,人群嚷嚷着拿箭。

咧嘴冷笑,它嘲弄地想:「呵,被X追杀了那么多年,当我还是从前那个……见人类羽箭便魂飞魄散的可怜鸟吗!」

不过一眼瞥到熟悉的身影,小道士……

转眼扑棱扑棱,飞走了。人们还以为,它定是怕那纯铁制的良箭,如获至宝。

小道士撒腿往后门的方向跑,街角人罕处。

“跟我做什么?”她双手环抱,一脸逢人勿近:“赶来杀我?”

“杀你做什么……”

“替天行道啊。”她理所应当、轻描淡写。

小道士声音颤抖:“那、那祸事真是你做的?”

“是。”

神情激动,他质问:“为什么要害无辜的人??”

“那个男人,他该死!”近看才发现她眼皮抖动,四肢止不住地颤抖:“我装作第二位新娘下轿时,他眼睛都直了,那光芒,哼……恨不得紧跟情欲上了天,那双眼睛里,爬满了贪婪。”

“那新娘子呢,她哪里惹到你了?”

三拜九叩的礼成后,真新娘后院路上遇公婆,为了彰显贞良,急着表三忠:

一为公婆尽生孝;

二为张家添人丁;

三为夫君弃生死……

“爹娘,我嫁过来就是张家的人,我定会死在夫婿之前,护丈夫一生周全,我心甘情愿、感恩戴德……”

一百年前,来自地狱的一个声音。

“你嫁过去就是黄家的人!你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黄家府邸……”

“你想嫁得嫁,不想嫁也得嫁!用村妇的名头活个什么劲儿,给你少夫人的身份还不感恩戴德,在地底你也得护你夫君周全!”

假新娘听个真切,在一片赞许声中攥紧了手心。

思绪回身,她恶狠狠地反击:“妖伤人,还需要理由吗!你不也笃实了伤人的定是我,否则急赶张府来,你听何又做何?道士还吃席不成?!”

“我听闻西城人说,有鸟妖出没……”

“来之前早早下了定论,反正所有坏事,都是妖怪干的。哼,蠢人都改不了道听途说的毛病。”

幻身形,欲离。

“如果不是你,或者有什么内情你同我说…你救了我的命不该毫无缘由地伤人啊!”

惊起,她厉声打断:“不该?!这世上有哪件是‘不该’能阻得了的祸事?我同你讲了又当如何,你个驱魔除妖为己任的道士能替我说话不成?!救你,呵……不过是当个有趣的闲事,莫给我扣上良善的大帽子!至于伤人……”

话未落地,她只把脑袋现原形,用尖利、诡谲的异状吓唬他:“告诉你,不光伤人,我曾经还喝人血、吐人骨、掏过鲜淋淋的心脏呢……还不快滚!”

第四章

“这都什么好日子,喜事连着办啊~”

“除却这家,还有哪里的喜席能吃?”

“嗐~就城南于家。”

另一人调侃:“于家不刚死了儿子,白席你也吃啊!”

那人解释:“也算不得白席,老于头给他早夭的儿子娶媳妇。”

“啊……谁家把姑娘嫁过去。”

“就破葛头,那老赌棍呗~”

方才的鲜血干了…不、不够……揭开的恨光那点血压不住,要他们替我下地狱吧!

原地怔三怔,他还是选择追上去问个明白,倒听衣冠楚楚的两秀才嚼舌头——

“你说葛老头就那么舍得女儿?”

“那有什么舍不得的,舍不得女儿赢不了骰子啊!哈哈哈哈……”

一人还是觉得诡异:“你说方才往南边去的那姑娘,瞪我们做什么?”

“谁知道呢,偷听了那么久,莫不是……也想嫁人了吧~”反过来调侃他:“看你念念不忘,不会是看人家漂亮,想娶了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小道士忙往城南追过去,身影淹没在粗鄙俗套的笑声里。

城郊土坡,官道上一女子挺身于黄沙正中。

发现气喘吁吁的小道士,她呵声问:“怎么还没走?”

“当如你所说,你无恶不作。拿出杖上的铃铛和文符,我自是要收了你的。”小道士这话说得别扭。

“就凭你?”道上马声嘶鸣,人的脚步声接踵。她的眼光和心绪都跟着飞,扔下一句:“没空跟你玩闹,赶紧走。耽误了我的正事,拉你替她陪葬。”

她…陪葬——果然如此。

他一把拉紧她,没等她惊叫恐吓,小道士为她做一颗定心丸:“冷静一点,我有办法。”

狐疑、震惊,她难以置信。

“你放心,我帮你救她。”

坍落遍野的土石块,废墟之上的二人坐落,月亮不高不矮地点饰在一旁,似乎一切都恰到好处。

“冷静下来了吗?”

“先说你的办法。”她没心情言他。

“涥城的官府卸任了。”

“何干?”

“接任的知府明日一早便到任,游历这段时日我探听到,他是个好官、清官。上任第一日就生了此等的人命变故,为了自己的仕途定不会坐视不理。”小道士瞧她冷静些许,宽慰道:“今日官道上的仪队只粗走一趟路线,为明日的巡坟做准备,那顶轿子里没有新娘子的。”

“为什么帮我?”

他摆弄起手边最近的铃铛,言语:“救人命,本就是道士的本分嘛。”

“收了我这只害人不浅的妖,也该是道士的本分。”

“……我打不过你。”

“切~”

她终于笑了,他试探地问:“今天你……”

“想问就问。”

他终于脱口而出:“为什么害人,又救人?”

“……”

“是故事太长,无从说起?”

“故事?”她挑眉冷指,不客气道:“小道士想听故事,随处抓来个人便会讲,何苦问个精怪?”

“是我说错话,对不起。”他近距离端详她的眼睛,与人一样有千万种情感,但无从宣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不把我当人,当个蜻蜓、蚂蚁、鱼儿什么的。”

侧转头,她眼里含了惊愕、奇怪,些许感激。

“那你就当成个「故事」听吧……”

丰庆元年十二月,贫户周家诞一女,持续二十多天的暴雪骤停,后山西侧的梅花齐放。周女自小聪慧玲珑,周父尽其心力爱护有加,更颇费钱财悉心教导。虽身外之物紧促,但一家三口知足常乐、其乐融融。

周家小女年近二八,出落得水灵妍美、落落大方,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众媒婆请亲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但周父一来实无相中的好儿郎,二来心中舍不得这掌上明珠。再加周父踏实机敏,这些年做点小生意,家中富足了不少,便也不急于出嫁。这灾祸,可不就盯着来了嘛!

城中出了名的恶霸黄老爷的幺儿子,仗自己是黄家唯一的嫡子,在家颐指气使,出门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一日,听城里的纨绔子弟扯闲篇,说城西郊的小县城里藏着个闭月羞花的仙女,只瞧上一眼便终生难忘。

听了这,以好色出了名的黄小少爷可不甘于人后,当天带人往花丛水露里冲。蠢少爷心里只有美人,顾不得天气,出城半程便遇暴雨,洪流中马弃车跑,众人见黄少爷的车辇翻,谁也不敢上前,一哄而散。

好在这小少爷命大,拼了命往外爬躲过一劫,折了一条腿困于林中。二日清晨,周女挽筐采药,好心救人一命。黄少此时正落败不堪,山中惊现一天仙,言辞温柔、心善貌美。少爷心中暗喜,果然这趟苦没白吃,归家指名道姓非此女不娶!

周家虽非富贵人家,但知书达理且通人情,周父询问过女儿的想法后一致认为黄家儿品性不端,不足以托付终身,便回言婉拒。

奈何这黄少上了这股劲,开始讲死理,认定周女就是上天为他量身定做的贤内助、是老天爷赐予他的礼物。除了他,任何人不得染指。两方僵持不下。

这少爷可不是个消停的主儿,腿未好全尚约人赛马,一个下坡中两马相撞,黄少腿伤难撑,一溜烟滚落山底,殁了。

要说这黄少还得是黄少,自小到大所求无不得手,这临死也不能例外。抬回家中救治,这一路提着口气,就为回家趴在爹爹的耳边撂话——“就算是死,周女我也得得到!爹,你送她来给我做媳妇,否则,我死不瞑目!!”千叮万嘱,方才咽气。

黄父一想,宝贝儿子英年早逝,这么个小小的愿望必须助他完成;二来,周家家底也值那么几个钱,借势吞了这家家产,不可谓一石二鸟?

一切阴差阳错,命运使然。

“后、后来呢?”

她难得平静地注视他:“你在期待什么?自然是……幼女陪葬,家破人亡。”

两个影子,都沉默了好久。

她意味深长:“你说,说书先生是不是都这么讲故事?”

“嗯?”

“轻松的旁观者,诉说离奇的剧情,隔岸观火。他们每一词、一句,就连结尾的语调都是雕琢好的,好像加上那句‘阴差阳错、命运使然’就没有悲剧,也没有人受苦。

他们只是在讲故事,身边的人听故事,最多感慨一句‘可惜啊’,可没人觉得哪里错了、没人去问何以至此、更没人会站在受害者那边感受这一切……扔给一句‘命运’,也就罢了。”

“你知道吗,小道士。”死死盯着一个方向:“轿子的红绸被拉开的一瞬间,只一眼,我就认出是他。”

少女的魂魄下地底后,周身怨气护河的使者难去,只好带到冥神面前定夺。

“如今你不过一缕青烟,还想要什么?”

“我要…他死,我要他、他们万万年不得超生!堕落无间炼狱,日日受剥骨、剜心之痛,时时苦熔浆焚身之灾!”

她咬牙切齿的杂音令冥神觉得悦耳。

“我能满足你的心愿,可你也得,付出你的灵魂。”

“他要你做什么?”

她轻描淡写:“做地狱的使者,衔罪恶的灵魂越渡忘川河,每次出发前他会亲手将钢针穿透我的硬喙,一日一轮回。彼岸花十年一花期,我已经看过十遭了。百年酷刑,弹指一挥间。”

“后来呢?”

“小道士,今天你总问‘后来’,好奇心很重嘛~”她冲他微微笑:“还是没什么你期待的好结局——临三日期满之际,怨神为截纳一暗灵,集地婴之箭穿破我的心脏,魂飞魄散之局。冥神怜悯于我,集婴形之气助我化形,可灭元神的威力是神都逃不过的。我徒有形表,只能以这副模样游荡人间,再也受不住地府的鬼气。”

觉他流露怜悯的神色,忙打住:“你少来,我不需要人的同情。”

“自是了,人的一切在你眼里,不过一团怨气。”对上缘由,他确认:“今日的新郎,就是……”

“就是黄家幺子的轮回转世。”

听父一辈说,嫁娶乃大喜,喜上眉梢的喜。闻母一族言,红色表吉相,大吉大利的吉。可我看到的世界,是灰黑色的。

父母把我教养的极好……好到,不知人心险恶,恶到穷凶极灭、何致为人?

今日算是还了愿了,一簇簇的红色蜷缩成一团,煞是好看。

第五章

戈壁上的夜晚凉得紧,她变出许多的被褥把他裹紧。

“小道士,你知道慢慢去死,是什么感觉吗?

我被三个壮汉摁进棺材后,他们手忙脚乱就想赶紧合上棺材板。可在我的眼里,那送我上路的木板是一点点、一点点地送了上来。黑和白被厚厚的棺材板,分割成了两个世界……眼见的世界,就像能呼吸的空气一样,越来越小。

小道士,你知道被死亡一点一点占据,是什么感觉吗?

就像切掉你的手、你的脚,割你的鼻、你的耳,拉出你的肠子、搅动你的五脏六腑……可你还活着,能喘气、有意识,还非常清醒,不!是异常清醒。那个时候你感受到的不止是疼,是窒息、恐惧、绝望,当然还有希望——希望有人帮你一把,痛快把你解决掉!还没完,最后,再挖你的眼、剜你的心……直到你的灵魂都飞走了,可肉体还能感受到剔骨的痛。”

“不要讲了。”

小道士翻了个身,偷摸把掉在鼻尖上的眼泪擦掉。

“我不能让另一个少女,再感受一模一样的痛。”

“我会帮你,全力帮。”

“那便再好不过……”

小道士不懂,这忐忑不安的惴惴感,从何而来。

翌日,唢呐、鸣锣、鞭炮的声音齐响,送亲的队伍还有一盏茶就要入坟圈。答应过等他,她一直在等。

……

终于,一个熟络的身影。

“怎么样?”

迎上她的焦急难耐,却只能逃避她因期待而发亮的眼睛:“县衙那人说,知府老爷不管这档子事,虽然律令上写明不许罔顾人命…但当地习俗难挑战,得尊重当地笔文俗墨,礼节不可破……”

“去它狗屁的礼节!他不是父母官吗?!你不是说,他是个清官,定能为她主持公道?”

他没有告诉她内情,知府不愿妄加干预,因为自己的弟侄不幸也曾办过冥婚。虽说是好多年前,但他不想到任第一天就和这档子事儿牵连到一起,被人落下个包庇血亲的把柄,于官声不利。

不可置信地后退,罗刹鸟的凶戾再难掩,万恶起、屠戮显——

「人类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土橹齐空,乌沙卷棘,万恶摔落之前,他和她之间似乎形成了莫名薄薄的黄沙屏障。她张了张嘴,最后没有说什么,可临去前她还是望了望他——化形奔走,悬空的重物在关隘前失了重,天然的屏障。

“吉时到,行礼!”

一群身袭黑色长衫的男人排成三列,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祭台——一男人低和阴沉的音律、二男人嘟囔苍白的悼文、三男人用黑色、嶙峋的手狠掐少女的脖子——诡晦谲怪的画面重现。

无数的裂片穿透脑中封印的时间,一点点清晰、重合、着色……看到那身扎眼的朱红了吗,那是带血的针染回的画面。

熟悉的开场、浩大的阵仗,仿若轮回…不同的是——今他众乃鱼肉,我为刀俎!

“哪儿来的疯女人,快拉走,耽误了吉时你可……”

羽利风起,尖狠剐目,一个闭眼的工夫,他的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旁人惊叫,连连后退。罗刹鸟漂浮祭台中央,宛若天神,捻羽毛的手那么一挥,无涯的圆珠子像弹珠一般,滚落一地,直至贴人的脚边才停下。定睛一看,是人的眼珠子!鲜血淋淋,还直勾勾地,就那么盯着人看!脚边的黄土像长珠子一样,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方才那么整齐、有序的队形,顷刻无影无踪。他们时刻恐惧着不幸最终落到自个的头上,却不在意身旁的谁丢了性命——最好替他们去死。

“你们不是喜欢红吗?我送你们,满眼血腥,和你们甚是相配。”

去生择死,人如刍狗,善恶颠倒,光明永逝。

三里地外,小道士终于爬上废墟,希望还来得及。

“诸位莫怕,我来会她一会。”

话音落,人群尾显现一个仙风道骨的身形。

小道士才奔过山丘,远远错愕:“师、师父?”

鄙夷尽显,她嘲:“呵~扶弱重仁的老道士,怎么帮着愚昧杀人!”

“人间自有规律,约定俗成的规矩休要妄加破坏!”

“那可是条人命!”

“诸事自有因果,参不破怕是自食其果。劝你莫要横加干涉。”

“好一个‘自有因果’,那今天偏偏我来管这闲事,算不算得也是因果的一部分?老道士可莫要闪了舌头,别妄加插手我的‘因果’!”

老道闭目拈胡:“冥顽不灵。”

只见他一手托白胡,一手卷尘杖,符散八方咒起,道守牢成败魔。眼见金字从凌空的文符上剥落,各方腾空重新依律组合,变幻形态终成偌大个符罩,迅雷不及掩耳套于妖身之上。众人喜。

沉寂死水的脸,突的咧嘴笑:“就这点儿能耐啊。”

众人眼皮闭还未及睁,老道的笑还僵在脸上,她像金蝉一样一晃便闪到了老道面前。猝不可防,老道士大骇,跌落砾石中。

“还有什么,都使出……”

老道眼疾手快,挑准罗刹鸟信步靠近、放松警惕之际,一把镀金边、精钢制的蔟箭从衣袖滑出,瞄准心脏刺透。示弱,原为一击即中。

“当心!”

她听,是小道士的声音,可来不及了……

心口穿扎的箭柄,在落败的日头下闪闪发亮,那性子拗的小道士啊,她还记得他“宁死不屈”的样子——

行将半路,缺水已达临界,可无论怎么逗他,小道士就是不肯服软。

“看我的羽毛,”好似炫耀一般:“它们以前,可都是白色的。周身雪白,通透皎洁。”

“这世人都知道你毛灰心黑!”他冲枝桠上正惬意摇坐的妖怪大喊道。

她似乎毫不在意,身形摇曳着向他多解释了几句:“那是我吃人心、眼珠子太多了……开始就表面的几根而已,后面除了我的尖嘴和利爪,可都变成灰黑色了,唉……”

故作的惋惜状令小道士愈加不肯相信,轻蔑语:“你用巨爪控人身体、勾嘴叼人眼睛,照你方才所讲,它们怎么可能还会保持纯洁的白色?真是自欺欺人、饰非掩丑!”

“因为……”怒目圆睁、睚眦筋凸:“他们都是罪有应得!他们的心、眼珠子都脏,吞下它们那些「黑」的东西遍布了我全身,我控制不了、我吐不出来、我……他们的错,都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这个世上,总有那些个肮脏秽恶的东西存在!!没有他们,我就不用吃这些个污东西,我也不会变…不会变成这样……”

那个哀苦、惨怪的样子,令小道士就快模糊了世人定义她诡谲、凶残嗜人眼的容状,一时间话都挭在脖喉,像被罗刹鸟的爪子裹缠又收紧……不可言喻。

记忆戛然而止,小道士眼眶微睁,满目透露着欣喜。

祭台上的罗刹鸟终归本形,振满羽翅,洁身通透,白皎丰盈。她是天神,来自地狱。

原来,她没有撒谎。

那箭,一个抖落,便轻松坠地。

“真真可笑……我早早失了本体,要不是徒有这一表虚形,还真是着了你的道。”她睥睨蝼蚁,灵白的羽毛飞向心怀恶念之人的眼睛,偏偏止于众人眼眶下一秒,再用红色涂满黑色的世界。

“什么道,什么礼,百年前我便知晓,欺软怕硬才是你们的道。”

步伐凌乱,她踱身于凤披霞冠的女孩面前——多美的衣服啊,却是强加的丧服。

“回家去吧。”

“没、我没有家了……”

响彻墓坳的恸哭声…也是啊,哪个能送亲生女儿来冥婚的禽兽,会给她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去哪儿都行,只要活着。”僵直着蹲下身,覆住泄丹火的伤洞,她直勾勾地盯住另一个她:“只有活着、以待来日,才能让所有对不起你的人,全尝过这剜心的苦!”

她泫然,泣声不止:“可过去受过的伤害,永远都更改不了。”

“是啊。”

伴着咯吱、咯吱声起身,她笑得毛骨悚然:“所以才要他们在你的有生之年,尝尽加倍的苦楚。”

眼睛只是开端,他们的苦得你亲自去报。

老道士散聚多年的功力,方才逃过剜眼之痛。突的灵光乍现——嘴,喙!它的鸟喙!!

当那把从地狱回来的箭,重新回到她的眼前时,她便明白,命运之神从未眷顾于她。

“冥神敲了快一百年的钢针,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对,就是那儿……朝它的嘴喙,箭,啊!啊!”

老道士疯了一般,只为取她的性命。

“不!”

高处坠落的几瞬须臾,漫长到永恒,她目光涣散前瞥到小道士伸手跑来的样子,还有挂在眼角透明的泪珠……真好看啊。

昨日,篝火旁。

“伤害他们,就会让你不痛苦吗?”

“对啊。”

她决绝笃定,但面若死水。

“可每次伤完人,你都不开心。”

“我不需要开心。”她起身,居高临下注视他:“你说的对,他们无论受了多少的罪,也抵消不了我曾经受过的苦。疼,还是那么疼——被冤枉、被强迫、被羞辱……可没关系,我不需要那些肮脏的人类填补我身上的缺口。”

“那伤害那些恶人,你能得到什么?”

一个痛苦不会被白白忽视掉的理由……

就连自己的痛苦都能轻易忽视、忘记的人,该多么自轻自贱啊!

「我不做些什么,便永远不会有人为做错的事觉得抱歉。」

你这么轻描淡写,不过因为你从来不是受害者。

小道士,你别管,我不需要救赎。

我只想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屏息聚气,神定意起;落石振翅,土崩瓦裂;地动山摇,飞沙走石;厄降不仁,灰飞罪灭!

罗刹鸟形神幻灭前,用最后一点丹火引爆地上歹噩的眼睛。

“去死吧!”

悲怆笑声,响彻黑云肃穆、风摧乌压的穹顶。

老道咽气前,看自己徒儿竟为个妖哭泣,大喊:

“徒儿,莫陷太深啊!”

“是你、是你们,陷得太深了。”

多少年后,这世上多了一个成日酗酒、疯疯癫癫的怪道士,除了降妖什么都干,撒酒疯时口里老是嘟囔着——

“地狱好、地狱是个好地方……”

后记

坟地不远处,有一株枯灌木。坐着一双人儿,小道士和白衣女。

“你没住过墓地,你不知道——偶尔办不起葬礼的穷苦人家,儿女把他们往这儿一扔,好一点的就趁着天亮埋一埋。偶然抬头看见我的眼睛,最后一抔土都没盖好,撒腿就跑。哪管是生人养人的爹娘,人去了,就再没来看过。怕死,怕晦气吧。”

“我不怕。”

“嘻嘻,小道士好大的口气。”

“人死不过一黄土,你烟消云散也不过一股气,有什么好怕的?”

“哼~要是有一天,我变成了孤魂野鬼,可定要入你的梦一入,瞧你倒是怕与不怕?”

「她叫我小道士,应该…应该是她没错了……」

这么些年,你还是没逃过孤魂野鬼的命运吗,罪孽深重不得投胎转世吗……看来是了,这惩戒对你来讲,未免太重了些。你昨儿个是来看我吗,看我过得好不好——你的脸上没有血、还泪眼弯弯地对我笑。

好,这样也好。想来看我,来就是了,我陪你说说话。

上一章 一景一物皆为牵挂 我当道士那几年看到的奇闻故事最新章节 下一章 小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