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曜的房间门半开着,古卫靠在门边墙上,打量着不远处四平八稳坐在桌前,身体前倾,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握住茶杯,手指时不时地敲打杯沿的少年。眉心微微动了动,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带着诧异,心道:这家伙,这么安静了?
古曜想起尸体消失的右臂,右臂切口完整,像是用热刀切开豆腐一般齐齐切下,血液流出便立刻凝结,下手快准狠,挺专业的。等等,血液,血液,尸体之上无一处血渍,甚至连红都不见。
搭在杯沿的手指敲得急了。
凶手杀人分尸,要是为了报仇,这样大可不必,只需抹清自己嫌疑即可。要是为了变态心理追求的快感,见血无疑更加刺激,只剩下唯一的可能了,他杀人过程中,不能见血。
古曜喝了口茶,樱桃色的嘴唇和天青色的茶杯搭在一起真是道绝美的风景。他搁下茶杯,站起身,打算去院子里散散心。
“就砍你颗树嘛,怎么不依不饶了?”
“哼!我就不走了。”一个大叔翘着二郎腿嘴里叼根草蛮横地坐在地上。
“为何如此?”古曜问家丁。
“公子,我等今日去南山伐树修缮宫殿,岂料这自称南山主人的不依不饶。”
“哼,几棵树,你们怎么不上什么北山东山去砍呢,不知道我南山的树都是为战死者所种的吗?”大叔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对家丁吼道。
古曜看家丁一眼,眉眼间先是疑惑后充满凌厉。
“公子,这……小的还真不知。”家丁睫毛垂下来,一副无辜犯错了的模样,与刚才对大叔的态度截然相反。
“这位兄台,家里的下人此番行为也是因为无知,您一路上也累了吧,不如先进来喝杯热茶。是我管理疏忽,理应赔罪。”
“赔罪?敢问这位公子怎么赔?”大叔转过来,静静地盯着古曜。
“算了,看你诚心,跟我走一趟吧。”
正午的太阳高高悬在天空,同一片蓝天之下,少女搀扶着她的母亲,微微仰起头。眼前的城门高远深邃,庄严与雍容华贵并存,气息探到空气中,无一缕不在显示这是这片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城市。城门上两条飞龙共戏金珠,祥云缭绕,金珠上方,写着几个威严大字——“安方城”。城门下方,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少女眼睛里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绚丽夺目,那火烧尽恨意,将野心勃勃展示。
凌乱的头发被随意的束起,数日奔波留在少女身上的斑斑驳驳反倒衬出了少女的光芒与其气韵,似沙漠为玫瑰作背景一般,虽无数道灼灼目光往这里聚焦,少女却微蹙眉头,只频频望向母亲虚弱的面庞。
饥渴交迫之时,终于看到了白府之门。过了半晌,方见白老爷慌忙跑来,他满面焦急,赶忙将齐夫人扶起,但当手触碰到齐夫人的胳膊时,他陡然一惊:“夫人竟如此消瘦了!”
白老爷边将齐夫人扶进府中边叹道:“是老夫回来迟了,迟了,叫贼人得逞了。”话音刚落,齐夫人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晚刀光剑影中,家里上上下下几百人的哀嚎,慌乱中摔倒地上摸到的黏糊糊的血液,前方她的丈夫终不抵人多势众,在肃穆的月光中倒下……
逃难的一路上,她始终想不通为何两袖清风是罪,为何一心为百姓,为社稷是罪?为何疼爱妻儿是罪?为何因热爱和平阻止战争成了滔天大罪?她叩问天地,为何小人得志?为何她一生行善仍家破人亡?为何?!越想越觉头痛欲裂,越想心绞得越紧……
大叔在前,古曜在后,一路上繁复美丽的花朵吐着花蕊,怪异而美丽。伴随他们脚步不断向前,花与树便重新排列组合,构筑一条新的,错误的通道。大朵大朵的花间,露出狐狸棕色的眼眸。
大叔恢复了往日的逍遥样,嘴叼一片叶,仿佛若是没有些草草叶叶叼在嘴里,整个世界就都失去了它的吸引力与魅惑,他把双牛背在身后,微眯着眼眼,对这条路已经烂熟于心。
渐走渐远,空气里一丝一丝的燥热把紧张编织,有尖锐低沉的细语,伴挑畔又加嘲笑的笑声。独处的人或者说是其他有人性的生物,自己一人时或许会摘下面具,可聚在一起时,骨子里原有的孤单又把面具带上,以便在群体中,寻找廉价的安慰,古曜眼神流转慢垂,对这些各怀鬼胎此刻却为了像饥饿的狠群一样为了共同利益不得不虚情假意合作的红玄花表示蔑视,古曜深知,眼前这群目前看来还算和睦的花,一旦猎物到手,它们自私的本性便会庞大强硬起来,不惜一切情分争夺养分。而红玄花与狼群的区别,便是它们也具备了如上所说的第一点:不像狼一般刚毅,甚至有一部分可怜之人的影子。
走在古曜之前的大叔挠了挠胡子,颇为不屑的瞟了眼那群红玄花,余下的一点看不起则停留在古曜身上:“那群弱鸡有什么好怕的!”
古曜想起之前房间里的事,不由得食指第二关节搭接在唇上轻轻笑:“嗯,对没什么好怕的。”
“你笑什么?紧张地表情管理失控了?”
可古曜却看着不远处红色液体翻滚的河,沉默了。
转眼间火花带闪电,眼前只见一片焦黑发红的大地,空气污浊,令人难以呼吸,浑身不自在。一株株火红的小植物分布在坑坑洼洼的大地上,大叔从腰后掏出金鞭,往上一甩,顺势勾住前方红火小植物的枝干。那红火小植物不断挣扎,当大叔把裹着它的鞭子收回时,它一边畏缩又一边装作凶恶不好惹的样子。
大叔端详了一会儿:“一个小下品殇树而已,话说这位公子,你们府上可砍了我不少殇树呢。”
古曜也实在没想到这小树苗是这么个捕捉法。看着那在滋滋冒火的金鞭中凶恶的小殇树,古曜起了兴趣。
“我来,如何?”
“小子,别不自量力,很危险。”
“我已说过要赔罪,言行必果。”古曜说着,从大叔手里接过金鞭,一下甩出,裹来三株。其中一株用利剑般的树枝直袭古曜的眼睛,古曜闪身一躲,随即又挥动鞭子,往岩石上狠狠一摔,差点儿把三株齐齐甩断。
“粗暴的年轻人,啧啧。”大叔带着爱怜地将小树苗收进囊中。
“走,再去别处找找。”
仅仅沉默了须臾的大叔又开启了话匣子,“哎,你说那些当朝为官的人为什么如此急功近利呢?总要我们这些老百姓做无畏的牺牲。就比如你父亲,呃……别生气哈,你父亲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去攻打丘国。”古曜眼神微微变了一下。
大叔忽觉一阵寒意,觉得旁边冰冷冷这人都快把他给冻住了,自己也是瞎搞,非要去把人家弄来,唉。
无比安静的两分钟过后,大叔看古曜没什么反应,心里暗暗舒口气,接着讲起来:“哎,你说那齐家怎么那么傻呢?满朝文武皆噤口不言,就那姓齐的,当出头鸟阻止。要是我呀,我才不管呢,天下苍生关老子什么事,我自己过得舒坦就行了。哎,听说有个青年也因为这事儿被杀了,我呢总觉得你爹要攻打丘国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古曜听他说着,大叔声音戛然而止,古曜转过头望了一眼他:“接着说。”
寒意又上来了,大叔两只手背在身后不知所措,表面上却故作悠闲的说:“这,我可就不知道具体的了。”
…………
与此同时,那只火红色的狐狸坐在一个少女身边,少女的睡相淡雅而恬静,狐狸毛绒绒的尾巴盖在少女身上,望着窗外明月,缓缓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