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停当以后,梁叛松了一口气,便又跑了两处,请到张守拙,让明早将张太太领到庄园来,和明天赶到的俞太太两个搀新娘子。
还托张黑子朝府衙借了八抬大轿,叫人抬了家去,好生装点。
明天不光久不出门俞东来一家要来道贺,齐四哥和南京漕帮一大批弟兄,还有陈小堂夫妇,都要从各处赶到。
主婚的是冉清的老师孙少保,也要从南京赶来。
至于南京官上的那帮人,等闲都不能擅离职守,所以梁叛一个未请,打算回南京再邀。
之所以如此仓促,实在是日期定得近,所以帖子发得急,算算脚程时辰也只刚好。
要按亲疏来说,这新娘子应该是请俞太太和齐四的老婆一起搀,可齐四哥老婆死得早,外室虽多,终究不曾续弦,所以只好另找张黑子的媳妇给俞太太搭伴。
一想起明天便要结亲,满心的欢喜忐忑,梁叛不觉脚下生风,走路也快了几分。
……
二月三十,梁叛早早从床上起来,整个庄园已经贴花挂彩,布置一新。
岳三跳提前两天遣了几十个人来此布置洒扫,一应都是按照礼数来的,省却梁叛一大桩心事。
但他站在院子当中,还是有些茫然,望着那架挂着红花的八抬大轿微微发呆。
昨夜已是几乎一夜不睡,翻来覆去想着冉清的容貌身影,明明相隔不远,却是思念得紧。
他从未像昨夜那样思念过一个人,也从未像昨夜那样思念过冉清。
每每想象起明日成亲的场景,便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
后半夜脑袋昏昏沉沉,却开始胡思乱想,一时担心老冉头变了卦,一时又害怕生出别的变故来,浑浑噩噩几乎编了一部棒打鸳鸯的连续剧,恨不得立刻进城去见一见冉清的面才肯安心。
这一想便更加难以入眠,只好睁着双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才在几近天明的时候小睡了一气。
此时天光尚早,头顶都是淡蓝稀薄的光色,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人声。
梁叛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好像梁露生出生的那天,他也没有站过这么久似的。
其实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天色几乎没有多少变化。
突然间耳边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的喧闹,他打了个激灵,循声望去,却见管家老杨正领着一大群人从庄园外面进来,那些人个个穿新戴贵,喜气洋洋。
梁叛看了半晌,才认出第一位黑脸严肃的那个,是张守拙。
后面是齐四哥,还有俞三叔,以及一辆小车推着的俞东来,后面各样人等,男男女女,总有三四十。
还没等他脑子完全清醒,又一波人从庄园另一侧的院中涌出来,是自己家里的人,华大夫扶着老娘当头,后头跟着几个弟兄和嫂妹,向那帮宾客迎了过去。
忽然耳边一声欢呼,梁叛懵懵懂懂当中被小六子和高脚七两人大笑大闹着推回了屋里,两个伺候的小大姐笑嘻嘻地跟进来,手里捧着大红吉服、大红纱帽、簇新粉底皂靴。
小六子和高脚七将他身上的外衣都脱了,小大姐吃吃笑着替他更衣。
梁叛平举双手,就像个木头一样任她们摆弄着。
等穿戴齐整以后,小大姐拿了镜子来给他瞧,梁叛看到镜子中好像新郎官一样的自己,这才笑了起来……
不对,自己今天就是新郎官呀!
梁叛好像刚刚回魂一般,狠狠搓了一把脸,猛地奔了出去,满脸喜气地向宾客们招呼。
还没见完客,外面便有个人长声打听主家,众人知道是送妆奁陪嫁的到了,一哄散开,都转头向大门口望去。
杨管家急忙下令中门大开,果然见到十几副挑担,带了挂红的八口箱子、四个橱柜、盆桶手巾、妆奁盒子,外加两张拔步大床,和四个陪嫁的丫头,大唱大吆地搬了进来。
俞东来坐在椅子里,低声朝俞太太道:“冉家老爹这样的陪嫁,是当嫡女嫁哩。”
俞太太道:“该当的。不是这样的排场,对不起老五的身份。”
俞二道:“也是。”
梁叛看到这趟架势,知道是老冉头给面子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想到夜里胡思乱想的那些情节,又不由得好笑。
他打点精神,一路拱手过去,将嫁妆都接了,给所有送嫁妆的每人发了个赏,都是二两银子的红纸包。
众人个个欢喜。
做三嫂的杨二妹将她娘和四个陪嫁丫头领到主屋里去铺床,她娘是特为请的“福全奶奶”,也就是夫君儿女俱全的妇人,为新人铺床,以示吉利。
外面齐四催促道:“好了,老五,快接亲罢!”
这话正说到梁叛的心坎儿里,他连忙点头道:“对对对,我得去结亲了。”说着迈步便朝外走。
众宾客都哄笑起来。
俞太太将他拉住,笑着埋怨道:“老五,你急怎的,请媒人带路,轿子都抬了去啊。”
梁叛这才醒悟,臊得满脸通红。
请了媒人出来,又招呼轿子和吹打的青衣,乐声一响,天上便飘起毛毛细雨来,俞东来拍手笑道:“老五小时候骑过狗了是不是?”
众人又是哄笑。
梁叛只好找了伞出来,向大家拱着手出了家门,留下华大夫和老狗等人招呼宾客。
说来也怪,轿子抬出庄园之后细雨便停了。
一众人吹吹打打进了城,一直到晚,又四对灯笼照着,吹吹打打出了城。
他最开始整个人始终都有些发懵,机械地跟随着媒婆的指令,磕头、敬茶,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洒脱。
敬完茶又见过了孙少保和冉家几位长辈以后,才终于活泛一些,接着留在岳丈家中吃饭、喝酒,最后接人、告辞。
他甚至一直到家,都不确定轿子里究竟有没有人,也不敢同轿子里说话,怕冲犯到甚么习俗禁忌……
轿子到家时天已黑透,但庄园里是灯火通明,庭院中间众人十二个酒席,吃喝正酣。
等到冉太太和张太太将一个红衣红盖头的新娘子从轿子中搀出来的时候,梁叛才仿佛听到“噗通”一声,一颗心落了地。
但看着冉清走向主屋的背影,又很快急促地跳动起来。
最后还是主桌上的齐四起哄道:“站着做甚么,莫非嫌新娘子不好看?”
梁叛这才想起此时应该进屋去撒帐、拜花烛和吃交杯酒了,连忙转身向众人告罪,于一片善意的嬉笑声中跟进了屋去。